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之蘅生长于侯府深闺,自知婚姻向来系于家族荣枯,既然自己的婚事难以避开侯府利益的权衡,不如择一位能利益最大化的郎君。
不过,见庄之行今日敢为她顶撞长辈、出声护她,庄之蘅心中不免涌起几分感动。
待庄芦隐走后,厅内只剩兄妹二人,烛火映出他们并肩而坐的身影。庄之行侧身凑近,低声而真挚地说道:“你的婚事虽非我能做主,但我必尽我所能,为你周全所有。”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兄长的坚毅和担当,“我想,母亲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你能觅得良缘,不再重蹈她当年的孤苦。”
庄之蘅嘴上应着好,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见她反应冷淡,心中顿失底气,神色微变,收敛了惯常的随性笑意,低声道:“若父亲真逼你嫁你不喜欢的人,我带你离开。”
庄之蘅轻轻侧过身,眸底浮起一抹浅笑,“兄长这么说,我很欣慰。不过你能带我逃去哪儿呢?是去边疆呢还是浪迹天涯呢?再说你能舍得侯府这养尊处优的生活,舍得下你这侯府公子的身份?劳烦你以后动脑子想清楚了,再讲这些大话哄骗我吧。”
庄之行一时无言,脸上露出几分尴尬,却依旧坚定。但他确定的是,如果庄芦隐当真要把庄之蘅嫁给那个只懂修道炼丹的道士的话,那他定是会为她拼上一拼的。毕竟他能为妹妹做的,能补偿给她的,也只有这些。
庄之行的心意她是心领的,但比起仰赖他人相救,她更愿将命运攥于自己手里。
这下看清了他们打什么算盘,庄之蘅越发不能坐以待毙。原本她打算暂时按兵不动,等到时机成熟再行动,可现在连侯府也待不下去,更遑论继续追查母亲的死因。
戢羽替她在案前铺好信纸,轻置镇纸,双手将纸面抚平,她抬眸问道:“小姐,可有转圜之策?”
庄之蘅挽好袖子,提笔在砚台上蘸墨,她笔尖微顿,一滴墨在纸上洇开一一团痕迹。她还是有些心乱,但还是想先做点什么,写了封信给枕楼,请他们帮忙打听打听定远侯府的事,再从中找找突破口。
戢羽见状,又给她换上一张新信纸,有些担忧地觑着她的神情,“小姐是要打定远侯府的主意?”
“父亲最重视侯府荣辱,我们几个儿女的婚事自然成了他笼络权力的筹码。如今父亲兵权被收,蒋尚书又致仕了,除了长兄在朝中身居工部侍郎,再无可靠势力,所以只能把主意打到我的婚事上来。”庄之蘅手上不停顿,继续凝神思索着遣词,复道,“定远侯虽不在朝中任职,其门徒散布内阁六部三寺,在朝中还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而且那个大公子一心想求仙问道,也不懂官场。以后他若是袭爵,还不是父亲说什么,他便要做什么么。蒋尚书把这么好一软柿子递到父亲跟前,也不怪他动心。”
"不过,方才父亲反应平平,估计也在权衡定远侯能给侯府带来什么利益。但那位大公子,靠不住,很碍事。"庄之蘅折好信笺,示意让戢羽把信送出去,"事关重大,我总要有准备才行。"
这下,平津侯府众人都在暗暗惦记和算计着庄之蘅的婚事。
庄之蘅沉下了心性盘算了一番,在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她不敢擅动,只能期盼枕楼能给她带来一点好消息。
而庄之行却为这事儿愁的寝食难安,日日在枕楼借酒消愁,但纵使饮尽多少杯,都仍难驱内心那无尽的愁思。
这份觉悟来的实在不是时候,时而觉得来的太早,他还没准备好应对这一切。又好像来的太晚,他已经亏欠妹妹很多年了。
枕楼内药汤氤氲,蒸汽弥漫,云雾缭绕。庄之行俯趴在浴池边,双眸微阖着小憩,缓解着宿醉的头疼。药浴中夹带着桂枝与沉香,温热包裹着全身,但却难将他一切疲惫化开。
他眼皮一沉,思绪陷入梦境之中。朦胧间,只见母亲沈宛身着淡绯薄纱,面色隐隐带病,她神色温柔,语气却是责备。
她斥道,行儿,你妹妹孤身一人在侯府中,寄托为何?如今可曾思量,她将来又该如何?你身为兄长,她在世上至亲骨血,你可曾为她筹谋过半分。
沈宛的声音如同喋喋的鼓声,敲击在庄之行心底最柔软处。
冷汗瞬间渗入药汤,他猛地坐起,胸口急促起伏。浸肤的药液顺着肩背滴落,带来一阵微痛,却也令他彻醒。那一声声怨怪,似无形重锤,撞击他从未觉察的愧疚。
他端起茶杯慢慢呷了一口,沉下心来思索着这事儿。
门边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一青衣灰袍的清秀少年郎款款而来,恭敬朝他一作揖。庄之行颔了颔首,“藏海,你来了。”他招呼藏海一块儿下来泡浴,“听说昨夜是你送我回府的?作为答谢,今日的药浴我包了。”
藏海笑着推脱,说了一堆这是分内之事,不敢邀功的场面话。庄之行突然反应了过来,目光停落在眼前正在给他端茶倒水的幕僚身上。他不正是父亲所器重的智囊么,或许这事他有解决的计策。但他又迟疑了,心想这关乎庄家秘事,若轻易向外人吐露,是否太过仓促。
庄之行性格直爽,面上的变化自然逃不过藏海的眼睛。他给庄之行倒茶,状似随意地问道:“二公子眉心紧蹙,眼底又一片乌青,想必这几日是有烦心事扰的你不得安眠吧?”
“怎么,你不仅懂风水堪舆,还懂得相面?”庄之行嘴角抽了抽,半开玩笑地反问
藏海笑着摇头,“二公子心事都写在脸上了,又何须相面之术。”他索性主动担起侯府幕僚的职责,拱手道,“在下既为侯府幕僚,自当为主分忧。二公子若有烦恼,不妨说与在下听听?”
庄之行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内心也在挣扎该如何开口。他沉默地拨弄着池中热水,水花溅起又落下。
“是很棘手的事?”见庄之行默不作声,藏海暗下揣测着这事儿的重要程度,他压低了声音,忍不住地往最坏处想,很是为难地开口,“你是...欠了枕楼多少银子?”
“什么啊。”庄之行啧了一声,拍拍胸脯反驳道,“我堂堂侯府公子,还能还不起钱?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藏海也琢磨不出这位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能有什么天大的烦心事,他继续追问,“那就是骗了哪家姑娘的感情?”
“越说越离谱。”庄之行受不了他继续乱猜下来,想着这事迟早也不算什么秘密,便托盘而出了,“我妹妹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家里人便开始给他相看合适的郎婿。前几日蒋大人跟父亲提起了定远侯大公子,父亲似乎动了心,那人并非是可以托付终身之辈,我这才担心的嘛。”
“原来是三小姐的事。”藏海长长地哦了一声,兀自点点头,他若有所思,复道,“据我所知,定远侯乃朝中清流,门第不俗,何以言不堪托付?”
庄之行长长叹息一声,将搭在肩头的帕子重重抛入池中,“你初来京城,只知大概,不知其中。定远侯虽是好官儿,但他那儿子是个只懂求仙问道,不问红尘世俗的痴人,若不是定远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早就隐居道观了。我妹妹要是真的嫁过去,岂不委屈?”
藏海笑道:“若是想让侯爷打消这个念头,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什么法子?”
“侯爷认可这门亲事,无非是看重定远侯的声望地位罢了,但若是能有个比定远侯府更好的选择呢?”藏海深知庄芦隐追名逐利的心性,自然知道该如何化解这种权力斗争之事,“不过这事看起来容易,但解决起来倒得花些精力。三小姐是侯府之女,她的婚事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行的,但若是有位家世稍逊一些,但能做实事的新贵呢?这样既不会压过侯府风头,又能为侯爷所用,带来实利。比起权势相当,难以掌握的定远侯府,这样的人选岂不是更好?”
“那就是说,换一个人?”
"所以,要破此局,关键不在找一个比定远侯府更显赫的门第。"藏海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而在找一个,能让侯爷看到更大利益的人选。"
藏海心中暗自念着阿弥陀佛,既觉荒唐,又感无奈。平津侯戎马半生,如今竟要把自己的利益和侯府前程系在自己女儿的罗裙衣带之上,实在可笑。
庄之行慢慢从水中坐直,热气在他肩头袅袅升腾,映得他面色愈发沉凝。他直勾勾盯着藏海,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总像深渊般难以揣摩,让人不自觉生出警惕。
“你倒是挺为侯府着想的。”
“二公子哪里的话。”藏海微微垂首,神色恭谨又惶恐,“能为二公子与三小姐解惑,是小人之幸。”
“你的法子我会琢磨的。”庄之行端起他倒的那杯茶,微微颔首,“作为回报,我送你一句话。”
藏海低头,“洗耳恭听。”
庄之行在水汽中露出一抹犀利的笑意,声音缓缓,却字字沉重:“我知道你满腹才华,定不甘耽误在舍人府,但我奉劝你一句,在侯府做人做事,都别太上心了。”他递了个隐晦眼神给藏海,“蛇要吞象,也得先藏好毒牙啊。”
藏海瞳孔微缩,但转瞬又恢复如常,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人谨记二公子教诲。"
庄之行将藏海献上的谋略一五一十地复述给庄之蘅听。她甫一听这番破局计策,眉眼微扬,笑意倏然浮现。她将手中画笔置在笔架上,坐在椅上静静观赏着自己笔下这幅雪岸困鳞图,她摩挲着下巴,思忖着其中意味:“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庄之行见她自得地笑,心下却越发紧张,皱眉问:“你笑什么?他说得倒是在理,只是,这等人选京城恐怕凤毛麟角吧。”
庄之蘅收起笑意,眸光却透着几分精明:“世间机遇向来稀少,若不主动出击,又焉能得先机?”她拾起案几上的信纸,蘸墨写了一封密信。她将信笺折好,递于戢羽手中,“安排信得过的人送出去。”
庄之行见她思路已定,略感宽慰,却仍忍不住担心,“我觉得还是得谨慎点好,这个藏海年纪轻轻但城府却深,虽是一针见血地解了你的困境,但我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庄之蘅心里开阔了些,又复提笔作画。她淡淡勾勒几笔池水波澜,渲染出几圈涟漪,笔势虽柔,却画出暗潮涌动之势力,“只要能为我所用,便是良策;为我效力之人,皆是英才。”
她微微一笑,笑意中透着几分玩味:"更何况,他愈是深不可测,我便更想剖开他的皮囊瞧瞧了。”
这是三小姐和藏海的第一次交手,侯府地位不稳所以才需要靠女儿资源置换,藏海在剪除平津侯羽翼自然也是不想他多一条后路,所以他帮三小姐也是帮自己。同样的,三小姐也不仅为了不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也为了其他很多很多的事,包括事业权力以及包养小白脸(bushi)
PS:其实构思大纲的时候思来想去还是想写藏海和庄家的故事,不仅是因为这部剧基本三分之二的篇幅都在讲庄芦隐,还因为这一家人真的太有意思太有写作空间了,每一个人都很值得花笔墨去刻画,每个人都在心怀鬼胎,为了权力而活,简直就是大雍版权力的游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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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