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听清他的声音,女子越发剧烈地挣扎起来,好似他是什么吃人的猛兽。他如她所愿松了力气,继而被推倒在地,手掌贴于河面,细微的痛拉扯神经,他照旧忽略。
目光触及那双被川水浸泡得通红皲裂的脚,比其他渡川者严重得多。她是冥差所说的那个,九百年都无法入轮回的痴情人吗?
或许他此刻该生出些许特别的情绪,可事实上只有一片空茫。
但他可以不计较她的无礼,因为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岸边乙藏望见这一幕,忙不迭撑起小舟往那边赶,一个是认识近九百年的朋友,一个是得罪不起的大妖,可不能起冲突啊!
“颜淡!颜淡!他不是那位大人!”
心口急促的起伏渐渐平缓,是了,那人身上怎会散发妖气,颜淡面朝着他倒下的方向,沙哑的嗓音道了声抱歉:“你的声音跟他太像了……你还好吗?”
他并未回话,仍旧紧盯着那两只脚,迟迟不曾移开视线。
乙藏小心翼翼地靠近,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您、您没事吧?”
他没理,轻挥衣袖,一双厚实软和的银靴便出现在颜淡怀中。明明他不认识她,也并不认为这点痛难以忍受,可就是……不舒服,越看越觉得扎眼。
他是什么滥发善心的好人吗,显然不是。
这个人究竟哪里特别?
味道?
想不通,罢了,反正他向来随心所欲,难得遇见个特别的人,待她好些,也无妨。
而他所理解的待人好,好得比较直接,颜淡看起来很痛苦,那就要想法子让她不痛,但他不能频繁动用法力,连治愈术也坚持不了多久,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让颜淡不再靠近忘川水。
九百年来,乙藏头一次见到颜淡那样生动的表情,惨白的小脸满是惊恐,被薄纱掩盖的白发也因为挣扎乱得一塌糊涂,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男子怀里挣脱。
“你到底是谁?你要带我去哪?乙藏!救命啊!”
乙藏只恨自己法力低微:“颜淡你且忍一忍,我这就上报冥王!”还有颜淡渡川一事,不能再耽搁了。
呼救加自救都尝试过后,颜淡被轻轻放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她往角落里缩去,手碰到压在枕下的沉花簪,才知道她此刻是在忘川客栈里自己所住的客房。
她把簪子紧紧攥在手中,好似能得到一点安全感。
他其实不明白她为何害怕,他也没伤害她不是吗,但目光掠过,碍眼的东西又多了一样。
“簪子……还是金色的好看……”他喃喃出声,却是连他自己都不知是何意。
颜淡就更加不懂了,怦怦直跳的心尚未平复,这人又忽然凑近,试图掰开她的手指,好像是要抢她的簪子。
这是她的东西,应渊赠给她的那就是她的,虽然她清楚不把这些放下永远不可能忘掉,可她……不想。
从前没好好修炼术法,又在忘川蹉跎九百年,她怎可能敌得过对方。
他正准备强行夺走银簪之时,一滴泪落在他的手背,烫得他瞬间停止动作。
她在哭,为什么?
弄疼她了,或是吓到她了?
她跟他是不同的,看起来很脆弱的样子。
但是,这根银簪,很讨厌,要换成金色的,换成金色的才好。
这里没有金色的东西,到处都死气沉沉……也是有的,金翅鸟妖身的翎羽。
脑子里挤满同一个念头,给颜淡做一支金色的簪子,换她的银簪,他共有十二尾翎羽,还做不成一支好看的吗?
说来也怪,他打磨此物很是得心应手,难道前生是个工匠?不重要,总之成果他很满意。
颜淡会愿意的吧?
她……不愿意。
为什么为什么?一根破簪子有什么好的,万年灵木又怎么了,十二羽金翅鸟的翎羽不够珍贵吗?
“我还有十一支翎羽,都跟你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可颜淡依然没有答应。
“你为何这般执着要送我簪子?”颜淡大概也察觉到他不会对她如何,语气稍稍放松,“这沉花簪是有人赠与我的,我不会拿它去换其他的东西。”
问题落到他头上,该怎么回答呢,不知道,不记得,只依本能行事,却又不想她哭。
颜淡听到熟悉又陌生的话音,不是那俯瞰众生的慈悲的帝君,而是一只故作冷漠却总想靠近她的小兽。
“我不动你的簪子,你收下这支金簪,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