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魔道祖师】等酒来 第112章 一一二

那股熟悉的、令人无比安心的力量再次传递而来。

他微微用力，拉着她站起身。温蓁的双膝有些麻木，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阿蓁。”蓝曦臣轻声唤道，这是他这两日来，第一次如此唤她，声音里不再是冰冷，却染上了一层前所未有的沉重，“你知道吗……”他顿了顿，目光深深看进她犹带水汽的眼眸深处：“……我最气恼的，究竟是什么？”

温蓁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失重般向下坠去。她下意识地摇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

“是你从不肯真的相信我。”蓝曦臣的声音低沉下去，尾音拖拽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像是被砂砾磨过，“就像今天，魏婴的事，你大可以让忘机直接来找我！何必……何必先来试探我？”

温蓁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她无法否认——她确实是带着这份心思来的。想看看他紧绷了两日后，是怒是冷，是全然拒绝，还是尚存一丝余地。

“我……”辩解的词句苍白无力，卡在喉咙里。

“而且！”蓝曦臣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三九天的冰凌断裂，带着刺耳的脆响和冰冷的裂片，“你遇到事情，总是瞒着我！决定了，便不管不顾地去做！几时……几时真的顾及过我的感受？！”压抑了多日的失望、担忧、乃至被抛弃的痛楚，终于在此刻，随着这句质问倾泻而出，带着令人心寒的力道。

温蓁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埋进冰冷的衣襟。目光死死盯着衣摆上几点不知何时沾染的细小泥渍，那污痕在眼前扭曲、放大，像是她此刻被碾得七零八落的心绪，再难拼凑完整。

“……对不起。”她的声音细微颤抖，像枯枝上最后一片被寒风吹卷的叶子。

“对不起？”蓝曦臣蓦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苦涩如同深秋苦药的余味，沉沉地弥漫开来。夕阳最后的金光落在他微侧的脸上，温蓁清晰地看见了他睫下压抑着的水光。“有什么用？你就只会说这一句！在芳菲殿前，当着一众仙首说出‘作罢’、‘再无瓜葛’的时候，”他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被刺伤的尖锐低吼，“你可曾想过一刻！想过我站在你身边，被那些目光穿刺时是什么感觉？！想过我会难堪，会痛苦？！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大师兄！你的江澄！你的阿凌！何曾真正……把我放在过心上？！”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温蓁的皮肉筋骨里。她僵立在那里，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了全身的关节。庭中不知名的花香随风拂过，那甜腻的气息此刻却让她胃里翻涌，窒息感扼住了喉咙。她张了张嘴，却像离水的鱼，徒劳地开合，发不出一丝声音。

仿佛被这道惊雷劈中灵台！

直到这一刻，她才陡然惊觉那深藏的“理所当然”。蓝曦臣的温柔、包容、静水流深般的守护，对她而言，竟像呼吸的空气、走过的台阶一样自然。自然到她贪婪吸吮却浑然不觉其珍贵，自然到她日复一日地行走其中却早已忘记了低头珍视。魏无羡是她过往记忆中无法割舍的同伴，是生死相随的师兄，是她心中重要的存在。但蓝曦臣……是让她能安然睡去的被衾，是踏过荆棘依然无畏的底气，是……她早已无法剥离的、生命本身的一部分。

一阵夜风拂过，吹乱了温蓁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几缕发梢掠过眼角微凉。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了蒙尘的心绪，澄澈如洗，像骤然被暴雨冲刷过的磐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蓝涣。”她第一次在此刻如此清晰地喊他的名，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凿，嵌进夜色里，“在我心里，从今往后，至死方休，最重要的……是你。”

蓝曦臣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束强压的锐利冰寒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碎裂开来。但转瞬间，一层更深的灰翳覆盖上来。他苦涩地牵了牵嘴角，摇头，那弧度带着自弃般的痛楚：“我不是。”

他的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在你心里，拔得头筹的，永远是魏无羡那快意恩仇，是江澄那护短情深，是金凌那孩子气……但我呢？永远都在后面，永远……都不是那个第一位的！”

“不是这样的！”温蓁急急上前一步，伸出手想抓住他垂落的衣袖，想抓住那份支撑过她无数次的温暖。

啪。

蓝曦臣微一抬手，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触碰。那衣角柔软的云纹，冰凉地擦过她的指尖。月光不知何时已悄然漫过檐角，浸上他清冷无波的眉梢鬓角。

他抬眸，月光下的神色复杂难辨：“如今你心系的难题暂时解了……就想起这婚约了？不想退了？”

温蓁用力摇头，月光将她毫无血色的脸映得如同初雪：“我从无真心想要退婚！从未！”

“没有真心想过？”蓝曦臣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像被反复磨砺的断刃骤然出鞘，带着令人胆寒的锋锐，“就可以像丢弃无用之物一般，那样轻松地说出口吗？温灼华！”他的呼吸微微急促，“在你脱口而出那些利刃般的字句之前，能不能！哪怕一次！用上你的脑子！想一想它砸下去，会砸碎的是什么？！”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带着血肉的钝痛感，扎进温蓁的心脏。她看着他置于膝上那只握紧的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起骇人的青白，骨节嶙峋，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他在极力压抑的，岂止是怒火？那是被信任之人反复挥刀戳刺后，不肯彻底爆发的尊严与……痛心疾首。

“你总是在遇到自以为迈不过去的坎时……”蓝曦臣的声音重新低沉下去，如同从胸膛深处最幽暗的缝隙里挤压出来，“就迫不及待地、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开！仿佛我是拖累、是桎梏，急于跟我划清界限！斩断所有牵连！”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洞察，“但你可曾想过……你这样做，真的就能把我摘干净吗？”

他停顿，目光穿透温蓁颤抖的瞳孔，仿佛要直抵她灵魂深处：“若我蓝曦臣真想置身事外，当年在兰陵金氏那不见天日、阴冷腐臭的地牢里，在你被千夫所指钉死在耻辱柱上时，我又何必……冒着身败名裂之险，踏着满地的唾骂和荆棘，去握住你那沾满血污的手？！”

嗡——

温蓁的眼前瞬间模糊了。无数画面排山倒海般涌来——不夜天的烈焰前，芳菲殿的指证中，乃至此刻……每一次她以为自己孤身坠崖时，总有这道蓝色的身影，以山岳倾倒般的姿态，横亘在她身前，为她隔绝了所有杀机与污秽！滚烫的液体汹涌冲出眼眶，迅速漫过脸颊。

“……我总以为，”她用力咽下喉咙里的哽咽，声音被泪水浸泡得模糊不堪，“我足够勇敢，能够一辈子一往无前，百无禁忌……”她抬起头，任泪水肆意流淌，“但其实……那些无畏，那些狂妄，不过……不过是仗着知道……无论如何，身后都有你罢了。”

蓝曦臣长长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两人之间所有的误解、争吵、伤害与笨拙的爱意。无数翻涌的情绪在这沉重的一叹中被强行抚平、沉淀。

“我允许。”他终于开口，声音放得极低极缓，仿佛怕惊醒了什么，“我允许你任性，允许你有时狂悖，允许你在我面前卸下所有强硬面具……只一点，”他的目光如春水，带着近乎祈求的柔软，“以后……别再轻易说要斩断牵连、撇清关系这样的话。”他的声音近乎气音，“我……不想再听第二遍了。”

轰！

如同被最后那近乎卑微的请求震碎了心防，温蓁终于彻底明白了！明白了那份隐藏在包容之下的恐慌——正是因为他那无声胜有声的守护如同最坚实的后盾，她才敢一次次将最锋利的言语、最决绝的姿态亮给敌人，甚至不惜于众人面前以退婚为刃。

从前，在虞夫人那如火般炽热的目光下，她懂得谨慎克制；欧阳笙惨死，心魔入体后，她渐失束缚，喜怒无常；而不夜天的惨烈，更让她彻底撕碎了对人世的所有敬畏，肆意妄为。她总觉得自己是命如草芥的“温狗”，活一日赚一日，或许死了便能解脱，说不定还能魂归故里……

可她从未想过，支撑她活到今日并能如此放纵的根基，正是那些无声守在她身后，为她一次又一次承接了惊涛骇浪的至亲至爱！江澄没能护住魏无羡坠入深渊，但江澄和蓝曦臣联手，却在炼狱之火中将她拖了出来；蓝曦臣将她“困”在这清冷幽静的云深不知处，用家规礼教约束她，用云纹广袖遮蔽她，是枷锁，又何尝不是为她在混乱中守住一方风雨不至的安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