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九世] 那些年,无尽夏 第2章 Chapter 2

·12·

窗外楼下的小情侣又在黏黏糊糊。

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最先发现你们班楼下这个角落特别隐蔽，现在好，成圣斯丁所有小情侣的爱巢了。

你忍不住探出脖子往底下欣赏了一会儿。

果然，两个穿校服的凑得极近，脸已经贴到一起了，嗯，正在唇枪舌剑。

你赶紧缩回来，莫名觉得耳朵有点发热。

“看够没？”唐晓翼撑着下巴看你，嘴角弯起一丝弧度，“题没做出来，八卦倒是看得起劲。”

你悻悻地收回目光，戳着本子上那道函数题，“人家是恋与高中，我们是炼狱高中……”

唐晓翼轻笑一声，伸手抽过你的草稿纸，笔在上面敲了两下，“步骤不是写旁边了么，直接套公式啊。”

他唰唰写下一行演算，“代入，转换，不就出来了？”

你盯着那行天书似的数字，眉头皱得老高，“为什么这里要转换？”

“因为……”唐晓翼顿了一下，像是思考怎么解释更简单，最后干脆放弃了，直接伸手过来握住你拿笔的手，“笔给我，带你写一遍。”

他的手心很暖，松松环着你的手，在纸面上移动。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特别清晰，你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洗衣粉味道，清爽又干净。

写完后，唐晓翼侧过脸来看你，“懂了没？”

你的呼吸停了好几秒，压根没注意他写了什么，胡乱点头，“差、差不多……”

唐晓翼挑眉，“那你说说，下一步是什么？”

你卡住了，眼神飘忽地往窗外瞟，“……呃。”

他顺着你的视线往楼下扫了一眼，又转回来凑近你，声音有点沙哑，“怎么？你也想恋与高中一下？”

你的心跳猛地加速，脸轰地一下热透，手忙脚乱地想抽回手，却被他轻轻捏住。

“我、我才没有！”你慌得舌头打结。

唐晓翼盯着你看了两秒，然后松开手靠回椅背，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楼下那对小情侣还没分开，反而越靠越近。

你为了缓解尴尬，没话找话，“你猜……他们能亲多久？”

唐晓翼斜睨了你一眼，忽然笑起来，“怎么，你还要给他们计时？”

“就、就随便猜猜嘛！”你耳根又热了。

他装模作样地摸摸下巴，“我猜……最多一分钟。”

“不可能，”你下意识反驳，“起码三分钟。”

话一出口你就后悔了。唐晓翼缓缓转过头，眯着眼睛看你，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懂得不少啊你？这么有经验？”

你顿时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小声说道：“才没有，我…我初中就一直跟你混了，哪有空和别人谈恋爱？”

说完你就愣了，他也明显顿了一下。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楼下隐约的黏腻声和风吹过树叶的飒飒响。

唐晓翼没说话，只是低下头，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扬。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抬手遮了遮脸，但你还是捕捉到他的眼角弯了起来。

“哦。”他最后只应了一个字，声音里压着很淡的笑，有点莫名的得意，“那看来是我耽误你了？”

你脸红得快要烧起来，可嘴比脑子快，顺着他的话就往下接，“那可不！就你天天抓着我管东管西，要是没有你，没准儿我早就……”

话没说完，唐晓翼脸上那点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嘴角拉平，眼神淡淡地扫过来，“原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你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怂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唐晓翼像是没听见，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桌上摊开的练习册和卷子，一本一本摞得整整齐齐，连你那只滚到他手边的笔都被盖上了笔帽。

他站起身，把那一摞书往你面前轻轻一推，脸上没什么表情，“从今天起就不耽误你了，你的补习取消。”

你彻底傻眼，看着他那副干脆利落准备走人的样子，急得一把抓住他斗篷，“喂！唐晓翼！我开玩笑的！”

他停下动作，垂眼瞥了瞥你拽着他的手，又抬眼看你，眉梢微微挑起，“哦？可我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总不能真耽误你谈恋爱吧？”

“我谈什么恋爱啊！”你简直欲哭无泪，“我刚才就是嘴快胡说八道……离了你谁给我讲题啊？”

他嘴角微微弯了一下，但立刻又压了下去，冷淡地说：“楼下不是挺多现成的老师？你去挑一个顺眼的呗。”

“唐晓翼！”你脸上又热又急，“我错了…我只听得懂你教的！”

终于唐晓翼没忍住，爽朗地笑出来，抬手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你额头，“现在知道急了？刚才不是挺能说？”

他重新坐回来，把那摞书又拉回自己面前，“下次再乱说话，可就真不管你了。”

·13·

上午的课唐晓翼没来。

你百无聊赖地翻开小说，刚看到精彩片段，一片阴影就笼罩了下来。

“看得挺入迷？”

班主任陈彬的声音让你浑身一僵。

你手忙脚乱地想藏，陈彬手指敲了敲你的桌子，面无表情地说：“把书交出来。”

你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小说《路易九世》被他夹在腋下带走，瞬间感觉自己的魂也跟着去了一半。

整个下午你都蔫蔫的，直到教室门被推开。

唐晓翼慢悠悠地晃了进来，额前的碎发有些湿，像是刚洗过脸，几缕不听话地搭在眉骨上，衬得那双戏谑的琥珀色眼睛格外亮。

他径直走到你旁边的空位，把单肩包随意往桌肚里一塞，长腿一伸坐下了。

侧过头，唐晓翼盯着你看了几秒，“怎么了这是？蔫儿了吧唧的，漏气了？”

你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趴在桌上，“托你的福，你上午没来，没人给我打掩护，我看小说被抓了。”

“哦。”他拖长了调子，半点同情心都没有，反而还有点兴致勃勃，“哪本？该不会又是那本……叫什么来着？”

“路易九世。”你更郁闷了，“已经被陈彬收走了。”

唐晓翼剑眉轻挑，手肘撑在桌上，“陈彬收的？行啊你，在他课上搞小动作，他没让你写三千字检讨都算慈悲为怀了，还想着书呢？趁早死心吧。”

“可是那本书不一样……”你欲哭无泪，“我真的很喜欢。”

唐晓翼不屑地轻笑一声，“要我说，这书名听着就怪里怪气的，人家出名的是路易十四，太阳王，懂吗？你这冒出来个九世，该不会是什么地摊文学吧？瞧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良的内容啊？”

“不许你说它不好！”你立刻抬起头瞪他，“总比你上次看什么《重生之我是邪恶组织**oss》强！”

唐晓翼淡淡瞥了你一眼，语调散漫地怼道：“我那叫研究反派心理！总比某些人抱着本童话书傻笑强。”

嘴上损着，但他看你真的垮着脸，声音又不知不觉放轻了点，“行了，别摆这副臭脸了，大不了再买一本。”

“买不到啊，”你叹了口气，“这是我妈小时候给我的，很旧的老书了，我问过好多书店，根本没人听说过。”

“这么邪门？”唐晓翼眼里闪过一丝好奇，“说不定是别的地区出版的，这边没有，网上找找？”

“我不要新的，”你固执地摇头，“我就要我那一本，它跟了我好久，我们有很深的感情。”

唐晓翼一下子笑趴在桌上，肩膀抖个不停，好半天才抬起头，“不是吧？你跟一本书产生感情了？还羁绊上了？你中二病还还没毕业啊。”

你懒得跟他争辩，猛地站起来，“爸的！不管了！我现在就去找陈彬要回来！”

“喂！”唐晓翼反应极快，一把拉住你的胳膊。

力道不大，却让你没法挣脱。

“你现在去是自投罗网，想让他再给你一顿思想教育？”他松开手，也跟着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免得你这脑子，我怕你书没要回来，又把自己搭进去。”

办公室走廊静悄悄的。

你亦步亦趋地跟在唐晓翼身后，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走得不紧不慢，好像只是去悠闲地散个步。

快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你差点撞到他胸口。

唐晓翼低下头，凑近你，压低了声音，眯起眼睛坏笑道：“待会儿别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嗯！”你立马点点头。

他转过身，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陈彬的声音。

唐晓翼推开门，脸上瞬间挂起一种诚恳甚至带点乖巧的表情，变脸之快让你叹为观止。

“陈老师，”他声音十分清朗悦耳，“有点事想麻烦您。”

陈彬正坐在办公桌后批改作业，闻声抬起头，看到是你俩，尤其是唐晓翼，眼神里立刻多了几分警惕，“什么事？”

当他目光扫过你，你下意识地缩到了唐晓翼身后半步。

唐晓翼笑得人畜无害，语气礼貌得挑不出一点毛病，“老师，是这样，上午您收走的那本课外书，是她家里很重要的一本旧书，是长辈留下的纪念品，对她意义挺重大的。她知道自己上课看课外书不对，已经深刻认识到错误了，后悔得不行。”

说着，他侧头瞥了你一眼，你赶紧配合地低下头，做出悔恨交加痛苦不堪的样子。

“她保证以后绝对不在课堂上看，也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唐晓翼继续说着，表情真挚无比，“就是那本书……您看，能不能先还给她？她保证这周放假前绝对不再碰它。”

陈彬推了推眼镜，看看唐晓翼，又看看你，神情凝重，“纪念品？上课看纪念品？唐晓翼，你这套说辞编得倒是挺厉害。书我是不会现在还的，学期末再来拿，让你们长点记性。”

你心里一急，忍不住从唐晓翼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老师，那本书真的很旧了，我……”

唐晓翼悄悄把手背到身后，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你的袖子，你立马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面上笑容不变，甚至更灿烂了点，“陈老师，其实那本书吧，不仅是个纪念品，里面还夹着她外婆的老照片，就那一张，特别珍贵，她主要是怕这个丢了，要不您把书拿出来，我们把照片先取走？书您继续保管，怎么样？”

他这谎话张口就来，眼睛都没眨一下。

陈彬皱起眉，似乎有点被说动了。沉吟了一下，他弯腰打开旁边的抽屉翻找起来。

你紧张地盯着他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陈彬直起身，脸上带着点疑惑，“奇怪，我记得就放这抽屉里了……怎么没了？”

“没了？”你失声叫出来，“老师，怎么会没了？”

陈彬又在抽屉里翻找了一遍，甚至看了看旁边的几个文件夹，“上午明明就放在这里，难道被其他老师拿走了？”

他看向你们，“这样吧，我问问其他老师，找到了再告诉你们。”

你整个人都呆住了，心里空落落的。

唐晓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语气还是维持着礼貌，“好的，麻烦老师了，找到了请您务必告诉我们一声。”

他伸手轻轻拉了一下你的胳膊，“那老师我们先回去了。”

走出办公室，你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难过地说不出话。

唐晓翼站在你面前，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眉头微微拧着，“还真不见了？”

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一本名字这么怪的老书……值得陈老师特意收起来，然后又莫名其妙不见了？”

你没心思分析他的话，嘟囔着：“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唐晓翼低笑一声，“等着呗，陈彬既然说了会找，总会有个交代。”

·14·

男寝半夜塌了三张床。

这爆发性的新闻，第二天一早像炸开的爆米花，溅得到处都是。

你挤在食堂叽叽喳喳的人群里，竖着耳朵，八卦地想要听清每一处离谱的细节。

“三张床！全塌了！”

“听说动静大得像是恐龙在跳舞！”

“呃，他们是在上面开挖掘机了吗？”

你正咬着面包傻乐，突然有人从后面轻轻戳了戳你的肩膀。

一回头，只见唐晓翼顶着没太梳服帖的头发，呆毛比平时更多更凌乱，眼下的黑眼圈都能两瓶打酱油了。

“这么开心啊？”他声音慵懒，还顺口打了个哈欠，“昨晚男寝床塌了，猜猜是哪三个倒霉蛋？”

你眼睛瞬间亮了，“谁啊谁啊？难道是你？！”

唐晓翼沉默了片刻，然后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表情沉痛。

“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一点形象都不顾了，拍着桌子笑得东倒西歪，眼泪都快飞出来。

“你们……你们半夜不睡觉在寝室蹦迪吗！唐晓翼！你要笑死我啊！”

唐晓翼默默望着笑到抽风的你，轻咳了一声，“严格来说，我们是在进行一项关于床铺承重的物理实验，显然，实验非常成功。”

受不了他这么一本正经，你笑得更疯了。

回到班里没多久，曼宁校长背着手，眉头皱得能夹住一张纸，从你们班门口经过。

他目光锐利直扫向唐晓翼，招了招手。

唐晓翼叹口气，用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溜达过去。

你心痒得不行，蹑手蹑脚也跟了过去，假装在看走廊墙上的画，实则拼命偷听校长室门缝漏出来的声音。

曼宁校长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无力的困惑，“……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唐晓翼的回答模模糊糊传来，大概又在胡扯他的物理实验。

一阵沉默。

你几乎能想象出老校长扶着额头，深深无语叹气的样子。

然后你听到曼宁校长提高了声音，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男寝这边确实一间空房都没有了，但是女宿舍楼还有空房间，床修好之前，你们三个，暂时去那边凑合几天。”

你猛地捂住嘴，兄弟？这也行？！

圣斯丁咋这么开放？

有没有搞错……

门开了，唐晓翼走出来，脸上表情十分精彩，甚至还有一丝期待（其实是你臆想的）。

他一眼就看见僵在墙边、眼睛瞪得圆圆的你。

他朝你走过来，步子慢悠悠的，脸上挂着好看的坏笑，停在你面前，稍微弯下腰凑近了些。

“喂，”他声音压低，蛊惑又动听，“听见了么？我们要成邻居了。”

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帅脸，有点儿呼吸不过来，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女寝晚上都会锁门的！”

你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

唐晓翼眨眨眼，笑得更加灿烂了。

“没关系啊，”他拖长了调子，嘴角漾起弧度，“校长说了，让我们……注意分寸。”

·15·

晚上锁门后严禁串门。

晚上锁门后严禁串门。

晚上锁门后严禁串门。

……

生活老师板着脸，对着唐晓翼和另外两个男生跟念咒似的强调了好几遍。

整层楼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宿管阿姨一脸警惕地瞪着他们，仿佛只要他们敢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直接立马斩首见上帝。

当他们从长廊上走过去时，从四面八方传来了低低的窃笑声，还有无数双门缝里偷看的眼睛。

好巧不巧，他们要住的房间就在你们寝室隔壁。

你正竖着耳朵偷听，寝室的门就被轻轻叩响了。

开门一看，是唐晓翼。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刚安顿好，发现多了盒饼干，估计是之前住这儿的女生落下的。我们吃不太合适，给你们吧。”

你接过盒子，道了谢。

他却没有立刻走的意思，视线轻飘飘地扫过你们寝室的布置，最后落回你脸上。

“环境不错嘛，”他评价道，“比我们那边……整洁多了。”

你脸上一热，总觉得这一幕很奇妙，就像是唐晓翼突然出现在自己家一样。

还没想好怎么回话，宿管阿姨中气十足的声音就从楼道尽头传来，“那边那个男同学！站女生门口干什么呢！回自己屋去！”

唐晓翼立刻冲你飞快地眨了下眼，用口型说了句“明天见”，就溜回隔壁了。

·16·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你还沉浸在昨晚那个稀里糊涂的梦里，眼睛半睁不睁，凭着肌肉记忆摸到洗手台前。

你嘴里叼着牙刷，机械地上下刷着，满嘴薄荷味的泡沫让你稍微清醒了一点，但脑子还是像一团浆糊。

就在你对着镜子，眼神放空，思考自己睡翘的一撮头发时，旁边的空位突然多出一个人影。

你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镜子。

然后整个人僵住了。

唐晓翼站在你旁边，离得很近。

他眼睛眯着，好像还没完全从睡眠里挣脱出来，头发比你的翘得还离谱，有一撮还叛逆地竖着。

手里拿着牙刷和水杯，他动作和你一样带着清晨特有的迟缓，低头往牙刷上挤牙膏。

你的大脑卡壳了。

完全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如此自然地出现在你旁边的洗手台。

你身上穿着吊带睡衣，嘴里叼着牙刷，满嘴泡沫，就这么直愣愣地从镜子里盯着他。

也许是你的目光太过于震惊和直接，唐晓翼感觉到了。

他慢半拍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也看向镜子，正好对上你的眼睛。

他也明显愣了一下。

迷糊的眼神里透出一丝困惑，好像也没完全搞懂状况，扭头看了看实实在在站在旁边的你。

你们两个就这么大眼瞪大眼，嘴里都叼着牙刷，满嘴白色的泡沫。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

你突然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你还在做梦，甚至梦见和唐晓翼发展到了“同居”的关系……嗯，看来你真的是太喜欢这家伙了……

为了快点从春.梦中醒来，你利落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清晨格外响亮。

你下手没留情，脸上火辣辣的疼瞬间炸开，睡意被这结结实实的一下彻底扇飞，疼得你当场“嗷”一嗓子就叫了出来，牙刷都差点从手里飞出去。

旁边的唐晓翼彻底看呆了。

他嘴巴微张，叼着的牙刷摇摇欲坠，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还圆。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对自己下手这么狠的人。

你捂着脸，疼得眼泪汪汪，原地小小地蹦跳了两下，嘴里呜哩哇啦地含糊道：“疼疼疼……”

唐晓翼终于回过神，赶紧拿下牙刷，一边咳一边爆发出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对自己也太狠了吧？！”

他笑得几乎喘不上气，脸都笑红了。

你又疼又窘，捂着脸颊，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没好气地瞪着他，“还不都怪你！突然冒出来……吓死我了……我以我做春……我没睡醒出现幻觉了！”

“我的错我的错。”唐晓翼努力止住笑，但嘴角还是疯狂上扬，“但你这方式…也太硬核了。”

他望着你明显开始发红的脸颊，“疼不疼啊？”

“废话！”你嘟囔着，拿起水杯赶紧漱口，冰凉的水稍微缓解了脸上的灼热感。

吐掉泡沫，你从镜子里哀怨地瞥了他一眼。

他也漱了口，擦掉嘴角的水渍，转过身正面看着你，“清醒了吧？现在咱们可是邻居哦。”

圣斯丁宿舍的布局很特别，每两个相邻的寝室共享一个小的公共区域。

这里并排摆着洗手台，配着大镜子，方便两间宿舍的学生洗漱梳妆。

当然，每个寝室内部都有自带独立的浴室和厕所，保证了**。

所以，你和你的室友们与隔壁新搬来的唐晓翼他们，自然而然就成了这个洗手台的共享用户。

你放下水杯，悻悻地揉了揉还在发热的脸颊。

唐晓翼笑嘻嘻地，忽然凑近了一点，仔细看了看你的脸蛋，“嗯，好像是有个巴掌印，要不要我去给你找点冰敷一下？”

他靠得太近，带着清爽的牙膏气息，眼神里是真诚的关心。

你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几拍，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不用了不用了！”你连忙摆手，“一会儿就消了。”

再说，真让他去弄冰，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动静被宿管阿姨抓包。

“真不用？”他挑眉。

“真不用！”你拿起梳子假装要梳头，“你洗漱好了赶紧回去吧。”

话音刚落，你的室友阿梅就揉着眼睛从门里探出身，嘟囔着：“刚才什么鬼动静……咦？”

她视线落到你脸上，猛地顿住，“你的脸怎么了？！”

与此同时，隔壁的门也开了。

唐晓翼的室友詹姆士打着哈欠挠着肚子晃悠出来，显然也是准备来洗漱。

他半眯着的眼睛扫过你，又扫过你脸上依稀可辨的巴掌印，最后目光定格在一脸无辜的唐晓翼身上。

詹姆士的哈欠打了一半卡在喉咙里，眼睛倏地瞪圆了，手指颤抖地指向你的脸，又猛地指向唐晓翼，“唐、唐晓翼！你你你……你一大清早对人家女生做了什么？！”

他这一嗓子，直接把你寝室里另一个室友凯拉和隔壁剩下那位贝克全嚎出来了。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你泛红的脸颊上，空气瞬间凝固。

阿梅立刻护犊子似的把你往后一拉，对着唐晓翼怒目而视，“好啊你！长得人模人样的，居然动手打女生？！”

詹姆士一脸震惊地看着唐晓翼，表情仿佛在说“bro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贝克痛心疾首：“唐！你再怎么样也不能打人啊！快道歉！”

唐晓翼哭笑不得，笑而不语。

你急得连连摆手，脸涨得通红，“不是不是！你们误会了！不是他打的！”

“那你脸怎么回事？”阿梅心疼地摸摸你的脸颊，“这明明就是个手印！”

你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支支吾吾：“是…是我自己……我自己打的……”

全场寂静。

几人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迷惑。

阿梅摸你脸的手顿住了，眼神里写满了“孩子你有病吗”……

唐晓翼故意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开口：“听到了吧？我可比窦娥还冤。这个笨蛋是为了验证是不是在做梦，对自己下了狠手。”

他特意加重了“笨蛋”和“狠手”两个字，忍着笑揶揄地看你。

你自己说出来已经够羞耻了，再被他这么一重复，简直想挖个洞钻进去。

四人愣了几秒，突然同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詹姆士笑得直拍大腿。

凯拉笑得弯下腰，捶着墙。

你被他们笑得无地自容，又羞又恼，尤其是罪魁祸首唐晓翼，忍不住抬脚虚踢了他一下，“都怪你，谁让你突然出现吓唬人！”

唐晓翼没躲，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是是是，我的错，下次我出现敲锣打鼓通知你，行了吧？”

阿梅看着你们俩的互动，忽然不笑了，眼神在你和唐晓翼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你，“哦～原来是这样～难怪你怀疑自己在做梦啊～”

你被她这话说得心跳猛地加速，脸更红了，咬牙切齿地低声警告她，“求你住嘴……”

詹姆士和贝克也止住了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交换了一个眼神。

“哦～难怪唐晓翼你今天起这么早！平时不睡到太阳晒屁股绝不起来的家伙，居然抢在我前面用洗手台……”

贝克话没说完，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唐晓翼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其实也没什么杀气，就是轻飘飘地扫过去一眼。

然而贝克立马识相地闭了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和詹姆士一起到洗漱台前低头猛搓毛巾。

·17·

圣斯丁学园祭的喧闹声，隔着宿舍玻璃震得你耳朵发麻。

你缩在懒人沙发里，抱着零食桶誓死捍卫这个完美的宅女之日，直到门被毫不客气地敲响。

你没动。

外面的人直接拧了门把手。

唐晓翼那颗脑袋探进来，眉毛挑得老高，“窝这儿长蘑菇呢？学园祭都快过半了！”

你往沙发深处缩了缩，也不管他看到你们寝室有多乱了（你衣服乱堆在床上，垃圾桶也没换新的），“蘑菇好啊……再说，外面人好多，好吵。”

“就是人多才好玩。”唐晓翼趁宿管阿姨不在，几步走进来，抽走你怀里的零食桶，顺手抓住你的后衣领就往外面拽，“走了走了，高年级那帮人今年搞得还挺像样，不去亏死。”

“唐晓翼！我拖鞋！”

……

你几乎是被唐晓翼半拖半拽地弄出了宿舍楼。

来到广场，喧哗和热浪扑面而来。

像个迷你游乐园。

彩旗和横幅拉得到处都是，各个摊位前都挤满了人。

空气里混着烤肠、章鱼小丸子和甜腻奶油的味道，远处还有打气球的砰砰声，架子上挂满了各种毛绒玩具奖品。

唐晓翼捏着你的后衣领穿梭在人群里。

“我怕一松手你就溜回宿舍长蘑菇，”他头也不回地说，“我得看紧点。”

你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地跟着，怎么抗议都无效。

很快，唐晓翼在一个围着不少人的摊位前停下。

横幅上写着“脑筋急转弯，有种你就来！”

摊主是个黑头发男生，亚洲面孔，一看你们过来，眼睛一亮，“老乡？来试试？”

“可以。”唐晓翼终于松开你，然后故意杵在你身后一点点的位置，你依旧无处可逃。

摊主自我介绍他叫李山，见到同胞格外热情，虽然你觉得他那笑容里带着点要刁难人的意味。

李山清了清嗓子，抛出第一个问题，“听好了！一个人在车祸中失去了他的左半身，但是他没事了，为什么？”

你：“……为什么？”

唐晓翼嗤笑一声，替你秒答，“因为he is all right now.”

“噗！哈哈哈！”你猛地爆笑出来，差点没站稳歪倒在唐晓翼身上。

李山眼睛瞪大了，显然没料到这哥们儿接梗这么快，“可以啊兄弟！再来一个！如果破冰行动失败了，猜一个食物。”

唐晓翼：“冰美式（冰没事）。”

“哇！”李山夸张地后退半步，看唐晓翼的眼神闪过敬佩，“牛逼！继续，为什么没有人替路易十六喊冤？”

唐晓翼：“因为冤有头。”

你笑得不行，周围也有人跟着笑起来。

李山眼珠子转了转，有点不怀好意地盯着唐晓翼，“为什么唐太宗不允许别人侮辱唐朝？”

唐晓翼：“……”

呃，你严重怀疑李山是故意的。

结果唐晓翼眼都没眨，“因为乳糖（辱唐）不耐受。”

李山彻底惊了，一副遇到劲敌的表情，搓了搓手，眼神在你和唐晓翼之间扫了个来回，突然露出一个有点微妙的笑容，“最后一题，压轴的啊！小明是个男孩，他的父亲去世了，母亲终身未再婚，但因此小明变成了女孩，请问是为什么？”

问题一出，唐晓翼脸上的笑瞬间卡壳，表情变得有点古怪，眼神往你这边飘忽了一下，耳朵似乎有点泛红。

他抬手碰了碰鼻子，看向李山，“兄弟你这问题当着女生面问，是不是有点……”

“哦！！”你突然恍然大悟，完全没过脑子，超级大声地喊道：“因为他没继爸！！！”

声音洪亮，字正腔圆。

唐晓翼：“……”

·18·

李山憋着笑，把那个棕色的毛绒熊拿了过来，眼神在你和唐晓翼之间来回瞟，意味深长，“奖品归你们了……厉害，真厉害。”

你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才说了什么虎狼之词，恨不得当场消失。

唐晓翼倒是很快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接过熊，顺手塞进你怀里，然后拉着你的胳膊把你带离了那个令人社死的摊位。

学园祭的喧闹依旧，嘈杂声包裹着你们，但你只觉得脸颊温度居高不下，走路都同手同脚。

怀里棕熊的毛色，和唐晓翼的头发有点像……你的脸沉在里面，没勇气看他。

唐晓翼瞥了你一眼，看你恨不得用熊把自己闷死的样子，轻笑出声，“行啊，没看出来，懂得还挺多？”

你把熊抱得更紧了，闷声道：“……那、那不是脑筋急转弯嘛！”

“哦——”唐晓翼拖长了音，“所以是理论知识丰富？”

你猛地抬头瞪他，撞进他带笑的眉目里，距离有点近，你能闻到他身上清爽泠冽的味道，甚至还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

你赶紧又低下头，“……你不要说了！”

“好好好，不说了。”唐晓翼直起身，抬手轻轻拍了拍熊脑袋（也相当于拍了拍你的头），“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个谐音梗么？说明你反应快，思路开阔。”

你从熊后面偷偷瞄他。

他一脸坦然。

“再说了，”唐晓翼继续往前走，你下意识地跟着，他侧过头来看你，五彩的光斑在他发梢跳跃，“在我这儿，你什么样都不奇怪，不都挺可爱的？”

“可爱你个头……”你小声嘀咕，嘴角却忍不住有点想往上翘。

唐晓翼哼笑一声，非常自然地从你怀里把熊拎过去，自己抱着。

“抱一路了，不累啊？我帮你拿会儿。”他目视前方，“走吧，带你去吃章鱼小丸子，弥补一下你受惊的小心灵。”

你低着头，看着他和你的影子挨在一起，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唐晓翼偶尔侧头看你，眼神带笑，格外明朗。

“那个……”你小声开口。

“嗯？”

“……小丸子我要多放木鱼花。”

“行啊，”唐晓翼笑得很开心，“管够。”

·19·

傍晚，你在自己寝室的阳台上晒衣服，隔壁阳台的门也开了。

唐晓翼端着一杯水走出来，靠在栏杆上。

他看见你，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晒衣服？”他问。

你点点头，踮着脚想把一件衬衫挂到高处的晾衣杆上，有点够不着。

你正努力踮脚，唐晓翼非常自然地把水杯往栏杆上一放，长臂一伸，轻松地从你手里拿过那件衬衫，帮你挂到了最高的那根杆子上。

“谢……谢谢。”你有点愣神。

“举手之劳。”他收回手，重新拿起水杯，冲你笑了笑。

宿舍光线落在他的棕色头发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你们隔着阳台之间不算宽的距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从吐槽红发党说到最近班主任陈彬的怪脾气。

直到你室友在屋里喊你，你才反应过来该进去了。

你朝唐晓翼挥挥手，转身回屋，关阳台门时，还能瞥见他依然靠在栏杆上，心情很好的样子。

·20·

“早。”

唐晓翼含糊不清地打招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你含着牙刷，发出呜呜两声算是回应。

连续两天，你们都准点地出现在洗手台，像是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并排站着，对着镜子刷牙。

动作变得同步起来，左刷刷，右刷刷，偶尔透过镜子看对方一眼，看到对方和自己一样满嘴泡沫的傻样，忍不住相视一笑。

气氛变得微妙又格外亲近。

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薄荷牙膏的清冽，还有唐晓翼身上那种刚起床时干净的温暖气息。

你的胳膊偶尔会不小心碰到他，一阵说不上来的温热。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詹姆士模糊的喊声：“唐晓翼！你刷个牙掉坑里了？快点，我们都等着！”

唐晓翼朝着自己寝室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加快了下刷牙的速度，含混地抱怨，“催命似的。”

·21·

你走进宿舍公用的小厨房，拉开冰箱门，里面几瓶歪七扭八的碳酸饮料让你愣了一下。

更奇怪的是旁边几袋深色液体。

你拎起一袋对着灯光打量，浓稠的墨色在塑封袋里微微晃动，既不像果汁也不像超市的凉茶。

中药…？

你想起以前痛经，为了调理身体，你有喝过这种代煎好的中药液。

但眼前这颜色也太深了吧，简直像毒液了。

你翻找中药包装上的标签，想看看是什么成分，身后突然传来拖鞋的趿拉声。

“你拿着詹姆士的减肥药干嘛？”唐晓翼伸手抽走你手里的药袋扔回冰箱，砰地关上柜门。

你狐疑地瞅着他，“可詹姆士昨天还啃了两只炸鸡…”

“所以没效果啊。”唐晓翼忽然凑近，一阵清冽的薄荷牙膏的气息，“倒是你，晚上偷喝牛奶？”

“我喝牛奶咋了。”你的脸有点热，想打开冰箱再看看那几袋黑得不正常的“中药”，唐晓翼的手突然从你耳侧伸过来，轻轻压住了冰箱门。

“怎么，还不死心？”唐晓翼声音里带着笑意，身子往前倾了倾，把你困在他和冰箱之间。

你闻到他身上清爽好闻的味道，还有刚洗完澡那种干净温热的气息。

耳朵有点发热，但你还是坚持道：“我就是觉得奇怪……”

“德州老中医开的方子，据说猛得很。”唐晓翼垂下眼睛看你，嘴角弯着，“脸越喝越绿，哪有北京同仁堂给力，是吧？”

你被他逗得笑出来，点点头，“确实，美国这边的中医有时候是不太靠谱，那你劝詹姆士还是别喝了，真要减肥不如多多锻炼身体。”

“说得对。”唐晓翼笑眯眯地应着，却依然没有让开的意思，“所以别研究那黑乎乎的东西了。”

你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扫过了额头，脸更热了。

你小声说：“我就拿个牛奶。”

唐晓翼这才稍稍后退一点让你转身。

拉开冰箱，你注意到他的视线还若有若无地往那些药袋上瞟。

从冰箱架上拿好牛奶，你就关上了门。

·22·

抱着一筐衣服，你走进洗衣房，唐晓翼正皱着眉研究洗衣机上的按钮。

他看见你，立刻像看到救星一样招手。

“来得正好，这玩意儿怎么用？它老是对我咆哮。”唐晓翼指着那台发出异常声响的洗衣机，“怎么和我们男生宿舍楼的不一样啊？”

你走过去帮他调了一下模式，机器立刻安静了。

唐晓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高手。”

你有点小得意，刚要转身去忙自己的，他很自然地把他的洗衣篮往旁边挪了挪，给你腾出位置。

狭小的空间里，你们胳膊时不时碰到一起，唐晓翼身上带着木质香和洗衣液混合的清冽味道飘过来，让你有点不自在，手下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他好像完全没察觉，还在那儿絮絮叨叨吐槽圣斯丁的电器年纪太大，应该退休了。

直到洗衣机发出“嘀”的一声提示音，他才停下话，弯腰去拿洗好的衣服。

他拿出一件深色T恤，抖开，然后愣了一下。

你瞥了一眼，也愣住了。

那T恤上沾满了絮絮叨叨的纸屑，显然是忘记掏出口袋里的纸巾了。

场面惨不忍睹。

你看着唐晓翼瞬间僵住的表情，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唐晓翼拎着那件“雪花”T恤，表情从震惊到无奈，最后自己也笑了，摇着头看你，“喂，别光笑啊，这怎么办？”

你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擦眼角一边说：“还能怎么办？唐大少爷，重洗一遍呗！”

唐晓翼叹了口气，认命地把那件惨烈的T恤扔回洗衣机，嘴里嘟囔着：“这绝对是我黑历史之一……”

然后他转头看你，眼睛澄澈，“不过，看你笑得这么开心，值了。”

这话太突然。

你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腾地一下就热了。

洗衣房里弥漫着湿热的水汽和洗衣液的清香，一切都变得模糊虚幻起来。

唐晓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直白，移开视线，假装专注地去研究洗衣机按钮。

就在这时，宿管阿姨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唐晓翼！是不是你又把洗衣机弄响了？！”

你们两个同时一僵，然后对视一眼，像干了坏事怕被抓住的小孩，一起压低身子缩在洗衣机后面。

·23·

“同居”三天正式结束。

床已经修好了，唐晓翼他们今天就搬回去。

寝室门敞开着，你探头探脑地左右张望，宿管阿姨和老师好像都不在。

犹豫了几秒，你假装淡定地走了进去。

唐晓翼正背对着你往行李箱里塞东西，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见到是你，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扬起那副熟悉慵懒的笑，“随便坐吧，等我收拾完这堆破烂，一起下去。”

你环顾了一下房间，詹姆士和贝克的床铺早就空空如也。

“他们俩溜得真快。”

你拉过书桌旁的椅子坐下，看着唐晓翼身边那个塞得鼓鼓囊囊、还在不断膨胀的行李箱，忍不住吐槽：“不是只暂住了三天吗？詹姆士和贝克都轻装出行，你怎么跟搬家一样，东西这么多？”

唐晓翼哼了一声，手下没停，语气还有点小骄傲，“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两位过得那叫一个粗糙，能跟我这种追求精致生活的人比吗？”

他拎起一件叠得……勉强算是个方块的衬衫，试图把它塞进已经快合不上的箱子里。

你被他那一本正经吹嘘自己的样子逗得哈哈直笑，“精致？是指把东西全部揉成一团塞进去的精致吗？”

“这叫空间利用最大化！”唐晓翼嘴硬地反驳，耳朵有点红，嘴角却也弯了起来。

你一边笑，一边目光扫过他堆在旁边椅子上的一摞书，几本摊开的书页间，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像是相册边角的东西。

唐晓翼还在跟他的行李箱拉链较劲。

你挪了过去，那本子看起来有点陈旧，和你平时见过他的任何笔记本或课本都不太一样。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冒了出来，同时，你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你，唐晓翼大概不想让别人看到这个。

瞥了他一眼，你见他注意力全在拉链上，便悄悄伸出手，指尖勾住那本子的边缘，轻轻把它从书底下抽了出来。

拿到手里你才发现，这像是一本手工做的类似手账本的东西。

封面是简单的硬纸板，上面粘着一片别致的羽毛，没有多余的装饰。

你小心地翻开第一页。

里面是用五彩蜡笔画的一些图案，线条稚嫩，像小孩子的儿童画。

一朵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几棵简笔画的小蝴蝶。

还有一个用红色蜡笔认真涂满的太阳。

旁边用不同颜色的蜡笔写着几行字，工工整整地列了四条——

我要做自由小鸟

我要看遍全世界

我要在最美的花海里睡觉

我想成为一名老师

最下面，是四个并排写在一起的名字：于飞飞、伊戈尔、希燕、唐晓翼。

你指尖轻轻拂过“唐晓翼”这三个字稚嫩的字迹，心里漫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颤意。

继续往后翻，几张贴上去的旧照片映入眼帘。

是四个孩子的合照，看上去都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

中间的男孩，眉眼飞扬，带着一股从小就有的机灵和傲气，你一眼就能认出是唐晓翼。

他搂着另外三个孩子的肩膀，大家都笑得特别开心，眼睛亮晶晶的，这种亲密无间的氛围几乎要溢出照片。

于飞飞、希燕、伊戈尔……就是前面写下名字的那几个吧？是唐晓翼非常要好的朋友吗？

身体里有根不知来处的神经锐利的发出疼痛的信号。

仿佛在遥远的夜色中，突然腾起了千万只飞鸟，在你看不见的黑暗中有力地扇动着翅膀。

不知为什么，你没有勇气再翻下去。

你初二才认识唐晓翼，印象里他总是独来独往，嘴巴又毒，朋友好像很多，但又感觉没人真正走近他。

你甚至一直暗自窃喜又无比坚定地认为，你才是唐晓翼最好的朋友。

可你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三个名字。

从未听说过他有过这样形影不离的伙伴。

他一定很珍视这本东西，甚至把它藏在随身行李的书本夹层里。

你好像无意间窥探到了一个对你紧闭的秘密世界，有点狼狈，有点窘迫，还有一点无力。

你曾自视清高认为自己是最懂唐晓翼的人，可到头来，好像又什么都不了解。

“你看什么呢？”唐晓翼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解决了拉链，正盯着你手里的本子，那眼神是你从未见过的……

下一秒，唐晓翼几乎是立刻伸手，动作快到仓促，一把将本子抽了回去，然后紧紧攥在手里，指节都有些发白。

整个房间的空气好像都瞬间凝住了。

你看着他紧绷的脸，心里像是被细小的针猛地刺了无数下，止不住地发涩。

张了张嘴，你想说点什么，比如“这画挺可爱的”、“你小时候朋友挺多的嘛”，但话到嘴边，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明显不想多谈的神情，又咽了回去。

这个本子对他一定非常重要，但他显然不愿意和你分享这份重要。

你低下头，手指抠着椅子边，努力把心里那些冒头的委屈和失落压下去。

你有点内疚，觉得自己不该那么随意地翻他的东西。

你们也没熟到那种地步，不是吗？

再抬起头时，你脸上已经挤出一个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开朗笑容，“对不起啊，我不该乱翻你的东西……你收拾好啦？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唐晓翼似乎没料到你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攥着本子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眼底晃过某种复杂又沉重的波澜。

“嗯，”他低声应道，声音比平时温和了许多，“马上就好。”

他把本子轻轻地放进行李箱最内侧的一个夹层里，然后拉上了拉链。

站起身，他拎起行李箱，走到你面前，空着的那只手忽然抬起，轻轻拍了一下你的脑袋，力度很轻很轻，“走了，傻笑什么？下去请你喝草莓奶昔。”

“真的？你说的啊！”你立刻跳起来，笑的特别开心，跟在他身边往外走，“我要最大杯的！”

“行行行，最大杯，”唐晓翼嘴上嫌弃着，语气却格外温柔，“吃那么多糖，小心牙疼。”

“要你管！”你笑嘻嘻地横了他一眼。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落在你们身上，暖洋洋的。

·24·

每个人都有过去，都有不想说或者觉得没必要说的部分。

唐晓翼有好朋友，这很正常。

甚至，说实在的，这根本不影响你们现在的关系。

你们还是可以插科打诨、互相调侃，他还是会带着那种有点欠揍又让你忍不住笑出来的表情凑过来找你。

朋友之间如果非要排个名次，比个高下，那太幼稚了，人跟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今天亲密无间，明天可能就渐行渐远，谁能保证未来呢？

就连结婚那么多年的夫妻都可能出轨、分开，更何况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友谊。

你突然有点觉得自己刚才那点郁闷挺可笑的。你凭什么就觉得自己应该是唐晓翼最重要、最特别的那个呢？

这种想法本身就有点傲慢。

你换了一边脸继续贴着桌子，凉意稍微让你清醒了点。

突然想起从前，爸爸在你上初中时就消失了，再也没回来，妈妈很忙，忙到有时候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你是外婆带大的，可她遵循重男轻女那套思想，心里更惦记的是你舅舅，不是你。

这些事说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这种家庭多的是，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

但那些缺失，确实让你比同龄人更早地学会了怎么自己消化情绪，怎么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突然间，你又想起了小姨。

她对你真好，温柔又漂亮，小时候总带你去公园荡秋千，耐心地在后面推你，陪你一玩就是好久。

你到现在都对那种温柔又好看的人抱有天然的好感，大概就是因为她。

她也是第一个把你当成平等对象倾诉的大人。

说她一直怀不上孩子，丈夫爱上了别人，而且还是个男人。

她向你说着那些足以压垮一个人精神的糟心事，语气平缓得却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就这样，你从小练出了“无论听到什么都能尽量保持镇定”的本事。

虽然后来你才知道，其实她也出轨了，对象还是你爸。

这事实有点太超出承受范围，但奇怪的是，你好像也没有特别崩溃。

大概是因为小姨曾经早就用那种淡淡的语气告诉过你——“只要人还活着，天塌下来了都不是事。”

那天，雨好大，雨丝冰冷刺骨。

视线一片灰暗的模糊，小小的你在雨里奔跑，追着小姨远去的背影。

“小姨！别走啊！”

你在小姨身后呼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小姨在雨雾中回头看了你一眼。

永远都忘不了，她最后看你的眼神。

是不舍，浓烈到窒息。

你的泪水从指缝间淌下，融入雨水。

突然觉得自己好蠢，为什么总留不住对你好的人，为什么他们嘴上说着爱你，最后又一声不响地离开。

后来，爸爸成了别人的爸爸，小姨也不再是记忆里那个纯粹温柔的小姨。

妈妈好像爱你，却给不了多少陪伴。

可你还活着，心脏有力地跳动，小姨的那句话震耳欲聋——

“只要人还活着，天塌下来了都不是事。”

这句话你记到现在，不知不觉成为了你一直以来的人生信条。

能吃能喝能跑能跳，正因为你没有被命运打倒，才能遇到像唐晓翼这么有趣的人。

他说话总是那么有意思，毒舌底下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心，好像没什么能真正难倒他。

他像一道亮晃晃的光，照进你有点过于安静和早熟的世界里，带来了好多意想不到的热闹和快乐。

你发自肺腑地感谢上天，让你遇见这个少年。

想起来，唐晓翼至少还跟你提过他奶奶，提过他妹妹唐欣，说过一些他家里的事。

而你呢？

你从来都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事捂得严严实实，一点都没让他知道。

不是不信任他，就是不想。不想让他知道那些算不上光彩，甚至有点灰暗的过去。

你们都有秘密，各自坚守着，谁也没比谁坦白。

这么一想，反而觉得扯平了，心里的小疙瘩也差不多被抚平。

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还活着。

·25·

下课铃响过好一阵了，教室里的人几乎走光，只剩下你还在座位上。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你趴在那儿，脸贴着冰凉的课桌面，脑子胡思乱想到现在。

唐晓翼还没回来。

你正思考着下次如何偷听他和詹姆士的秘密事务，教室门被推开，带进一阵走廊上的凉风。

你抬起头，看见唐晓翼溜达进来。

工装外套随意敞着，眉梢透出几分不羁，头发似乎被风吹得有点乱。

他一眼就看到还没走的你，眉头挑了起来。

“哟，趴这儿孵蛋呢？”他几步就走到了你课桌旁，手指不客气地在你桌面上敲了敲，“都放学了还不走，等我啊？”

你直起身，把心里翻腾了一节课的情绪全都压下去，像没事人一样回他，“少臭美了，我发呆不行？”

“行，怎么不行。”唐晓翼笑嘻嘻地，更凑近了些，直勾勾盯着你的眼睛，“就是这发呆的表情……怎么看着苦大仇深呢？谁惹你了？”

“没谁。”你低下头，开始收拾书包，“能惹我的不就只有你吗？”

“那我可太荣幸了。”他依旧嬉皮笑脸，之前你看他本子的事似乎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他顺手把你桌上滚远的一支笔捡起来扔回你笔袋里，还把你桌上空瓶的草莓奶昔扔进垃圾桶，“走，小爷我今天心情好，再请你吃冰淇淋怎么样？”

“哟，这么开心，是不是给你们寝室换成豪华大床了？”你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

那些秘密、过去的胡思乱想，在唐晓翼出现的那一刻，忽然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哈哈笑了两声，“圣斯丁抠门的要死，还是原来的床，而且摇摇晃晃的，我真怕睡到半夜突然塌了。”

“挺好，哦对了，冰淇淋我要吃巧克力味的。”你也跟着他一起哈哈笑。

“要求还挺多，”唐晓翼嘴上嫌弃着，却已经侧过身帮你挪开了旁边歪斜的椅子，“快点的，巧克力味抢得最凶。”

你跟上他的脚步，一起走出空荡荡的教室。

·26·

圣斯丁的校车一路呼啸着开到了市里最大的游乐园。

一下车，大家就像脱缰的野马，瞬间四散奔逃，冲向各个热门项目。

你和朋友们手挽着手，把所有刺激项目都玩了一遍，不亦乐乎。

直到晃到旋转木马，你的目光扫过旁边树荫下的一群人，是乔治他们学生会的那几个。

而唐晓翼正随意地靠在一旁栏杆上，他似乎早就看到你了，视线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你这边。

当你终于注意到他，他立刻眉梢微挑。

你还没来得及反应，唐晓翼已经直起身，和乔治他们随口说了句什么，便径直朝你走来。

阿梅和凯拉默契地交换了眼神，笑嘻嘻地松开你的胳膊，往旁边退开一小步。

唐晓翼走到你面前，先是不动声色地将你上下打量了一番，仿佛在检查你有没有在刚才的疯玩里缺胳膊少腿。

然后，他慢悠悠地开口，语气有点不屑，“旋转木马？你是小屁孩吗。”

你脸一热，下意识想反驳，他却没给你机会。

他非常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你的胳膊，“走了，带你去个更适合你的地方。”

他的手心温热，你心跳没出息地开始加速，甚至忘了问要去哪儿。

朋友们投来的姨母笑目光，以及学生会那边几个男生了然于心的揶揄起哄。

唐晓翼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你（虽然是胳膊），坦然地离开旋转木马。

你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弯起嘴角。

走出一段距离，唐晓翼才松开你，“刚才玩什么了？笑得隔老远就听见了。”

“就……随便玩了几个。”你小声回答，偷偷瞟他完美的侧脸线条。

唐晓翼目视前方，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就这儿吧，体验一下，给你练练胆子。”

你抬头一看，眼前正是鬼屋入口，“啊？干嘛去鬼屋啊？”

唐晓翼侧过头看你，阳光下，那双总是坏笑的桃花眼格外清澈，“这就害怕了？我觉得你有必要进行一下抗惊吓训练，免得下次数学成绩出来你又被吓哭。”

“谁被吓哭了？”

你歪嘴抗议，但唐晓翼已经不由分说地带着你检票入场。

一踏进鬼屋，阴冷的风和超低的空调温度就先给了你个下马威。

光线幽暗，你下意识地往唐晓翼身边靠了靠。

他倒是没什么反应，步履从容，甚至还有闲心点评两句，“音效太假了，这蜘蛛网是棉花做的吧？道具组能不能走点心……”

正当你在他的吐槽中稍微放松警惕时，旁边一个棺材盖猛地炸开，一个面色青紫的“鬼”伴着刺耳的尖啸扑了出来。

你吓得浑身一抖，惊叫了好大一声。

几乎在同一时刻，你的手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住。

你愣住了，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唐晓翼？”你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唐晓翼立刻松开你的手，声音有点发飘，“……我是怕你吓傻了还得我扛出去……麻烦。”

黑暗里，你依稀能看到他脸上不自然的红晕。

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故意靠近他，小声说：“原来鼎鼎大名的唐晓翼怕鬼啊？”

唐晓翼冷哼一声，斜眼看你，“谁怕了？”

你：“那你刚才手抖什么？”

唐晓翼：“……”

你抿了抿唇，忍住笑意，脸上有点发烫，主动朝他伸出手，“好吧好吧，是我怕……要不……牵着？给我点安全感？”

本以为唐晓翼会嘴硬地嘲笑你两句，比如“胆子这么小还敢出来混”之类的。

然而，在你话音落下的瞬间，唐晓翼立刻重新握住了你的手，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更加收紧了。

“真拿你没办法。”唐晓翼偏过头，眼睛没有看你，“勉强借你牵一会儿，跟紧了，别走丢给我添麻烦。”

他拉着你继续往前走，交握的手微微颤抖，灼人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熨帖着你的皮肤，好像一直烫到了心里。

——许多年后，你才明白他当初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终于握住了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