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水往事]苦昼短 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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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灵小时候在山里走丢过一次。

小孩子都顽皮，又何况那会儿她正好是狗都嫌的年纪。达班隐于山林，又没有什么铜墙铁壁能拦着她，只要大人一个盯不住，她立刻钻了篱笆就跑进了山里，一整个撒手没。

一般来说都不会发生什么问题，她往往能在大人们发现她跑丢前，就自己乖乖跑回家，装作无事发生。有好多次她确实在茂密的林间失去了方向，也有那么几次卡在了嶙峋潮湿的石头上进退两难，但最后她都侥幸脱困，平安无事的回到了家。而这些侥幸都助长了她的玩心，让她一再无视大人们的危险警告，不停的胆大包天的在山林里撒欢，直到她真的迷失在丛林掩映间，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像格林童话里那些走丢在深山老林里的小孩。只不过百灵知道山林里的深处不会有住在糖果屋里等着吃小孩的老巫婆，但八成是有会叼小孩的狼。

她紧张的望着四周，生怕不知道哪个方向，正有一头饿狼早已饥肠辘辘，随时会向她扑来。

拓子哥不是讲过么……貌巴哥小时候被狼叼走过。拓子哥打死了那头狼，拔了它的牙，所以貌巴哥脖子上才挂着那枚狼牙坠子。

拓子哥现在在哪呢……?

百灵不合时宜的想起但拓告诉过她的山里有狼的事情。她站在一眼望不到头，只有遮天的树木和齐腰的草丛不断延伸的林间，无助茫然的抱紧了树干。她分不清毫无差别的密林里，哪里是她跑来的方向。她的脑袋里不停的回忆着但拓绘声绘色和她讲述的貌巴被狼叼走的故事。恐惧在寂静的森林里酝酿，她听着草丛里传来的窸窸窣窣响动，害怕的快哭了出来。

草丛里好像有虫子在咬她。她小心的挪动一下，结果脚底的石块松动，呼通一下，她直接顺着草坡骨碌碌滚了下去，一头栽到了坡下的大树旁。

一群飞鸟扑棱棱惊叫着在树顶盘旋，草窠里的蟋蟀和知了，还有不知道什么的会响的虫子叫成一片。这一跤摔的百灵七荤八素，她躺在地上，痛的小声的呜呜着，隔了好一阵才头晕眼花的从钝痛中缓过来。她缓缓爬起身，睁眼看到再往旁边几寸就是一块尖锐的巨石，如果刚才她要是稍微再往旁边偏一点，估计她的脑袋直接会在上面撞开花，不死也要变残废。

百灵坐在树下，呆呆地看着那块儿石头，似乎是半晌才反应过来刚才差点发生了什么。委屈和恐惧涌上心头，四肢和躯体传来的痛感更是加重了她的情绪，她难以克制的瘪了瘪嘴，带着哭腔的喊道：

“阿姐——”

寂静的森林里回荡着她的声音，她哽住一下，突然意识到，阿姐不会再来管她了。

阿姐已经一年多没有来管过她了。

泪花在眼眶里满溢着打转，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摇摇欲坠的水珠。百灵抿着嘴，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她扶着树干，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小心翼翼的试着往前挪，却被腿上的痛感扯得又坐回到了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滚过来的时候硌到了碎石渣，或是扭到了哪，她的腿上现在青青紫紫一片，满带着剐蹭破皮的细小伤口，沾满了泥巴。膝盖摔破了一大片，血肉模糊，鲜血混着腿上的土，流的像条小溪，泥泞的往下嘀嗒。

头顶传来乌鸦嘶哑的叫声。百灵低头望着自己的小腿，努力撅起嘴巴，最后实在没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阿姐——”她坐在树根下，放声哭泣着，对着寂然无声的山林，嚎啕大哭：

“阿姐——”

树林里只有她的哭声在回荡。

她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哭到快要没了力气，只能伤心的揉着眼睛抽泣，不住的哽咽，直到目光的尽头里出现一抹白影，她才慢慢止住哭噎。

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翩然在她面前盘旋，等待她哭声减弱后，优雅的落在了她的指尖，合上了翅膀。

百灵噙着眼泪，屏气凝神，不住不觉间被它吸引，忘记了疼痛。她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把指尖上的蝴蝶吹走了。

她轻轻的举起手，静静的观察着这只蝴蝶。她才发现它的翅膀并不是那种常见的白色，而是一种从根部向两翼晕开的浅浅的绿，像一株百合花，也像阿姐在家常穿的那身长裙。她有一件一模一样的，是阿姐用剩下的布料给她裁的。

想到这，她轻轻的点了点那只蝴蝶的触角。

她不知道那是否是她的错觉，但那只蝴蝶似乎同样轻柔的用触角点了点她。刹那的错愕间，它已然又忽闪着翅膀飞离了她。百灵看着在不远处盘旋打转的蝴蝶，突然间福至心灵的起身，跟着它的踪迹，艰难的爬起身，小步挪动过去。

她按着蝴蝶的指引一路走着，缓慢的扶着树干或岩石，穿梭过草丛，偶尔它还会停下来等着她。人迹罕至的林间隐约出现一条被踩出来的小径，她刚觉得四周的景色似乎有些熟悉，就听到远远的，耳边似乎传来了但拓的声音。

“乖乖——”回过神来发现家里小傻鸟跑丢了的但拓焦急的喊着：

“百灵——！”

“我在这！”百灵站在原地，兴奋的回应着但拓的声音：“阿哥，我在这边！”

她沿着草丛窸窸窣窣的方向张望，不出意外的看到但拓的身影破开草叶，出现在她面前。

“天娘勒——！你咋个给自己整到这个样？”

但拓弯腰抱住扑到他怀里的百灵，满脸后怕的查看她腿上的伤口，大惊失色的嚷嚷着：

“咋个摔成勒个样子？和你讲起莫乱跑、莫乱跑，你就是不听——你从哪点跑出来的？这块儿地都要遭我翻遍，都没得瞧见你一点儿影儿。你乱跑哪点剋了！”

他一下子情绪太激动，问题砸的百灵有些晕晕乎乎。她抓抓脑袋，隐约只记得最后一个问题，她勉强循着自己一路踩倒的草印，给但拓指了一个方向，未曾想他却倒吸一口凉气，更激动起来。

“那头是雷区！你晓不晓得有多哈人？亏得你是往这边跑，再往前就要闹人命了！你个小卵羔子，你要把我吓死啊！”

百灵看着他又惊又怕的神色，抿紧了嘴，实在没敢告诉他，其实自己刚刚差点儿一头撞到石头上，他就算翻遍这片山林，运气好点儿，恐怕也只能找到自己还算新鲜的全尸......

“吓到你了噶，乖乖？”但拓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下了心情。他紧紧抱着百灵，嘴里喃喃的念着：

“对不起噶，对不起，哥哥没得想骂你……你自己也吓到了是噶？哥哥不是故意要凶你噶……”

百灵感觉自己要被但拓箍的透不过气来。她想推开但拓，告诉他，让他别把自己搂那么死，她没有被他吓到。但是她突然发觉，但拓抱着她的身子正在微微发抖。虽然他不住的摸着她的脑袋，柔声的安抚她，但她还是意识到，其实现在正在害怕的那个人，不是她，是但拓自己。

而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

愧疚感慢慢爬上心头，自动的在脑袋里教训着那个胡乱跑出家门的自己。百灵轻轻的回抱住但拓，声音小小的在他耳边嘀咕：

“对不起……”

“要你担心了......”

她小小声地向但拓道歉，垂着眼睛，揪着手指，怯怯的，完全不敢和他对视。

但拓松开她，半责怪半担忧的看她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再说她。紧接着，他又开始仔细查看她身上的伤口。他轻轻掸掉她裙子上的泥巴，皱着眉问她：

“手绢呢？”

百灵掏了掏，从兜里抓出一团皱巴巴的手绢，抖一抖，掉了好几条出来。但拓嫌弃的白她一眼，她嘿嘿笑着，由着但拓轻轻的给她清理掉伤口上的泥，简单的止住了膝盖上口子流出的血。似乎是为了以防万一，他紧张兮兮的又问她一遍：

“有没有得哪点儿痛？痛的动不了那样。”

百灵想想，摇了摇头。但拓松口气，但还是又全身上下捏了她一遍，絮絮叨叨的咕哝着：

“菩萨保佑，摔成勒个样，没磕到头，没摔折胳膊腿……还找对了路，莫得跑到雷区里头剋……一路流着血过来，也莫得招蛇咬......你真是命大噶你。”

他背起百灵，准备带她往家走。背上的小皮猴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安分的咕涌着：

“蝴蝶……”

“哪点儿？”但拓回头看她，手上挽紧她，顺着她的视线四下看了看：

“你要蝴蝶噶？”

“不是……”百灵松开搂住但拓脖子的手，手舞足蹈的和他比划：

“就是有只绿色的蝴蝶……它刚才还在的，它带着我回来的噶……”

“讲哪样。”但拓哂笑一声，权当她在说胡话。他轻轻颠颠她，让她抱紧自己：

“手抓紧哈，莫掉咯……回到家给你喊喊魂噶，吓的都说胡话咯……”

“我没有——”百灵抗议着，不甘心的扭头，四下寻找着那只蝴蝶的踪影，却被但拓不由分说地背走：

“真的有——真的有只绿色的蝴蝶——”

“好，好，有。回家给你做个蝴蝶玩嘛。”

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丛林里，繁密的绿林里又恢复了一片寂然，只有草叶偶尔的摇曳。倏忽一只淡绿色的蝴蝶扑闪着出现，在百灵和但拓方才逗留的地方徘徊。它在原地盘旋许久，最后不停的飞啊飞，在一阵微风后，不见踪影，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森林中，就好像它从未存在。

百灵身子剧烈抽动一下，猛的从一片森然的绿色中惊醒。她茫然的张望四周，发现哪有什么深林、蝴蝶，自己正坐在残破的佛堂前，不知何时抱着膝盖睡了过去。

她眯着眼，回忆着梦里的一片绿荫，和那一只翩翩扑闪的绿蝴蝶。恍然间她转过头，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冥冥之中，阿姐保佑了她。可是她没能保佑得了阿姐。

她叹口气，揉揉眼，起身，发现自己头上不知何时落了一朵花。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它，笑了笑，小心翼翼的将它包在手绢里，塞进口袋。然后她重新抖擞精神，又一次踏进满目疮痍的废墟中，细细的翻找。

现在是佛堂被烧毁的第二天早上。她只方才坐在台阶上稍作休息，打了个盹，其余时间都在这片焦木中翻找。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为阿姐做的了。

她弯腰，跪地，在焦木土砾之中搜寻，徒手去翻粗砺的木板，一寸一寸，连缝隙也不放过，近乎匍匐在地，地毯式的搜索。

废墟之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无人在意的角落，一只淡绿色的蝴蝶翻飞，落在灌木丛中，静静地看着佛堂中的百灵。随后一阵微风轻起，它又像梦里那般，跟随着一阵轻风，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春梦了无痕，无处觅踪迹。

而或许只有神知道，冥冥之中，她其实从未离开。

纯上班码的......火力全开......本章拓子微微出来了一下

听说故去的人会变作蝴蝶回来探望亲人，在百灵不知道的地方，阿姐也在静静的看着她。虽然不能陪她长大，但也在一次又一次，尽力的保护她。

下一章争取让拓子哥正式出场一下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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