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雌虫们奋力搜救,天还是逐渐暗淡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天过去了,还是没有找到被绑架的雄虫。
“找,继续找,不能停,把这座森林翻过来也要找到阁下!”
“是!”
森林最深处,暮色如墨。参天古木的阴影下,在潮湿的腐叶堆中蜷缩着一只雄虫,苍白的脸颊沾满泥土与干涸的血迹,金发沾染浓稠血渍凌乱地粘结在一起。浅蓝色衬衫被荆棘撕扯成布条,裸露的手臂上布满紫红色淤痕,关节处还残留着星盗特制的电磁镣铐灼痕。
一道刺目的伤口从耳际蜿蜒至脖子间,凝结的血痂在月光下泛着暗光。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睫毛在眼睑投下青灰的阴影,像两只折断的蝶翼。
雄虫脖子上未干的一颗小血滴轻轻划下渗入泥土,甜腻的信息素在空气中缓慢弥漫开。
天彻底暗下来,雌虫们精力集中一寸又一寸去搜索,并没有获得幸运女神眷顾。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探照灯的光在树影间劈开一条条颤巍巍的缝隙,枯枝在脚下断裂传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声。
“等一下!这里……”不知是哪位警视虫高喊的声音,突然被另一种气味切断——铁锈般的腥甜缠上鼻尖,凉意顺着脊梁窜上来。
安克雷猛地停住脚,光束扫过前方灌木:几片叶子泛着诡异的暗光,黏稠液体正从叶尖缓慢滴落。
深夜的森林寂静如死,唯有探照灯的光圈在灌木间摇晃。
“快注射抑制剂!”失去理智前一秒,安克雷掏出随身携带的抑制剂,猛然地朝自己手臂扎去,推按进药水。
反应迟钝些的警视虫却是有些来不及了,弥漫在空气之中浓度超高的信息素远远超过他们身体所能承受程度。
“啪啦!”
雌虫的复眼在暗处骤然收缩,关节发出不自然的咔响。原本蛰伏的狩猎本能被彻底点燃,喉间滚出浑浊的低吼。
空中弥漫着的信息素,那气味像烈火灼烧着神经末梢:蜜糖里裹着荆棘,疼痛都成了最上瘾的毒。隐藏于背部两侧处的翅鞘不受控地张开,镰刀状爪尖刮擦树干,内部有尖锐的刺。
安克雷记得这只恢复虫原身的雌虫,棕静螳属,背部有深褐色不规则斑纹,类似干燥的树枝或落叶。是这一届新入警视厅的新人,叫什么来着……噢,好像叫圣沙丽!名字还挺特别的,和他的虫身一样能给虫留下印象。
“啪啦!”又是一声响动。
这可不妙!等级不高的雌虫们的理智正在崩解,再不及时注射抑制剂,那受伤的雄虫将会成为落入陷阱的猎物。
“啪啦!”“啪啦!”“啪啦!”“啪…………!”
周围的雌虫瞬间躁动起来恢复虫身———复眼充血,翅鞘震颤,喉间滚出浑浊的嘶吼。他们像被无形的锁链拖拽着,关节扭曲地朝血腥味的源头爬去,涎液水从尖锐的口器中滴落。
安克雷左手变回虫状爪尖深深刺进自己的大腿,疼痛让他的视野短暂清明。抑制剂冰冷的液体在血管里奔涌,却压不住骨髓深处沸腾的渴望。
他喘息着扑向最近的同族,用虫爪将抑制剂狠狠扎进对方颈侧。被按住的雌虫疯狂挣扎,布满尖刺的利爪撕裂开他的胸膛,蓝血飞溅。
“清醒点!”他嘶声吼道,声音淹没在更多雌虫癫狂的呜咽中。
摔落在腐叶面上的探照灯恍忽扫过,不远处,垂放在腐叶上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抽搐了一下,枯叶在掌心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向靠近者发出求救信号。
受伤的雄虫无意识地蜷缩着,脖子上又一滴未凝固的血珠划落,让这场暴动愈演愈烈……
安克雷恢复虫身的复眼已经布满血丝,抑制剂在体内灼烧,理智如一根将断的弦。
但身后陆续传来沉重的倒地声———被注射药剂的同族们蜷缩着抽搐,复眼里的血色开始褪去。
“还能动的……跟我来!”安克雷咬破自己的舌尖,铁锈味刺激着神经。
身后几个雌虫踉跄着站起,森林腐叶面上还带着厮杀的裂痕和斑斑血迹。
带过来的医疗器械大部分陨落在刚刚打斗中,万幸还剩下一个,只能委屈阁下将就使用临时医疗舱的悬浮担架。
警视虫们却在触碰到雄虫的瞬间集体僵住———地上那具苍白的躯体散发着浓郁的信息素,甜得让他们的触须疯狂颤抖。
安克雷猛地别过头,嘶吼道:“闭气!抬起来!”
一路上,警视虫们尽力去稳定担架,偶尔的推动颠簸,担架上躺着的雄虫发出微弱的呻吟像毒药般渗入听觉器。
有同伴突然跪倒在地,指甲抓挠着喉咙发出呜咽,另一个影响微好些的雌虫顶上担架,安克雷反手就是一剂抑制剂扎下去,蓝血顺着对方痉挛的脊背流淌。
当日出红光终于刺破夜色时,安克雷的翅鞘已经碎裂了一半。
万幸的是,他们终于快走出了森林。
森林外围医疗部刺目的白光下,医疗舱的悬浮担架终于冲出森林边界。
为首的雌虫医生触须一震,立刻挥手示意:“快!上生命维持仪!”
“虫神在上!是A级信息素外泄!”等候已久,穿着白袍的雌虫医生惊呼着接过雄虫。
医护虫们迅速围拢,却在靠近雄虫的瞬间集体僵住———即使被临时信息素阻隔布包裹着,那股甜腻到令人眩晕的气息仍从缝隙中渗出。几个年轻医护虫的复眼当即泛起血丝,被年长的医虫厉声喝退:“B级以下全部退开!换防护级过滤面罩!注射抑制剂!”
“B级以上跟我来,剩下的检查救助其他受伤患者。”
悬浮引擎的嗡鸣撕裂夜色,医疗飞行器以近乎坠落的姿态冲出森林边缘。舱内红光急促闪烁,映照出被束缚带固定在急救床上的雄虫———他苍白的皮肤上还沾着枯叶碎屑,手腕的监测环不断跳出猩红警告。
“信息素泄漏浓度超标300%!”副驾的医护雌虫死死攥着安全杆,复眼边缘渗出应激性泪液,“舱内过滤系统要撑不住了———”
来不及拿绑带,年长医虫一把扯开自己白袍,露出内侧相对干净的隔离衬里,直接罩在雄虫渗出鲜血的颈侧。甜腻到令人发狂的气息立刻渗入布料,他触电般缩回手,甲壳缝隙里渗出冷汗。
飞行器剧烈颠簸着掠过最后一片土地,医疗塔的蓝色导航光如同救命绳索骤然刺入视野。舱内广播响起机械音:【已抵达安全空域,准备垂直降落。】
突然,昏迷的雄虫痉挛着弓起背,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呜咽。飞行器上所有医虫同时僵住———这声无意识的呻吟像一把钝刀,直接刮过他们最敏感的中枢神经。
“注射镇静剂!现在!立刻!马上!”年长医虫雌虫用鞘翅挡住失控扑来的医护,自己却踉跄着跪倒在舱壁边。飘忽的眼神突然盯着地板上那滴将落未落的雄虫血珠,理解了什么叫“来自雄虫甜蜜的凌迟”。
飞行器砸向停机坪的瞬间,三重防污染气闸同时启动。穿密封防护服的医疗团队如同银白色潮水涌来,为首的医生触须剧烈颤抖——即使隔着全封闭面罩,他也能闻到那股让虫基因战栗的味道。
“直接送信息素净化舱!”医生用手术钳轻夹起雄虫一缕被血黏住的头发,声音发紧,“通知雄虫保护协会……这位阁下的信息素里,疑似混合了其他东西……”
当转移舱门关闭时,没人看见年长医虫悄悄舔掉了指尖沾到的,那滴混有泥土的雄虫血。
紧随其后赶来的安克雷,只看见急救室的灯亮起,他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抖,这才发现自己的虫爪里无意识攥着一片指甲盖大小的染血衣料———属于那个无意识散发信息素的罪魁祸首。
医疗室内,检测仪尖锐鸣响!
“确认身份信息正是失踪虫员多罗菲阁下,信息素浓度异常,虫核心波长衰减,光脑显示阁下还有三个月才到二次觉醒时期,这个数据值不对……”医虫盯着光屏上跳动的数据,背后鞘翅微微绷紧,“快!快通知他的血亲雄父———这位阁下的等级恐怕要跌落了!”
“是的,在医疗室内,请您立刻过来。”医护虫的声音压得极低,背景音里检测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初步检测显示,多罗菲阁下的信息素阈值从S 级滑落至A-级,目前仍在波动。是的……我们怀疑是森林里某些不明变异植物的毒素导致多罗菲阁下二次觉醒提前,觉醒失败影响到等级上限……”
光脑镜头另一端,因为担忧虫崽直至凌晨勉强入睡的永加克是被通讯器的尖锐警报惊醒的,“我的虫崽,什么情况!”永加克素来优雅的手直接捏碎了金属床扶手,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通知所有顶尖治疗师!不惜一切代价!!!”
尚未听医护虫播报完,他已经扯过外袍冲出门外,冷风灌进匆匆披上的华贵长袍,衣角在身后无意识地半展,如锋利的刃割开夜色。
当多罗菲苍白的指尖终于动了动,医疗团队却陷入了更深的焦虑。全息投影里,原本应该璀璨如金丝的信息素脉络,此刻像被虫蛀蚀的叶脉般支离破碎。
“不仅是等级下降。”首席医师调出神经图谱,红色警报区刺痛了所有虫的眼睛,“多罗菲阁下脖子上伤口感染不明原因,加上失血过多,导致……二次觉醒提前进入,精神力核心也出现部分受损了,这意味着……”
病房突然死寂。
这意味着这只曾经高贵的雄虫,二次觉醒失败,虫生等级止步于A 级,可能终身无法正常感应A 级以上雌虫的信息素。
向来高高在上的雄虫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