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洛斯静静听诺玛为他介绍如今的虫族社会,他的心情虽然沉重,但诺玛仿佛天生的演说家,懂得什么样的节奏和措辞能抓住观众的注意力。
按照诺玛的说法,星际虫族社会由军雌、亚雌、雄虫组成。
军雌武力强大,甚至可以真空跃迁,是专门负责作战的“绝对暴力”,亚雌负责社会运转、基因工程科技与孕育幼虫,体质介于军雌和雄虫之间,由于他们的智商普遍较高,因此又被称为“脑虫”,是掌握“智慧”的群体。
听到这里时,伊卡洛斯有些茫然:“暴力和智慧都是雌虫,那雄虫是做什么的?”
诺玛微笑着看他:“殿下,雄虫虽然数量稀少,只占全体虫族的2%,却对虫族的繁衍大计与安抚军雌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尤其是您这样的顶级雄虫,对于优化基因库来说至关重要。”
“……”伊卡洛斯神色古怪看着他,“你的意思是,雄虫的存在只是为了繁衍?”
“啊,当然不是,其实最重要的是后者。”
“安抚军雌?”
“是这样的,殿下真是聪明。为了强化作战能力,尤其是团体协调能力,军雌进化出了‘精神海’,”诺玛举起手,从食指划到无名指,仿佛用一根无形的绳索把它们都连接起来了,“‘神圣的精神海链接着我们——’,通过这种链接,军雌在战场上可以充分发挥群体协调、战术共享、即时通讯甚至基因解锁的优势,如果精神海受损,军雌可能会无法控制自己的原形和人形,甚至可能狂乱和死亡……就像您之前做的那样。”
“之前?我做什么了。”
“之前,您被——”诺玛顿了一下,“被维吉尔·?赛诺菲吉将军砍伤后,信息素爆发,扰乱了整个舰队的军雌精神海……”
“……”
“当然,这不是您的错,因为伤害了您,维吉尔将军已经被提起公诉,目前三司会审的流程已经进入尾声,即将判决。”
“维吉尔……”伊卡洛斯沉思片刻,皱了皱眉,“就是跟我战斗的那个雌虫?”
“嗯,他是蚀月军团的将军,隶属兰花螳螂原型谱系,他本身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战士和将领,只是可惜……”诺玛轻声道,“可惜他伤害了您,伤害了一个绝对不该伤害的对象。”
“我不觉得他跟我战斗有什么问题,毕竟我们是敌人,不过,基于我跟他的仇怨,我很乐意看他倒霉,”伊卡洛斯淡淡说着,“你继续吧。”
“……是。对军雌来说,每一次战斗都是一场精神海的消耗,都有受损和暴乱的可能性,尽管我们已经想尽各种治疗手段试图修复这种损伤,但目前最有效的还是雄虫的信息素和精神触须的安抚。雄虫的分级中最重要的指标就是其信息素浓度和精神力,其中只有A/S级雄虫可以被称为‘殿下’。”
“我还以为你们是以谁的基因更好来给雄虫分级的。”
诺玛摇头:“有这个因素,但不关键,精神力强大的雄虫往往基因也更好。以目前雄虫的JZ活性与生殖科技来说,现存的S级雄虫已经有61.7%的JZ覆盖率了,只论王虫和高级军雌的话,覆盖率已经超过90%,算上所有参与捐精的雄虫,甚至有高达36倍的冗余。”
“也就是说,生孩子早就是随便生了,你们留下雄虫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军雌?”
诺玛歪头:“您的发言听起来很偏激,不过姑且可以这样说。亚雌不参与直接作战,我们是没有精神海的,也无需浪费您的信息素和精神力。”
伊卡洛斯随口道:“这样说,你们跟雄虫结婚是有点浪费了。”
“您误会了,”诺玛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这回事,因为法律禁止亚雌和雄虫结婚。”
伊卡洛斯的动作一瞬间就僵住了:“……你是说,雄虫只能和军雌结婚?”
“是的,绝大部分雄虫都必须和军雌结婚。”
“……这不公平,”他抽了抽嘴角,捂住了半张脸,接着搓了搓,“诺玛,我觉得你是个善解人意……虫意的亚雌,你也说了,亚雌都是脑力劳动者,我也愿意相信你们这个群体都很温柔理性……军雌这样不稳定的、暴力的伴侣,真的不会伤害到雄虫吗?要我们去跟他们朝夕相对,这根本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吧?”
诺玛笑着叹了口气,不得不说,伊卡洛斯虽然刚刚回归虫族,但就这方面的心态而言跟大部分雄虫已经达成了共识:“我能理解殿下的心情,但很可惜,为了物尽其用,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不过您大可放心,有雄保会存在,可以最大限度保障雄虫的安全和权益,军雌踏入婚姻也会受到严格限制。从历史数据来看,军雌伤害雄虫的案例极少,远低于一辆马车冲进您家后院的概率。”
“希望他们真的有你说的那样可控,”伊卡洛斯干巴巴说,“我已经开始羡慕你了。”
“为什么?”
“至少作为一名亚雌,你可以不结婚。”
“单身确实是亚雌的常态,但有的亚雌也会选择跟其他亚雌或者军雌结合,有的军雌也如此。”
伊卡洛斯听明白了:原来虫族社会里搞姬是常态,并且可以随便搞,只有雄虫必须是异性恋。
这更不公平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诺玛重点为他介绍了雄保会的情况,不过伊卡洛斯没听进去多少,倒是问了好几遍什么时候探视家人的申请可以通过。吃完午饭后,为了怕雄虫憋闷,诺玛便陪同着他出门散步。
虽说伊卡洛斯在结婚前不被允许离开所在街道,但不得不说,整个赛弗隆星环大得可怕,光是他所在的湖畔街就有67平方公里!
这居然只是一个街……
伊卡洛斯在震惊之余又忍不住庆幸,还好,这样他也不至于真的会因为活动面积太小而憋死,唯一的问题就是出家门不仅需要诺玛陪同,他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喊出了整整由十个军雌组成的护卫队!
看见那些英俊高大、目光炯炯、满脸兴奋的军雌,伊卡洛斯就一阵头皮发麻,立刻停下脚步,在诺玛的闷笑和军雌们失望的眼神与嘘声中调转方向回去了。
“其实家里也挺好的,这个庄园虽然面积并不特别大……当然,您可以申请更大的庄园,您完全有这个权限。”
“之后再说吧。”坐在绿草坪上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蓝色人工湖的伊卡洛斯又觉得伤口有些抽痛麻痒,于是情不自禁捂住了胸膛。诺玛见状走到他面前,半跪下来,双手抬起,轻轻放在他的领子上:“殿下,请放松。”
他语气轻柔,又离得很近,那张脸让伊卡洛斯有些恍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诺玛已经解开了他的衬衫,取下他的绷带,给他换了新的生物凝胶。伊卡洛斯抬起下巴,任由诺玛靠近,在抹匀所有的胶水后,麻痒也随之消失。
“您恢复得很顺利,伤口已经快长好了。大概过个三四天就能完全康复了。”
诺玛替他扣好扣子,抬头看他,忽然,他怔住了,随即伸出手,摸了摸伊卡洛斯发红的眼角。
“我能明白殿下的痛苦……”
“你明白不了。”
“我明白的,”诺玛握住他的手,坚定又柔和地看着他,眼神中甚至有一点儿机密的潮湿。伊卡洛斯从未想过这张脸能显现出这样的表情,他闭了闭眼,反握住诺玛白皙的手,低下头去,轻轻靠在上面。诺玛凝视着他银亮的头发,缓缓抚摸着,开口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殿下,这件事只有您能帮我。”
“求求您,救救我的母亲。”
“我能理解您失去家人的痛苦,我为此感到遗憾、愧疚、惶恐和无地自容……但是……”他艰涩地说,“为了我的家人,我也必须央求您,即便您会拒绝我……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的母亲,救救维吉尔·?赛诺菲吉,如果没有您出面,他一定会面临极重的刑罚,甚至死刑——”
伊卡洛斯猛地松开他,而诺玛此刻已经完全跪在了地上,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下巴和脸颊——一种虫族标准的恳求的姿态——卑微地垂着头道:“我知道对于殿下来说,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亚雌,可……只要殿下能答应我,宽恕维吉尔,我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哪怕是付出性命!”
他就这样低着头,等待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伊卡洛斯的声音:“诺玛,所以,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绝非如此,”诺玛连忙抬起头,他看见伊卡洛斯用一种恍惚的、失望的眼神凝视着自己,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很无措,手也有些颤抖,“殿下,请不要误会,这是我私人的请求,至于成为您的主治医师,来侍奉您这件事是我的职责所在,这是基因管理司与雄保会的共同决定……”
“我知道你的意思,”伊卡洛斯打断了他,他挥开了诺玛的手,准备起身,“我不会答应你的,维吉尔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杀了我哥哥,如果他会被判死刑,那就再好不过了,我甚至想亲手杀了他。”
“诺玛,感谢你这些时日的照顾,但你也应该感谢你的相貌,否则我现在一定会一脚把你踹进湖里。”
诺玛失魂落魄地看着他走远,渐渐地,他身上开始浮现出鳞片,甚至盖住了他半张脸。那与维吉尔如出一辙的漂亮粉白色虫甲逐渐覆盖住他的四肢,剩下半张类人的脸也被绚烂的虫纹所掩盖。
他过于悲伤和情绪激动,已经无法维持自己的形态,压抑的哭声漫过粼粼的湖面,甚至在油绿色的草坪上也卷起一阵阵的涟漪。
伊卡洛斯感觉不到诺玛的精神波动,但他灵敏的听觉可以捕捉到他的哭声,他伸出手,扶住一棵树,低头喘了口气,捂住了自己一只耳朵。
别去怜悯他。
他这样告诉自己。想想迈克,想想那些无辜的死在维吉尔·?赛诺菲吉镰刀下的埃尔文顿的居民。
——伊卡洛斯,别去怜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