江澄侧身介绍:“这位是我师弟,温蓁。阿蓁,这位是清河聂氏二公子,聂怀桑。”
温蓁学着男子作揖,压低声音:“怀桑兄。”
聂怀桑看着眼前这张过分清丽的“少年”面庞,神色古怪:“温、温兄好……”
“想什么呢!”魏无羡笑嘻嘻地从后一拍聂怀桑肩膀,仿佛洞悉他心中所想,解释道,“我这师弟八岁便在莲花坞了,与岐山温氏可无半分干系!”
温蓁连忙点头附和:“正是,我自幼长在莲花坞,师父可作证的。” 她又转向欧阳笙介绍:“这位是巴陵欧阳氏宗主胞弟,欧阳笙公子。”
欧阳笙心领神会,立刻抱拳见礼:“江兄,魏兄,怀桑兄。”
“哦?这便是你常提起的欧阳公子?”魏无羡捏着下巴,目光在欧阳笙身上逡巡一圈,点评得坦率,“嗯,模样倒是周正,身量也佳。只是……”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惋惜,“瞧着身子骨不甚硬朗啊?”
江澄也在一旁煞有介事地点头:“确是如此。阿蓁,你挑伴儿夜猎,眼光不妨再放宽些?”
聂怀桑目瞪口呆:“江兄,魏兄,当着正主的面这般品评……不大妥当吧?”
魏无羡一脸无辜:“我分明是夸他!”
温蓁眉心一跳,深知这两人下一句必没好话。抬眼瞥见远处一位束发佩抹额、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少年步入兰室,她心头一怂,赶忙拉着欧阳笙躲到人群边缘去了。
与欧阳笙亲近,除了那份同属“局外人”的微妙共鸣——他们皆是原著轨迹中未曾着墨、却真实存在于此的角色——是否意味着结局也能有所不同?她来自异世,知晓所有人的命途,无论悲喜。心底总存着一丝妄念,或许……她能改变些什么。
那时的温蓁尚不明白,命运的洪流面前,她渺小得如同尘埃。
讲台上,蓝启仁正逐条讲解姑苏蓝氏浩如烟海的三千家规。讲台下,温蓁的座位恰在欧阳笙之后。她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那道笔直却略显单薄的背影上,思绪飘远。
若他……若他亦是来自她所知的彼世呢?那么在这方天地,她便不再是孤身一人……
“不知天高地厚!” 一声雷霆怒喝骤然炸响!
温蓁猛地抬头,只见蓝启仁老先生须发戟张,脸色铁青,显然是气得不轻。
兰室内众人皆惊。蓝启仁霍然起身,手指直指魏无羡:“伏魔降妖、除鬼歼邪,根本在于度化!你非但不思度化之道,竟妄图激其怨气?!本末倒置,罔顾人伦!”
魏无羡却毫无惧色,朗声道:“先生此言差矣!横竖有些东西度化无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尚知,堵不如疏。镇压即为堵,岂非下下之策……”话音未落,一本书挟着劲风迎面砸来!魏无羡身形灵活地一闪避开,面不改色继续道:“灵气是气,怨气亦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为何就不能为人所用?”
“荒谬!”又一本典籍呼啸而至,蓝启仁厉声诘问,“那老夫问你!你如何确保这些怨气为你所用,而非反噬自身、戕害他人?!”
魏无羡边躲边答:“尚未想到!”
蓝启仁勃然大怒:“你若想到了,仙门百家便再无你容身之地!滚出去!”
魏无羡如蒙大赦,麻溜地“滚”了。
当书页间跃动的文字化作眼前这活色生香的一幕,那冲击力委实震撼。温蓁强忍笑意,终究没忍住,“噗嗤”一声漏了气。
蓝启仁锐利的目光瞬间钉在她身上,怒道:“此等荒谬之论,有何可笑?!你又有何高见?!”
温蓁只得起身,硬着头皮道:“学生尚未想到比大师兄更高明的法子。”
蓝启仁脸色更沉:“这么说,你也认同魏无羡那收集怨气的歪理邪说?!”
温蓁心一横,索性点头:“学生以为,其言并非全无道理。”
“哦?”蓝启仁额角青筋跳动,“那你且说说,他对在何处?”
温蓁斟酌着字句:“学生想,若有些天生资质驽钝之人,亦渴望修炼之道,或许直接炼化怨气是一条捷径?”
“冥顽不灵!”蓝启仁厉声打断,重复那致命诘问,“老夫再问你!你如何保证这些怨气为人所用,而非反噬戕害?!”
温蓁思忖片刻,索性破罐破摔:“此难题该由那些妄图炼化怨气之人自行解决。学生乃正途修士,何必替他们劳神?日后若真遇见这般人物,定替先生留心打听便是。”
“你!!”蓝启仁气得几乎背过气去,抬手又是一本书砸来。温蓁不慌不忙侧身躲过,刚想脱口而出“先生您这样是砸不中人的”,话到嘴边又觉不妥,只得垂首立于原地,闭口不言。
“好!好得很!”蓝启仁怒极反笑,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温蓁,“一个女修,竟敢乔装混入男修课堂!成何体统!!”
满座哗然!十几道目光瞬间如探照灯般聚焦在温蓁身上,惊疑、审视、恍然……不一而足。
温蓁心念电转:长痛不如短痛!既已暴露,不如再加把火,彻底断送这听学之路!她一咬牙,豁出去了,昂首硬声道:“为何女修不能与男修同堂受教?女修便天生低人一等吗?!”
蓝启仁气得胡子直抖:“男女有别!女修自有女修学堂,自有女师教导!岂能混杂一处?!”
温蓁嘴比脑子快,冲口而出:“虞夫人与江宗主送弟子前来,便是为聆听先生教诲!为何不能坐于此间?!”
话一出口,她便悔青了肠子。她自己与魏无羡被赶走倒也罢了,若连累江澄也被扫地出门……回莲花坞怕不是跪祠堂那么简单,一顿家法怕是逃不掉了!她眼角余光飞快扫向江澄——果然,那张脸已黑如锅底!温蓁顿觉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只能在心中拼命祈祷蓝启仁莫要迁怒。
“滚!”蓝启仁目眦欲裂,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你也给我滚出去!!”
温蓁一听只点自己名,悬着的心瞬间落回肚里。她迅速收拾好案上书卷,学着魏无羡的样子,麻溜地“滚”出了兰室。
她与魏无羡前后脚出来,那厮却早已溜得无影无踪。偌大的云深不知处,想寻个人说话都难。温蓁像被霜打蔫的茄子,垂头丧气地踱着步。
初入莲花坞时,她只想做条咸鱼,混吃等死。课业敷衍,练功懈怠。那时她谁也打不过,江澄三招便能将她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她也不甚在意,看着魏无羡江澄意气风发,江厌离温柔娴静,便觉心满意足。即便虞紫鸢时常斥她“不长进”,罚跪祠堂、禁食,她也不甚难过——反正夜猎时自有师兄们护着。
直到近年,她才恍然惊觉,这般混日子终非长久之计。师兄们有更重要的阿姐要守护,她也不可能永远赖在莲花坞的羽翼之下。更何况,此界既是修真世界,身在其中,岂能对力量毫无追求?况且她结丹异常顺利,显是天赋不俗。自此,她才真正发愤图强,修为精进一日千里,短短几年竟能与江澄斗个旗鼓相当。
温蓁并非不知上进。能听蓝启仁讲学,她求之不得。只是有些鸿沟,实难跨越。譬如那刻在规训石上的三千条家规,其中一条便是禁止未婚男女共处一室。
她是女子。开课首日,便被蓝启仁识破伪装,更因“声援”魏无羡那番惊世骇俗的“怨气论”,被当堂逐出。蓝启仁赶魏无羡,或许存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但赶她温蓁,却只因她是女子,触犯了云深不知处那不可逾越的铁律。 这条规矩本就不是为她而设,自然也不会因她而废。
这下可好,兰室是铁定进不去了。再赖在男修住所,保不齐下一刻就被“请”去女修那边。倒不是嫌弃与女修同住,只是……被这样“请”过去,温蓁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臊得慌。
与其等着被扫地出门,不如自己识相点下山。温蓁麻利地回客室收拾了个小包袱,塞进一件常服、一件校服,又把沉甸甸的荷包揣好。临走前,她给江澄留了封信,千叮万嘱师兄们千万别把她被“请”出课堂的事捅到师傅师公那儿,只说她想家先下山逛逛,回头在彩衣镇天子笑酒家碰头。
推开房门,却见欧阳笙正等在门外。
“温姑娘,”他迎上来,解释道,“方才追出来时碰见魏公子,是他告诉我你往这边来了。”
“魏无羡?我都没瞧见他影子,他倒看见我了,指不定又浪到哪儿去了。”温蓁把小包袱往肩上一甩,狐疑地打量他,“欧阳公子,这辰光不在兰室听讲,跑这儿来做什么?”她忽然眼睛一亮,带着点幸灾乐祸,“看不出来啊欧阳公子,你也被蓝先生赶出来了?”
“没有没有!”欧阳笙连连摆手,脸微微涨红,“我向蓝先生告了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