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又一个短时碎片整理中醒过来时,奥利安第十三次庆幸聚合依旧在房间里,为了防止醒来后发现聚合消失,而自己真的被丢给其它陌生机子,他特意将每一个碎片整理都设成了最短时间。聚合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行为,又似乎没有注意到,不过他第四次从碎片整理中醒来开始,每当他想要坐起身确认聚合是否还在屋里时,聚合总会沉重地叹一口气,像是刻意告知奥利安他还在床上躺着,然后继续平静地充电。
在他第十三次醒来后,聚合将屋内的灯打开,丢给他两个精炼能量块。“吃掉,之后待在这里,接你的人半个塞时后到,届时不要跟他们提起我,也不要把我的火种频率告诉他们。追杀你的雇佣兵问题我已经解决了,从此以后,我不建议你再和任何霸天虎扯上关系。”
奥利安心头有无数个为什么,他能看出聚合并不是想要害他,但对方似乎不会有闲心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他只是默默点了点头,道了谢,便开始往自己油箱中补充能量。
聚合看一看内置时间,又看一看一旁沉默的奥利安,伸手递来一块数据板,正是原本摆在桌子上的那块。“里面是霸天虎内部对于方解石的记录,你记住,他已经死了,不要过分沉溺于过去。”
奥利安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聚合,“谢......谢谢。”他郑重地接过数据板,如同珍宝一样把它抱在怀中,“他是很久以前死去的,他救了我,但我甚至没能很好地了解他,谢谢您,您真的很......善解机意。”
聚合点点头,两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所以,”奥利安迅速咽下最后一口能量液,有些紧张地问道,“您之后不会待在这里了,对吗?如果我想来感谢您,我——”
“我和你说的‘不要再和任何霸天虎扯上关系’,你是哪个词没有听懂,幼生体?”聚合冷冷道,“我不算很喜欢你,帮你不过是因为老部下的托付,还有一些个人恩怨,你没必要感谢我。”
奥利安愣怔一下,迅速低下头去,“抱歉,是我多嘴了。”
“我问你,既然你认为自己是‘威震天的转世’,为什么不把握机会,招揽霸天虎,让他们保护你?”
“什么?不,我不会这么做的。”奥利安连忙摇头,“我很尊敬威震天大人,我就算真的是他的转世,也是个完全不同的机,我没有资格这么做。来找您寻求保护实在是不得已之举,我绝对没有自居威震天大人转世的意思。”
“既然这样,我希望你在之后的日子里也记住这点,幼生体,”聚合眯起光学镜,“你不是他。”
奥利安不太确定该如何理解这句话,聚合似乎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这句“你不是他”似乎并不是在指责他想要顶替威震天大人的位置——他也没有类似的想法。聚合的语气似乎更像教导,或者是提醒。也有可能是他想错了,他是其它霸天虎的转世?所以聚合的意思是,他不是威震天大人的转世?又或者是聚合在提醒他,在新的陌生人面前不要提起转世的事情?
奥利安自出生以来,因着没有导师帮助他社会化,又一直逃亡,所以芯思有些重,这些思绪展现在面甲上就显得他表情有些呆滞。聚合见自己这句话给奥利安带来不少困扰,意识到这个幼生体似乎没有学会如何正常思考,没人指导的情况下还真有可能在一个问题上钻牛角尖到死机,他只好调整一下自己习惯的发出指令的语气,“遇见想不通的问题就不要胡乱想了,记住这句话就可以,有些问题你现在是不知道答案的。”
他站起身来,环顾一下屋子,意识到自己的数据板已经送给了奥利安,剩下也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了,便往屋门口走去。奥利安连忙追过来,“您要离开了吗?”
“一会过来接你的机子要是扫到我的火种频率会发疯的,我可杀过他们不少同僚。”
此话一出,奥利安基本确定了来的人会是什么人了,“您要把我交给汽车人?”火种深处有些恐慌,但奥利安将它压了回去,昨天聚合已经明示过,追杀他的并不是汽车人,那么在汽车人的手里,他或许能够更加接近自己被追杀的真相。只是他总觉得聚合对待他有些像个烫手热能量块一般,急切地迅速解决一切问题,急切地把他送出去。也是,谁会愿意跟一个随时会被追杀的机子在一起呢?他已经害死了方解石,不能再害死聚合。
聚合扭头瞥了他一眼,道:“一会儿你可以相信他们说的话,不用和个被网起来的石油兔子一样在那里恐慌。”而后扭回头,推开门出去。
奥利安听见他嘀咕了一句:“居然知道要来的是汽车人,还不算太傻。”
他抱着数据板站在原地,几乎没有反应过来这就是聚合离开前讲的最后一句话,萍水相逢后,聚合对他的告别就是“还不算太傻”,门关上后很久,他才意识到聚合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他一动不动站了十几塞分,默默整理着自己的记忆,把和聚合有关的事情加密再加密,把记忆中聚合的火种频率删除,把数据板中和方解石有关的文件复制一份,在记忆组件中存储好,也加密好。他听方解石说战时有一种叫作脑皮质链接的东西,可以获取一个机的记忆,他不知道汽车人会不会对他进行审讯,如果会的话,他需要确保自己的防火墙不被攻破。
显然与聚合不同的几个脚步声接近了屋门,奥利安的手指扣紧了数据板,等着门口的人闯进来。
没有人闯进来,门被礼貌地敲响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你好,请问有人吗?”
奥利安皱眉,难道是来找聚合的?他清了清发声器,扬声道:“请问你们找谁?”
门外的几个人低声交谈一下,另一个听着年轻些的声音道:“我们来找一名叫作奥利安的机。”
是来找他的,或许是汽车人,或许不是,但如果门口的人对他不利,这扇门起不到什么防御作用。奥利安决定先探一下门后人的身份和态度,“可以问一下你们是谁吗?”
那个年轻些的声音道:“我是热破,和我在一起的是通天晓,警车和救护车。”奥利安能透过门的缝隙看到名叫热破的机的模样,他意识到这个自称热破的机和塞伯坦新闻上汽车人现任领袖补天士一模一样。可他却自称热破,这是谎言吗?
奥利安沉默的时间有些长,最一开始那个温和的声音提醒道:“他不认识我们。”
红黄涂装的机叹了口气:“抱歉,我以为......我是补天士,热破是我过去的名字,你手边有数据板吗?如果能接收到塞伯坦新闻的话,你可以搜一下汽车人一派的首席议员影像,汽车人有两个首席议员,一个是大黄蜂,另一个是我。”
“我知道,”奥利安略微迟疑一下,拉开了门,“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机。”
门前几个机低头看着他,时间似乎凝固了。奥利安能感受到他们第一时间急切地扫描了自己的火种频率,而后四个机面面相觑,蓝色光学镜中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最为高大的蓝色涂装汽车人低声道。
几名汽车人以一种极度彬彬有礼的态度向奥利安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奥利安侧身让他们进来,他的处理器开始评估现在的情况。难道聚合做了什么手脚,让汽车人认为自己是他们的朋友?信息太少,他不太确定如何开启对话更合适,于是便站在一旁等待着这四名汽车人透露出更多的信息来。
“我们接到了前霸天虎方解石的求助,”名叫通天晓的汽车人道,“很抱歉,在接到信号后我们没法再联系上他了,恐怕他已经遭了银河党的毒手,我们知道这些年一直是他在指导你,请节哀。”
所以,聚合应该是伪装方解石的信号给汽车人发了消息。他知道银河党,这是塞伯坦的中立党,战后在新议会有着一席之地,可是——为什么?
“银河党。”奥利安只能复述道。
“是的,”通天晓道,“这其中的缘由有些复杂,你愿意到我们的飞船上先接受一下救护车的治疗吗?你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等等,”这不对,这不对,这些汽车人对他太客气了。奥利安处理器中有个幽灵般的数据流,代表着他搞错的一些事情,一些概念。他努力调用着程序,想要捕捉到它,“等等。”
“你还好么?”就连名叫警车的汽车人看上去都对他十分关心。
关心,且尊重。
这不对。
聚合之前说,如果他是威震天大人的转世,警车——对,他没有把名字听错——会想要把他扔进监狱。
汽车人刚才扫描了他的火种频率,结合名叫救护车的汽车人的话,他应该的确是什么人的转世。
他的程序终于捕捉到了那份数据流,有些东西终于合理地串了起来。
你是个标志,奥利安。聚合说。
他突然觉得油箱反液,出生时,他胸甲上的巨大缺口是个很规整的模样,一个球形,两边是两个把手。在修补之前他一直在想,自己被神铸时到底是压到了什么东西,才能把胸甲搞成那个样子。
现在他知道那个规整的模样是怎么来的了,那不是畸形,是炉渣的命运。
怪不得他的火种记忆里看见的是威震天大人,火种记忆应该是第一人称才对。
他不是威震天的转世。
他是擎天柱的转世。
自上线以来一直听到的对擎天柱的评价和聚合的话混合在一起,他已经无暇去交叉印证它们的真假。他知道擎天柱是谁,也知道他是个伟大的领袖,伟大到像个完美的木偶一样,为了复兴塞伯坦,毫不迟疑地跳了火种井。
他是擎天柱的转世。
他是普神的傀儡,是个标志。
像是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奥利安下意识地问道:“我是……谁?”
几名汽车人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救护车连忙上前扶住他。补天士是第一个意识到他出了什么问题的,红黄涂装的汽车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扶住奥利安的肩甲。
“我明白这种感觉,放松,奥利安,这只是存在危机,系统报错——你愿意让我叫你奥利安吗?”
奥利安努力让注意力集中到补天士蓝色的光学镜上,点了点头。
“你是奥利安,你就是你自己。”补天士坚定地道,“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火种转世并不代表你就是你前世的那个人,深置换,不要多想。”
奥利安重启一下光学镜,他可以接受,可以的,他能接受自己是某位塞伯坦人的转世,就能接受自己是擎天柱的转世,至少——至少他是个独立的个体,他的名字又不叫擎天柱——
“听我说,奥利安·派克斯,看着我——”补天士尝试让他冷静下来。
奥利安僵住了,“奥利安·派克斯?”
他叫奥利安,只有奥利安,不是奥利安·派克斯。然后,他意识到每个领袖在成为领袖之前应该都有个原本的名字,就像补天士和热破。
看在卡隆的份上。
擎天柱的原名大概就叫奥利安,奥利安·派克斯。
炉渣的,他还觉得这个突然从脑子里蹦出来的名字真是个好名字。
“哦……”救护车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补天士。”
“渣的。”补天士意识到自己好心说错了话。
奥利安处理器一连弹出几十个存在性报错来,他将心一横,不打算处理它们,而是忽略报错框,尝试作为一个冷静的非幼年机和面前的机沟通。
“我——”
奥利安的光学镜锁死了,处理器也锁死了,他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便直直地向后翻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