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记得很久以前,我就只想做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官二代。
都怪该死的龙知命!
哦,对方确实已经升天了。
阿弥陀佛,希望你能在超苦境过上没有特效甚至因为特效不足只能步行走路的好日子。
关于那场莫名其妙的求婚,来得快被我拒绝得更快。
天啊,怎么会有人愿意和上司成婚?就算上司确实是个长得很好看,脾气爆炸无敌好,并且很有资本,从来没有因为我不干活就拖欠工资的人,但我不想和他成婚啊。
况且我用脚趾想都知道他大概是出自什么心态和我求的婚,无非来于我出的缺德主意。他虽在我出其不意的操作下,不得已选择暂时接受,但心中却觉得此举对我的名声有碍,况且之前为取信他人而有了种种……虽是不得已为之,可到底坏了我的清白,遂决定对我负起责任。
好沉重的责任,能不能不要,我更想拿到点实际点的东西,比如给我涨点薪资。
谈感情,它伤钱啊!
古人诚不欺我也。
我瞧着不远处在教赮写字的龙戬,愁得没眼看,干脆用书遮住脸,拒绝面对现实。
可惜我是想逃,另外个脾气意外坚持的人却没给我逃的机会。
龙戬给了一个本子让赮继续默写,就搁下他,朝我走来。
“慎心。”
“别,主上。”我挣扎地举起手晃了晃,“你还是带上姓叫我吧,或者唤我崇座也行。”
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多少年没人单叫我名字,我都快忘了这种感觉。
见状,龙戬难得的笑出声。他拖过椅子坐在我对面,徐徐倒一杯茶,递到我面前:“吾今日才知你亦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吐槽得好,一针见血。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自己这个温润和雅的主上竟会有天然黑的本质。
头疼啊,共事许久,现在才有举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是不是太晚了。
“我只是不习惯人家叫我名字。”我措辞谨慎的回答。
这是实话,但不是完全的实话。
唤我名字自然可以,不过藏着不动声色的试探,裹着想要逾越界限的温柔,便不行。
我还没有打算脱离单身贵族这个可爱的身份。
他倒没接我的话,不过转了个话头,温和开口:“吾这杯茶举在手中已许久,不接过吗?”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些许眉眼,却模糊不了那目光里的沉静与坚持。
坐起身,无所谓地从他手上取走那杯茶,手指在窄窄的杯沿短暂相触,因热水沾染而稍显滚烫的温度落在指尖一瞬,又借着收手的动作转瞬而离。
我垂眸,轻吹盏中碧色茶汤,浅褐色的清澈漾开的涟漪一圈圈,倒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接茶容易。”我忽然抬眼看他,唇角一弯,若有他意又格外直接道:“接心,难。”
话落,他表情迅速暗淡下来,眼帘轻轻垂下,一缕烟灰色在细密的眼睫下透出朦胧的痕迹,色泽柔软而干净,若谷雨季节里的浮岚淡山:“是吾哪里做得不好?”
别啊,别一有什么事情就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啊?就不能是我的问题吗?不能是因为我是个人渣吗?你这样子我的压力真的很大,甚至感觉某种不存在的良心都要从奇怪的地方长出来了。
这叫什么级别的真诚就是必杀技。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应该出席那晚的夜召,如果我不应龙知命的召我就不会到龙戬麾下打工;如果我不给龙戬打工,我就不会面对眼前进退两难的局面。
如果我不需要打工,我现在应该还在当我的鹰族少主,每天听着小曲,看着话本,偶尔出门赌两把,做一个快乐的废物。而不是在这里,对着一个用真诚做武器,让我那点稀薄的良知无处安放的上司,思考责任与真心哪个更让我头皮发麻。
“主上哪有什么不好,你简直太好了,是我不配。”钥匙一铜钱配吗?我不配啊!
龙戬被我不按理出牌的回答震得一愣,下意识安慰:“自相识相知以来,吾眼中之人,是何等聪敏机变,临危不乱,于谈笑间可定乾坤。又何出此菲薄之言。”
“……”
谢谢你的赏识,让我知道优秀也是一种罪过。
我扯了扯嘴角,感觉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他这话听着是安慰,实则是把我往更尴尬的角落里逼。我宁愿他跟我吵,跟我理论,也好过这样一本正经地陈述他眼中的我。
算了,以龙戬的脾气,他根本没有发脾气的时候。像一泓深潭,扔再多的石子进去,最终只会被那片沉静的温柔吞没,连个响动都听不见,只剩下自己对着起伏不断的涟漪干瞪眼。
想要逃跑的感觉又来了,就像是回家看到一堆没有干的家务活,下意识就想转身逃避现实。
嗯,不行。接着这样聊下去会由着他牵话题,我根本没有挣扎的机会。
啊啊啊!以龙戬的地位,想要啥样的对象没有,怎么就非得揪着一个感情人渣不放手啊,我除了花心什么优点没有。是说他眼光没事,他的眼光简直太好了,好的我没办法说一点自己的坏话。
我深呼吸一口,本想把话说得更清楚明白也更伤人,但那些话涌到嘴边,看到他面上的表情,那些话又像是卡在喉咙里似的,始终吐不出来。
“……”遥慎心,你就拖吧,把事情拖到无可挽回的时候就知道惨了。我抬手扶住额头,不想面对,“……算了,今日不适宜谈这个。”
话音落下,小院陷入一片短暂的沉寂。我能感觉到龙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烟蓝色的眸子干净柔和,没有逼迫,没有不满。白皙的面容印着斜照的灿阳,渊然沉静,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美好画卷。
就在我以为他会坚持,或者会流露出失望时,他却极轻地应了一声。
“好。”
我松了一口气。
不管他到底有没有放弃那个打算,总之先拖一时是一时。
“吾的事,让你和千乘骑都为难了吧。”他忽然开口,声音比方才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然。
说正事是我的强项。
我能感觉到他话语中的自责,举起端在手中许久未动的茶喝一口,想了想才道:“主上知道了?”
“以你的性格,若非是千乘骑给了你插手的理由,你又怎会无故妄动。”和看似雷厉风行的外貌不同,龙戬的内心极为柔软,是个很温柔的人,这性格影响的事物方方面面,给予他更为敏锐的观察力,却也让他因温柔本性而时常选择包容,“只是下次,还是需与吾商议。”
“就是知道你的反应,才不和你商议。”用脚想都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我扶着头,干脆的回答:“我是你的下属,自然要为你处理棘手的事情。况且以你惯来的性子,从来宁愿自己涉险,也不愿拖累他人。”
“慎心。”
龙戬不赞同地微微摇头,白发柔和的在衣服上滑动,在纯粹的光线下,流溢出一连串细碎的微光。
别用这样的声音叫我。
虽说是妖市内掌管军权的顾命大臣,对军事极为熟练,在战场上亦杀伐果断、冷静理智。似一杆冰冷的长枪,锋刃之前,所向匹敌。
而在私底下时,龙戬却并没有沙场上的气势,反而显得很文静。色泽艳丽分明的衣着在他身上,并不能凸显他的锐利,却成了他温柔的点缀,像日月交替时分游曳在翠绿山间的薄雾,婆娑万籁悲。又或者是日暮云霭时望之不尽的青天碧海,涵天容万物。
无论是哪种,都不该属于我。
我回过神,继续将话题说下去,仿佛方才的出神并没有发生过:“我崇座的名头可不是喊假的,担心什么。”
“吾相信你的能力,但……”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最终还是将没说完的话化作一口叹息:“罢了,无论如何,不要一个人面对问题。”
他说话的语气很轻缓,不像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命令,更像是一种透着无边担忧与温柔的请求。
摊上这样的上司,都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差。毕竟我自小就很擅长应对他人怒火,与面对困境冷静地分析利弊,唯独对于他这般将真心毫无保留铺陈在我面前的柔软,感到束手无策。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保证“下次不会了”?那无疑是谎言。在我认定独自处理是最优解时,即使知道他事后可能会生气,我依然会选择先斩后奏。
又或者说是三言两语将话题带开,简单来一句“我会斟酌判断”?可那样的话语,对于眼前这双盛满担忧的眼眸而言,又怎么都狠不下心和说不出口。
于是,我选择了一个最笨拙,也最不像我的方式——沉默。
“慎心?”他不依不饶地再三逼近。
对了,这人对自己在意的事情还格外执着来着。
我啧了一声,不耐烦偏头,应道:“听见了。”
这回应生硬得像块石头,连我自己都觉得毫无诚意,摆明了是想糊弄过去。
龙戬又在叹气。
别叹气啊,我已经妥协了好吧。
一口喝完茶水,我朝一旁偷偷看发展没在写字的赮招招手,唤他过来。
赮犹豫再三,那双清澈的眼睛在我和龙戬之间来回逡巡,最后还是抱着他的小本子,一步步挪过来,小声唤了句:“崇座……师父。”
我一把将他捞到身边,双手搭在他肩上上瞧下瞧,总算发现哪里不太对。
“这孩子是不是穿得太随便了。”这个碎花小披肩是怎么回事?衣服上还有补丁,比起鹰族出身的人更像是哪里来的流浪娃儿。嗯……之前似乎就是在流浪来着,我瞧着瞧着,忽然心血来潮,“来,让我给你打扮一番。”
顺便把龙戬的注意力扯开。
“是吾未安排好。”龙戬注意到他衣服上的补丁与不合身的衣服,顿时流露出愧疚的神色,“今日无事,吾住处尚有几匹尚未裁剪的料子。”
赮哪想让龙戬为他费心,却自觉自己在两人中间衣着确实不佳,自惭形秽地捏住衣角,似乎想将那个补丁藏起来,摇头小声应答:“师父不必在意。”
赮的懂事反而让龙戬愧疚更深,烟蓝色的眸子一眼不错地望着赮。光线照亮他眼底细碎的、粼粼的愁绪,化作一声轻叹:“是吾的错。”
若非他的忽视,赮作为这个帝国的第二皇子,怎会如此落魄?
赮似乎感受到龙戬话语中过于沉重的自责,反应有些无措,不知所措地扭头看我,在我无语的眼神下又垂下头,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我看不下去了。这对师徒,一个愧疚得恨不得将心掏出来补偿,一个懂事得连一丝委屈都不敢流露,再这样下去,我怕会看见他俩抱头痛哭的场面。
虽然不太可能。
“好了好了,一点小事。”我适时开口,声音打破快要令我窒息的氛围,上下打量他的身形,想起什么道:“他这个身形和我小时候差不多,我还有几件没穿过的新衣服。”
好歹是鹰族少主,每年做的衣服都够我每日一件不重复。再说小时候长得快,自然有几件没怎么动过。
龙戬的心情很快被我的建议打破,略是语塞,委婉地提醒:“这……恐怕是不合适。”
他示意地看一眼赮,无声提醒他是个男孩的事实。
我当做没看见,不在意地挥手应答:“改改就合适了。”
说完,我手臂圈过个子矮我许多的赮,不顾他挣扎就一路拖着他往屋里走。
龙戬见状不由得起身跟上,想劝说我打消念头,救可能要被迫女装的赮一把。
我并未当做一回事,到房间才松开像只被抓住脖子的禽鸟的赮,掀开挡灰的布巾,埋头一顿乱找。翻箱倒柜的声音叮当作响,在一堆没动过的衣服里面果真找出了当年为了当做纪念带走的新衣服。
拿着在赮身上比划,“大小正好。”
鹰族崇武,衣服设计上并未有太明显的性别倾向。利落的剪裁、便于活动的款式,以及象征族徽的绣纹,穿在身材清瘦的赮身上,当真有几分鹰族出身的人的风范,“主上来看看,这颜色搭不搭?”
龙戬细细看过衣服,发现款式并非想象那般后松了口气,便接受我的建议,在余下的几款中挑出一件,“这外袍色泽似更合适。”
“主上好眼光,这件外袍果然显皮肤白。”别说,打扮起来真有模有样,“就是太朴素,得加几个配饰上去。”
“这个如何?”龙戬翻出一个腰带。
我侧过头,借着他伸出的手观察,“也行,不过这小子头发太短,不能配搭好的发冠。”
龙戬闻言又仔细找了另一个,在赮的身上比划,“此物与衣色相合。”
赮僵硬地呆在原地,任由我和龙戬挑挑拣拣选择合适的装扮放在他身上。
“在这里缝一个配饰怎么样?”我捏着赮的衣服,头稍稍往旁边一偏,贴近龙戬问。
龙戬略几乎下意识地想遵循礼仪避开两人过分接近的距离,瞬间的微动几乎难以察觉,却在下一秒顿住身形,只是略微抿紧唇畔,发下的耳朵微微发红,手隔着袖子扶在我臂下:“或在此处更合适。”
声音贴着身边响起。
突如其来的靠近,气息温暖拂过耳畔,带来清浅茶香。我后知后觉发现两人距离太过贴近,近得能看清他垂落的眼睫,和衣领上细微的纹路。下意识直起身,拉开些许距离,侧头轻咳一声,试图驱散心间些许的异样感觉,“我忘记问,主上你会改衣服吗?”
龙戬似乎并未察觉到我的动作,摇摇头:“吾不曾学过。”
不曾学过才是正常,我俩谁不是一出生就七八个人伺候,针线拿没拿过都成问题。
被拖来玩换衣游戏半天不能发表意见的赮总算找到了开口的机会:“我、我会。”
没想到这孩子意外的有用啊,没捡亏。
我喜出望外:“很好,不愧是鹰族的孩子!”
只有会做家务的强者才配当我的孩子。
什么?这句话上一章说过了?
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捡亏,甚至捡到宝了。
赮:……并不是鹰族出来的孩子。
他欲言又止,却不得不在龙戬的眼下保持形象,硬是忍住没开口吐槽。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龙戬一个坐一边围观他改衣服。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少年低着头,专注地穿针引线,手指灵活地翻转着布料。
瞧着他动作确实熟练,我随口道:“缝得不错嘛。”
赮捏着针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并未抬头,只是闷声回道:“……习惯了。”
说完他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快速抬头瞄了一眼龙戬。
他果然垂下了眼睫,嘴唇轻轻抿起,虽说并未多言什么,可脸上的神情却将愧疚的情绪泄露无遗。
这孩子性格真敏感,可惜——太敏感。大概是常年的流浪生活,让他还没学会圆润的处理人际交往的关系,说话时不懂得经过思考,下意识会将话本能又不设防地脱口而出,不经意伤害了他人后,又不知该如何妥帖回应。
我托着下巴,瞧瞧龙戬,将所有愧疚与自责都化作沉默,想要应对,又觉得难以开口。
也是,毕竟赮的身份是个需要对他保密的事情,否则赮会有杀身之祸。
这么一看,夹在两个人中间的我就显得格外置身事外与冷血。
“挺好,保持下去,以后家里有什么活就靠你了。”我扫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洗碗洒扫,早餐午餐。顺便一提,我不爱吃豆荚。”
理所当然的指挥,让还处于年少的赮转移了注意力,他圆润的眼睛睁得更大,满脸写着‘怎么会有大人这么不要脸指挥小孩干活’这句话。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将他从方才那副过于早熟的多思中拽出来,重新变回了一个会因为被无理使唤而炸毛的少年。
“你不会自己做?”他气呼呼地反驳。
哦豁,对着我和对着龙戬完全是两个态度嘛。
年纪小小还有两幅面孔。
“注意你的态度,小子,你现在可是住在我家。”我是那种要脸的大人吗?我不是,我还能更无耻:“难道还想我照顾你不成。”
“你是大人。”他言下之意很清晰,完全控诉我压榨童工。
“大人怎么了?”我嗤笑一声,抬手捞住他的脖子狂揉他的头发,“你倒是说说妖市哪条规矩规定大人必须要照顾小孩?嗯?还敢反驳,我看你是欠收拾。”
“放、放开我。”他挣扎起来,像只被惹恼的幼猫,手脚并用地试图推开我,可惜力气尚不及我,只能徒劳地扑腾,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被我揉成一团乱草。
哎呀,他越挣扎我就越来劲,欺负小孩的感觉不要太好。
“哈,你说放开就放开。”我手下力道更重了几分,将他那头柔软的发丝揉得东倒西歪,几乎要炸起来,“臭小子,我这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长辈不可违。”
“哪有你这样的长辈!”
“哦豁,你这不就看着了?”少见多怪,还是没经过社会的毒打。
龙戬看我们这番打打闹闹,欲言又止,还是选择先劝导我:“好了,慎心,若是你家中少人伺候,吾明日指派个人来。”
这是少人伺候的问题吗?这是这小子太好玩,逗起来太有趣,我非要好好磋磨他不可。
“主上,你这样会惯坏小孩的。”我言之凿凿,下手并没有因为他劝说而轻上几分,笑嘻嘻地逗弄赮,“慈父多败儿可不行。”
我本来就是随口一应,开开玩笑。
谁成想龙戬听到这句话,突然住了口,空气一时之间凝滞了起来。他与我的视线在半空相碰,我分明看到他快速闪开眼神,发后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我:……
鹰族的眼神为什么要那么好,看得那么清楚,看得那么锐利,甚至一点细节都没错过。
我的主上啊!我的好主上啊,你别害羞啊,你这一害羞,显得我像个口无遮拦的登徒子,借着赮的话语在调戏你似的。
我内心被龙戬突如其来的害羞给搞得一团乱,下意识就松开手,结果赮正挣扎剧烈,身后就少了我手臂的托举,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后倒。
龙戬见状极快地起身伸手想拦住他,而偏偏我又回过神也伸出手去拦。
该死的巧合让我与他的手相重叠,又受赮惯性的力道冲击,变成了赮倒在我怀中,我倒在龙戬怀中的搞笑场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温热体温,以及龙戬瞬间僵住的身躯。他为了稳住我们而环在我身前的手臂,此刻显得无比灼热。身上清浅的香味前所未有地浓郁,将我整个人笼罩其中。
而在我怀中的赮懵了,他撑着我手臂半转过头,脸上交织着惊吓和茫然,视线在我和身后的龙戬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我们交叠的手上,眼睛缓缓睁大。
……谢谢你这不可置信的表情,让我更尴尬了。
“看什么!快起身!”我声色凌厉,却难掩盖自己的窘迫。
赮像是被我的声音惊醒,猛地从我怀中弹开,踉跄两步才站稳。
我见状也快速起身,站到一旁,假装在理自己的衣服,不敢扭头看龙戬。
指尖抚过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一遍又一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静谧,只有我们三人略显紊乱的呼吸声交错着。
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一扭头,恰巧对上龙戬的目光。他似乎一直没移开眼神,直到我看向他,他才猛然回神般,触电地挪开眼睛,也学我方才那般低头整理衣袖。
天知道大家的衣袖今天为什么都这么忙。
余光注意到赮依旧目瞪口呆的神色,我窘迫更深,有种做了亏心事被人发现的恼羞成怒。
赮捕捉到我意欲迁怒的眼神,立马假装低头去拍打自己衣摆上同样不存在的灰尘。
好家伙,三个人,各据一方,全都忙着跟自己的衣服过不去。
我有火发不出,内心又开始循环那套: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和该死的龙知命。
……我有罪就让我去坐牢,为什么要我面对这种事情。
我默默四十五度看天空,生怕逆流成河的悲伤从我眼里落下。
就在我这方无声表演着青春疼痛文学,那边的龙戬终于整理好并没有什么需要整理的衣袖,轻咳一声,反射弧极长地开口打破沉默:“方才……抱歉。”
别,你别道歉,你道歉我更没法答。
他越是这样认真地表达,就越是把刚才那幕尴尬的场景重新拉到聚光灯下。我感觉心头复杂的情感反复潮涌上来,简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遥慎心,你的无耻都哪去了,给我拿出来!
我捂着脸,手掌朝外,五指张开朝他挥挥:“主上,拜托你,忘了刚才的事吧。”
我给你跪了还不成吗?
龙戬是个正儿八经的好主上,情绪稳定、善于沟通、公平公正、知人善任,就偶尔有些时候过分的正经,让我这种善于插科打诨、浑水摸鱼的人非常下不来台。
尤其是求婚事件发生后,我更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对待他了。
或者说,此时我们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彼此。
龙戬拎着衣角,还想说什么,我赶紧举起双手捂住耳朵,表示我拒绝听他解释。
这欲盖弥彰的姿态,反而让他有些忍俊不禁般,他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捡起方才掉落在地上的衣裳,交给紧张左看右看的赮。
赮下意识接过衣服,呆了一会,选择继续改自己的衣裳。
忙,忙点好啊,忙就可以顺理成章拒绝交流了。
我正想着要怎么脱离过分尴尬的气氛,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疾快的脚步声,听对方的动作,就知道他肯定在气头上。
透过窗栏,我与进入的千乘骑对上视线。
他一身风尘,脑后的流苏晃荡得剧烈,眉宇间更是凝着毫不掩饰的怒意,站在门外快速在室内扫视一圈,先是在埋头缝衣的赮身上一顿,随即牢牢钉在我脸上。
“遥慎心!”
这一声怒喝如同惊雷,打破了室内仅存的平静。
赮惊了一下,看清对方容貌时,下意识就起身躲在龙戬身后。
千乘骑这才注意到室内的另一人是龙戬。方才他的位置正好在千乘骑的视觉死角内,故他看到龙戬也在时,眉间怒气迟滞一瞬。他抿起嘴,身上气势虽未完全消散,却因我们中间多了一人儿而强行收敛。
龙戬侧眸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紧紧攥着他衣袖的赮,抬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才将视线转向千乘骑。
看这个气氛,赮和千乘骑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大呼小叫什么。”搞什么,我今日怎么尽在当和事佬。我丢下龙戬和赮,往外一步,拽过千乘骑衣袖,“出去说话。”
这个建议显然踩中了千乘骑的心思。他一把甩开我的手:“别动手动脚。”
身体却是老实的和我一起到门外廊下。
一离开龙戬的视线范围,千乘骑立刻恢复兴师问罪的模样,只是声音压低了几分:“外面的传闻是你传的?”
我掏掏耳朵,一直站的挺直的腰一歪靠在墙壁上对他笑了笑:“传得挺快嘛。”
虽然完全在计划内。
千乘骑眉头紧皱,脸色更加难看:“这就是你的计谋?将事情闹大,令人尽皆知,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是吾允许她这么做。”
没等我回复,龙戬从走廊步出,阻止了千乘骑的咄咄逼人。
“你不必为她开脱,你也不可能允许这种传闻出现在她身上。”千乘骑唇角紧绷。数十年共事,彼此心性再了解不过,他干脆不绕圈子,“原本知晓的人不多,如今情况,若是判神殛等人借题发挥,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你以放置不管,他们就不会借题发挥?之前的按兵不动,不过是他们缺少机会罢了。”我巍然不动,施施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想留着这个把柄作为暗牌,我就偏要掀翻这个桌子,看谁赌不起。”
千乘骑瞳孔骤缩,似乎对我的任性妄为有了新的认知,“你疯了?”
“我很清醒,在你来找我之前,就应当有所认知。”对付小人,自然要用对付小人的手段,“双生子在妖市是禁忌,以龙漪对皇位的看重,他若胆量承认这件事,我倒要对他高看一眼。”
千乘骑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所以你就拿蚁裳的安危去赌?”
“千乘骑。”
龙戬上前强硬拉开他的手,将我护在身后:“事到如今,再追究已经发生的事情,于事无补。”
“蚁裳!”
“别再说了。”龙戬打断他,两人在夜风中对视片刻。他叹了口气,声音已恢复平日的沉稳,“吾不想见你们因这件事争吵。”
“就是说,”我从龙戬身后歪出一颗头,捧着心故作沉痛道:“我们都是他的翅膀,翅膀打架可是痛在主上心。”
千乘骑先是愕然,接着和我对上视线,立马恶心得和吞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生物一般,瞪我一眼:“你少自抬身价。”
“啧啧啧,知道你堂堂相国,看不起我区区一介白身。”我针锋相对,言辞毫不落下风,“就不知道是哪个高贵的相国无计可施跑来求助于我。哎呀,真是难猜,难不成妖市有两个相国。”
千乘骑冷不防被掀老底,颇有些气怒,“你!”
“慎心,”龙戬不赞成地摇摇头,轻声道:“莫再激怒千乘骑。”
“我又没有指名道姓。”我甩甩双手,无赖道:“果然四脚的野兽,最懂得翻脸不认人。”
千乘骑反应极快:“掉毛的秃鹰又好到哪里去。”
“白眼狼!”
“废物鹰!”
空气噼里啪啦一阵电闪雷鸣,谁都不服输。
龙戬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算了。”千乘骑想着好男不和女斗,况且这样斗气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率先别开眼神,望了一眼西垂的残阳,问:“有酒吗?”
“我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没了斗气的对象,吵架都不好玩,我随口道:“想喝什么?”
“青丝酒。”他狮子大开口。
“啧,真不客气。”这酒我都没几坛,几乎都被他喝完了。
千乘骑:“对你客气,需要吗?”
这话说的,他就没客气过好吧?
我翻了个白眼。
龙戬看我们之间气氛和缓了,松了口气,带着一股怀念的语气笑道:“吾们好久未一起喝酒了。”
“你们两个一个顾命大臣,一个相国,哪有时间找我这个闲人喝酒。”我晃晃身体,走到前方带路,“门口有几个流浪儿,我今日便慷慨一次,出钱让他们买点下酒菜过来,想吃什么?”
“山珍海味。”千乘骑接话。
“山珍青菜,海味蛤蜊,适合你这个小气寒酸的相国。”我白他一眼,抬手往袖中掏钱。
这时候,一个钱袋出现在我面前,龙戬迎着我疑惑的眼神,轻笑道:“用吾的吧。”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毫不客气就收下。顶头上司高层贵族,就该慷慨解囊请贫穷的下属吃饭。
可在求婚事件发生之后,他这个行为在我面前反倒有种可怕的既视感——什么家里丈夫掏出钱包放在妻子手上,说这是本月给你的家用零花钱什么的……
想想就觉得这画面太可怕了。
“不用!”我果断拒绝,十动然拒,一点都不想用他的钱喝酒。
一旁的千乘骑看我大反常态的举动,嗤笑一声,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他从我的态度中察觉不对劲,视线在我和龙戬之间游移。想起今日在妖界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结合龙戬一贯的行事风格,他脸上霎时出现‘白菜被猪拱’的可怕脸色。
在场都是聪明人,对聪明人来说,言语本就不如思维来的快速,更何况我们本就相识已久。
“遥慎心,你!”
我什么我,我的态度还不明显吗?
千乘骑说完后便同时推测出前因后果。
可想明白是一回事,接受现实又是一回事。
我看着他的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呈现出一副深沉的、无语的‘白菜追着猪跑’灰暗神色。
“蚁裳,就她的名声,恐怕早无清白可言。”他怀揣一丝微不可见的希望,沉重开口劝说。
“就是说啊。”我与有荣焉,连连点头:“你赶紧拿出刚才骂我的气势劝劝主上。”
作为两人共同针对的对象,我们俩的顶头上司,如果有排行榜恐怕一定会稳坐‘妖市最想成婚对象第一名’的龙戬,闻言露出一个认真神情。眼睛如月牙般微微弯起,透出一股极为宁静的温柔,默默看着我,却什么都不说。
被这样的眼神所注视,就连风声都不敢惊扰,安静的沉淀在树梢上,陪伴霜雪月色。
……是我输了。
垂头丧气一抹脸,觉得今天的生命线都被拉得无比漫长,我干脆不管,嚷嚷道:“喝酒喝酒,不提了。”
我背过身时,千乘骑侧头看向龙戬,他眼里浮起笑意。
“嗯。”
2.
第二日,‘崇座与顾命大臣生有一子’的谣言在妖市越发猛烈。与之相比,宫中内部对此毫无反应,龙漪的沉默,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低压,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弓弦逐渐绞紧,却引而不发。
无人知晓那支无形的箭最终会射向何处。
而作为龙戬幕僚,完全没有官职在身平日里又惯常翘班的我……直接关上家门,任由外面谣言肆意,我自逍遥洒脱。一杯茶,一本书,一鼎香炉,好生惬意。
赮一大早起来按照龙戬的要求在院中练习挥剑,利器破空的声响,忽轻忽重。不用抬眼去看,光听就知道他心不在焉。
白烟自鸟纹香炉中袅袅升起,带着松柏与霜雪的淡淡气息。我不急不缓翻过一页书,眼皮都未抬,声音懒洋洋地透过氤氲的香烟,惊破小院一角的人的心思。
“手腕无力,心浮气躁。你是在砍柴还是在练剑。”
挥剑的声音停下来了,他单手握着剑,剑尖抵地,额间的汗珠随着脸颊滑落在地上,低声说:“……我担心师父。”
“担心又怎么样,连剑都练不好,你能做什么?”小屁孩就是心思多,不过也不惹人讨厌就是了,我放下书朝他挥挥手,“没心就别练了,折磨我的耳朵,倒茶。”
赮大抵是有些生气,想吐槽我一个大人连起身倒茶都懒还是怎么的,走路的声音尤其重。
像头精力充沛的小兽。
他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没给我,而是自己仰头喝光。
哦豁,还小气的很。
“不想听主上的事了?”我优哉游哉威胁他。
赮白嫩的脸发红,不知是气得还是方才练剑练的。他抿唇怒瞪我一眼,终究还是想要知道龙戬的事情的心思占了上风,乖乖给我倒茶。
“乖。”
他越是不服气,我就越是喜欢逗他玩,看他有气发不出的样子。
我接过茶喝一口,缓缓气息道:“大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和你分析你也听不明白,你只要知道我和你师父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既然不急,就代表事情还有解决的余地。”
“可是……”赮看着还有几分疑虑的样子。
“我不知道千乘骑和你说了什么。”虽然说猜也能猜到他会说什么,无非是老一套说辞,“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局势瞬息万变,现在游戏已经换了一个玩法,你担心再多都是无济于事。现在的你,不是玩家。”
看着赮泄气的模样,我心里不禁软了一些。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心头屁大的地方塞满了师父。
这样挺好,至少是个乖巧的性子,不愧龙戬费心费力保他一命。
“放宽心吧,现在还不到头痛的时候。”我手贱的拍拍他的发顶,觉得手感甚好,又拍多两下才说:“要不要带你出去逛逛。”
“什么?”赮有些反应不过来,仰起头看我,方才那点沉重情绪瞬间被这突兀的提议打散了。他大概以为我会继续跟他分析局势,或者督促他练剑,怎么也想不到会听到这么一句。
“散散心嘛。”天天宅在家里带孩子,我都变成家里蹲了。
我正打算再接再厉忽悠这小孩出去放风,一个清冽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吾一同如何?”
我本在起身,听得这句话身体一歪,差点闪了腰。
主上,我的好主上,你来了能先吱一声吗?冷不防被上司撞见诱拐少年出去玩的场景,我会心虚,尤其是他本来交代我督促赮练剑来着。
当然,比起这件事,其实我更不想和龙戬一起出门。
天知道他这几天吃错了什么东西,不但没有听我的劝慰放弃和我成婚念头,甚至有种坚持到底的毅力……
您有这个心力作什么不成,非要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我僵着身子转过来,果然看见龙戬不知何时已静立在院门边。今日他难得未在宫中督促太子霞,反而大老远的来到了我这闲散小院。
阳光下,依旧是惯常的那身橙衣黑袍缀金边的装扮,微微垂下的眼帘,眼眸烟蓝,带着几分春风润雨的温和笑意。
“……我能拒绝吗?”
虽说是这么问,但我也没抱着他能答应的想法,不过抱怨一句。
我斜睨从龙戬出现就格外呆愣的赮,没好气道:“还呆站着作什么,进去把昨日改好的衣服换上,出门了。”
赮猛地回过神,仓促看一眼龙戬,才点点头:“我马上去。”
看赮消失在房间尽头,龙戬走到我身边,低头看了一眼我方才观阅的闲书,问:“吾可有打扰。”
现在来问这句,不觉得太过先斩后奏?
我挠挠头,叹气道:“主上这么问,我岂敢说有。”
龙戬顿了顿,又说:“你对吾态度似不如从前随意。”
他看向我,目光始终温和柔软。大概是他正巧站在了阳光折射的方位,烟蓝色的眼眸在浅金的晕染下,仿佛吹开的湖水,漾着细碎的、令人心软的波光,“吾心悦你这件事,真的令你这般不能接受,甚至……避之不及。”
注意你的言辞啊主上!
心悦和负责是两回事,但不管哪一个,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我一个在妖市名声都烂到垫底的人,你到底是看上我哪一点?非要上赶着负这个鬼责,我真的想不明白啊!
我嘴角微微抽动,想吐槽,吐不出,只好默默收敛脾气,低声道:“这不是主上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除这句话,我真没别的话可以说了。
“吾觉得你很好。”龙戬看我不想继续下去,体贴的带过了话题,以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自然道:“不管旁人怎么说你,在吾龙戬心中,你始终是那名会因族人牺牲而不愿接受官位,享受荣华的人。”
我:……
不,那就是我不想早早让鹰族押注的说法。
算了,和他说不明白。
“我没你想的那么高贵。”总之,我就这句话。
身旁的人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我才听到他温和而平静的声音。
“以后无人时,唤吾龙戬吧。”
轻轻的嗓音,蕴着平稳又低和的声线,仿佛风吹过湖面,荡开无数金色碎光。
“吾希望你单独和吾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以吾属下的身份。而是平等的,你与吾的关系。”
……
我别过头,真的很想让旁边这个天然撩别在撩了,这个人根本不知道,他这种不经意的温柔和坚持,比任何直白的诱惑都来得致命。更何况我确实不是什么老实的人,我下|流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而旁边这个看起来就没什么感情生活的人根本不会是我的对手。
可是一想想他实际是个亲了口就追着要负责的人。
我蠢蠢欲动的心瞬间冰封。
让一个色鬼做圣僧,这是何等可怕的人。
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卡文卡了好久……
总算更新了,故事铺垫的局面有点超脱掌控,写的很不顺,总之就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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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龙戬(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