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皆在浮笙的预判之中。
在小龙撑开的琥珀屏障稳稳承受住那狂暴的紫焰,将灼热与腐蚀彻底隔绝,展现出无可质疑的伟力时,浮笙从萤草逐渐消散的枝叶间隙看到那满墙面的机关正在缓慢收回。
等到剩下的火光也彻底熄灭,周遭只剩下被烤的黝黑破碎的岩石。
所有的凶险一息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满目焦黑与刺鼻的硝烟气息,证实了刚刚那凶险场面的存在。
紧接着,脚下原本急速陷落的平台也随着低沉的机括运转声,沉稳地向上抬升,最终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平台严丝合缝地归位,与周遭地面浑然一体,仿佛方才那场直坠深渊的惊变不过是浮笙她们的一场幻觉。
光线重新变得明亮,依旧是那令浮笙觉得扎眼的惨白。
而这一次,平台上多了一道身影。
一位身着繁复长袍的老者静立在那里,他的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儒雅,眼神沉静幽远,如同古书上记载的端方君子。
这位见之让人觉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者,正是龙师凇清。
他身后,合符与一位年轻的持明女性恭敬地低头侍立着。
凇清的目光先是轻描淡写地掠过浮笙,那一眼带着凝重的审视,浮笙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都要被看穿了一般冰冷。
所幸凇清的重点并不是她,而是她浮笙身边那只依旧保持警惕、竖起尾巴注视着他们的小龙。
凇清看小龙的眼神并没有合符那种夹杂着贪婪与轻蔑的情绪,而是毫无个人情绪的认真评估,浮笙愣怔了一下,她曾经在镜流的眼神中感受到这种独属于强者的、似乎可以把人抽筋拔骨般分析透彻的评估。
凇清凝视了小龙足足十息,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带着对自己判断的笃定:“不会错。合符他们年轻一代的持明,眼力尚浅,或许难以分辨。但老朽虚度这许多岁月,遍览了族内古籍秘辛……这只生灵周身流转的气息,虽与我持明龙裔并非同族,却无疑也承载着古老不朽的遗泽,是不朽伟力遗赠此世的力量之一。”
他朝着小龙微微颔首,如同在向某种珍贵的存在致意:“老夫承认,你有资格,与我等同行,共探生命与力量的终极奥秘。”
言罢,他侧首,目光淡然地扫向身后的合符。
合符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颤,立刻上前一步,对着浮笙和小龙,努力挤出一个诚恳的歉意表情,语气干涩地开口:“浮笙姑娘,还有,这位小龙,之前多有得罪,是在下有眼无珠,态度轻慢,还望海涵。”
小龙从鼻翼间喷出一个不屑的气音,它赤金色的眼瞳连余光都未曾施舍给他,直接扭过头,用那毛茸茸的尊贵臀部对着他,冲着浮笙嗷呜了一阵,将无视的态度诠释得淋漓尽致。
浮笙轻轻拍了拍小龙,并未多言,心中却是一样的态度,平静的就像不起波澜的湖面。
即便凇清竭力摆出一副平等交流、甚至略带欣赏的姿态,但与丹枫那清冷孤高的外表下毫不掩饰的真挚相比,凇清的这份礼贤下士显得如此刻意,不过徒有其表,如同覆盖在腐朽之上的华美锦缎,遮盖不住那腐朽的味道。
凇清似乎并不在意小龙的反应,他将目光重新投向浮笙,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带着一种试图教育晚辈的循循善诱:“浮笙小友,你身负非凡资质,更得不朽眷属相伴,前途不可限量。老夫对你,寄予厚望。”
“然而这仙舟联盟并非你大展宏图的好地方,老夫观望多年,罗浮看似秩序井然,实则人心叵测,内里派系倾轧,良莠混杂,泥沙俱下。他们固步自封,被那所谓的巡猎大义蒙蔽双眼,早已失了甄别珍珠与鱼目的能力。你与你的伙伴,唯有追随我等,追寻自我的力量,方能挣脱枷锁,绽放最璀璨的光华。”
就在凇清高谈阔论的时候,他身后那位身着白大褂、面容尚显稚嫩的持明女性,却下意识地撇了撇嘴,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
她似乎对凇清这番极力抬高浮笙、贬损联盟的言论心生不满,竟然毫不遮掩自己的神色,怒瞪着浮笙。
在引起凇清注意前,合符赶紧毫不客气地用手肘顶了她一下,眼神凌厉的剜了过去,又对浮笙合手摆了摆。
那女性持明吃痛,垂下头,不敢再显露半分异样。
浮笙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只觉得十分好笑,这打脸来的真快啊。
即便是这群因谋逆聚集的同伙,内部亦非铁板一块,充斥着倾轧与斗争。
如此一个连片刻和谐都难以维持的团体,又有何颜面高高在上地批判联盟那般庞大的集体概念?
凇清显然也注意到浮笙这微妙的表情变化,他不用回头,也明白自己那愚钝的徒弟们大概又没做好表情管理。
凇清一边在心里默念徒弟都是自己选的是自己选的,毕竟洗脑成功的就没几个聪明的,笨笨的用的放心。一边仔细端详浮笙,他注意到了浮笙眼神中那份疏离的冷静。
看来这孩子没那么容易被混淆认知了,但他对此浑不在意。
到了他这般层次,早已洞悉暂时的同盟与空泛的理念,其实都远不如实际的利益与力量来得有效。
他看重的是浮笙那独特而强大的培育能力,以及她与这位意外之喜,也就是新的不朽眷属的紧密纽带。
只要她能为他所用,至于她心中作何想,是否完全归心,反倒成了次要。
这次合符的手段虽仓促粗暴,但能将如此珍宝从联盟手中夺来,凇清内心实则颇有几分自得。
“空谈无益,眼见为实。”
凇清不再进行无谓的说教,脸上恢复了他那深沉的表情。
“那么,请随老夫来,亲眼见证我等为追寻至高真理,所踏出的步伐。”
他踏过这隐藏着陷阱的平台,走向通道尽头另一扇更为厚重的巨门。
随着他的前行,大门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一股更加浓郁、混杂着无数种怪异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几欲窒息。
浮笙跟随他,踏入了这座渊渟殿最核心、最禁忌的区域。
眼前的景象,即便早有预料,依旧让浮笙的胃部猛地抽搐,一股强烈的呕意直冲喉头。
这里的空间广阔得惊人,顶部到处是冰冷的金属架构,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管道与悬垂的机械臂。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遍布眼前的、数以百计的巨大透明培养皿。
这些培养皿内盈满幽绿色的营养液,浸泡着千奇百怪、形态各异的生物组织。
有的尚且维持着模糊的人形轮廓,肢体却扭曲变形,或粗暴拼接了异种器官,或于皮肤表面绽开诡异的肉瘤与植物脉络;有的则完全呈现出怪物的形态,狰狞可怖,如同浮笙曾在曜青战场上遭遇的丰饶孽物**样本;还有一些培养皿中,仅有孤零零的、仍在微微搏动的脏器,或是被切割下来的、布满鳞片或甲壳的残肢断臂……
冰冷的光线无情地照射着这些浸泡在液体中的实验成果,在浮笙眼里,这些被亵渎了生命的残骸,静默地陈列于此,构成一幅地狱般的展览。
透明的器皿上扭曲着研究人员戴着厚重口罩的脸庞,犹如恶鬼。
浮笙浑身发冷,她敏锐地在仪器运行的低沉嗡鸣,捕捉到某种生物组织被切割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在这里,无论原来是仙舟人、持明、狐人,还是丰饶民……一切种族界限都被抹去,统统沦为了冰冷的实验材料,成为了通往所谓崇高的道路上,微不足道的、可随意弃置的牺牲品。
凇清张开双臂,如同在展示自己最得意的珍宝馆藏,语气竟然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此地,便是慈怀药王恩赐指引下,潜伏罗浮的药王密传和我们多年的心血。”
他指向一个浸泡着半人半鱼怪物的培养皿:“我等已成功解析并部分复现了人鱼族的水下呼吸之能,只是尚且在打磨稳定性。”
他又指向另一个盛装着不断分泌紫色粘液、形似巨硕妖花的孽物的笼子:“新培育的蚀骨妖花,它的毒液,其腐蚀之烈,足以瞬息融化星槎的轻型装甲。”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聚焦在浮笙身上,那眼神如同在欣赏一件完美的工具:“浮笙小友,你身为生命培育一道上天赋异禀的奇才,对于这些成果,可有高见?”
浮笙只觉周身血液早已冻结,她的胸腔内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恶心与滔天怒火。
岌岌可危的理智告诉她,在这只老谋深算的老家伙面前,强行压抑本能的厌恶与排斥,反而会显得欲盖弥彰。
此刻,曼陀罗那种我行我素、喜怒形于色,却偏偏被容忍甚至倚重的乖僻,给了她作为榜样的启示。
她抬起头,毫不避讳地迎上凇清探究的目光,脸上寻不到半分伪装的赞叹或敬畏,只有毫不掩饰的鄙夷。
她清冽的嗓音在死寂的实验室中清晰地荡开,如同投入粘稠死水中的一颗锐利石子:
“看法?这就是你们鼓吹的成果?”
她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那些扭曲畸形的培养皿,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羞辱的直白:
“简直是野蛮粗鄙,毫无美感与精准可言!能量流转混乱如麻,生命形态的拼接更是毫无逻辑,完全是在暴殄天物!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堆失败品的堆积,彻头彻尾的失败!一塌糊涂的恶心!”
她在赌,对于凇清这般人物而言,只要她展现出的价值足够诱人,只要她能够为他们驱策,那么她骨子里究竟是何种性情,内心藏着怎样的目的与喜恶,他们实则并不在意。
他们需要的,是一柄能使用的刀,至于这柄刀是否有乐于切割眼前的材料的意愿,谁又会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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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