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托帕对雅利洛六号的单子感兴趣——前辈去过吗?”
啧,这人已经成了她的上司,现在的外出任务卡玛不得不跟他着一起去了,好在这趟远行终于开始返航了。靠在躺椅上的女人扭头,看向赌桌旁抛掷筹码的金发青年,思索片刻,
“没去过,但我有点印象…很久以前好像要改造成度假星,但后来万界之癌落到了星球上,就不了了之了。”
卡玛慢条斯理轻敲烟斗,一股反重力饮品卡利白的清甜气息弥漫开来,
“前辈换烟丝了?闻起来不像是苏乐达经典款。”
“呼——”
女人朝他点头,微微抬起沉重的眼皮,走到赌桌边,随手从砂金身前堆积的筹码中摸出一枚,眼神却落在赌桌的另一端的商人身上,
“弗朗西斯会长,我们总监喜欢在赌桌上消磨时间,但我这个打下手的更多时候还是希望上司能轻松一点,也好放我早点下班。”
她捻起那枚平平无奇的筹码,把它握在手中,当她再度张开手时,那枚筹码却变成了一只背翼闪闪发光的斑斓甲虫,
轻飘飘的白烟浮动,模糊了女人的神情,他们只能听见她上挑的尾音,
“瓦鲁尼习星的小把戏,用得不错,不过下次记得把身上的诱虫香薰味散散。”
砂金总监故作忧愁地叹气,
“我还想再玩几局呢,没办法咯,前辈的下班时间到了,我可不敢继续拖下去了——朋友,最后一局全押如何,来都来了,何不再刺激一点?”
埃维金人绚丽的眼睛戏谑地看向瘫软在靠背上的弗朗西斯,
“押上所有,一锤定音,就拿您旗下最后三条航路的永久管制权搏一把,如何?”
卡玛懒得继续观望,合上眼睛闭目养神,果然,不出半个系统时,胜负揭晓,又是毫无悬念的结局。
这位可怜的异星商人连本带利全部交待进去了,但这能怪谁呢?
从他赢下此生中的第一场赌局开始,往后他便无数次走进赌场。不顾妻女的劝阻一次次往返在赌场的路上,这一次他更是登上了公司舰队的空中赌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妻女在今夜前已经离开了这个走火入魔的家暴赌鬼混账。
金发青年打了个响指,勤勤恳恳的公司员工们便把这个以颓丧的男人拖了下去,没想到这人却陡然爆发出最后的挣扎似的,对他破口大骂,
“骗子!卑鄙无耻的埃维金人!一定是你用下贱的把戏欺骗了我的眼睛——”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那感觉就像是被捏住脖子的禽类,一阵森冷的雨雾缠绕住男人的脖子,被吵闹声惊扰的银发女人挑拣贱卖货物似的,挑拣他的思想与回忆,
“安静点。勉为其难告诉你吧。今夜你有过两次翻盘的机会,但很显然你都错过了。如果你克制住泛滥的野心,没有选择登上星舰,或者没有赌这最后一局,命运将会暂且放过你。”
女人梦魇般话语在他耳边响起,
“是你自己闭上了眼睛。”
他终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一样任由员工们将他拖出去。
“看来前辈今天心情不太好。”
卡玛揉了揉眉心,
“是有点,这管镇静药效果太差了,喏,这个卡利白味的烟丝。”
他知道这人因为长期保持清醒又因为曾经过度调动自己力量,搞得全身神经老是疼痛,
所以昔日下属,如今的上司体贴发言,
“如果急需的话,距离圆桌会议的时间还很充裕,我们可以去最近的商业星采购,接下来的32桩交易还需要你的协助呢。”
银发卡玛无奈地轻轻叹气,从直饮机旁离开,
“很遗憾,这药物是找人专门配置的,原料产地辐射半个银河,想要短时间凑齐很难。这次就是因为其中一类药材短缺只好求次以药效相近的一类替换了,结果总体药效就大打折扣了。”
她有些倦怠地摆摆手,
“放心,问题不大,至少不会影响接下来的行程。”
卡玛离开赌场,临行前叮嘱,
“下一站泰科铵的行程规划有变动,记得查看,多分配了1个系统时的停驻时间——另外,为你的身心健康着想,强烈建议你进行不少于5个系统时的休整。”
“知道啦,我会注意的。”
青年注视卡玛离开,赌桌上筹码高高堆起,各色花牌一览无余地摊开,
一杯热牛奶就静静摆在桌角,
他知道是谁留下的。
“唉。”
按照时间,现在已经是庇尔波因特的深夜了,他躺在柔软的床上,昂贵的被褥面料服帖舒适,一大堆软绵绵的抱枕垫在背后,让人有种被环抱的感觉。
他打开了终端上与翡翠女士的聊天框,却犹豫着,迟迟没有输入文字,
他们因为各种原因聚集在琥珀王的投视下,过往并不重要,没人会深究那些早已泛黄的故事。
就像他不会过问托帕的私事,也不会关心欧泊的过往经历。
但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对卡玛的过去产生了无法阻遏的好奇——
【她为何而来又将因何而去?】
星舰航行中,窗口模拟虚假的繁星夜空,但也依旧璀璨夺目,
他最终还是斟酌着向翡翠女士询问,
【冒昧打扰您片刻,近期卡玛前辈工作状态不佳,作为上司我想向您询问一些关于她的信息。老样子,价钱好商量,您看如何?】
他很快便得到了翡翠女士的答复,
【真是出乎意料的询问。不过,作为少数能和她称得上朋友的人,我不太愿意把这称为一次交易。如果只是作为上司了解下属,我会推荐你去伊斯梅尔银河图书馆查找惑神星族裔相关信息。】
青年揉揉眉心,指尖轻敲,缓缓输入文字,
【那如果说,这是出于朋友的关心,您会给出怎样的建议呢?】
他看向对话框中的消息,
【卡玛并不介意朋友了解她的过往,找个合适的时机询问她,你会得到答案】
终端柔和的夜光铺在青年的面庞上,锋锐艳丽的棱角也显得温和了不少,他向那位无所不知的翡翠女士道谢,然后合上了眼眸,
“朋友……”
他使用这个词语的语境可谓是相当广阔了,两面三刀的朋友,各取所需的朋友,互送枪子的朋友,但这宽广的语境内偏偏没有包括他和卡玛的日常对话。
琥珀王在上,前后辈关系也算朋友关系吗?
……
繁星竞技场泰科铵,昔日公司的死寂沉船港,如今璀璨耀眼银河的竞技圣地。
身着推进器护甲的运动员,变幻莫测的立体赛道,激荡火花的身体对抗……镭光四射让整颗星球像是拥入永昼的怀抱,谁会在乎这里其实是一颗永夜的星球呢?
泰科铵大球馆内,球队主客攻防难解难分,声嘶力竭的观众座无虚席,他们高呼战队的名字,高呼球星的名字,山呼海啸的喝彩声经久不绝;大球馆外,泰科铵星也未曾安静片刻,转播授权、特许赞助、广告合同在交易市场上明争暗夺,地下世界的□□式投注也常常暗潮汹涌,各自欢喜离愁…
如同墨水一般的夜色阴翳早已化为镭光底板,默默衬托着竞技场的流光溢彩。
一场机动球比赛即将开始,星际和平影视借助超距遥感,将实况比赛放送到殊方异域的角落。顶尖运动员的感官体验也被全程录制,足不出户的观众能直接体验速度与碰撞、呼啸与弧光。
旧日沉船港停满观光舰船,纷乱的人群在布满灯光与广告的街头汇集,随后缓慢地流向大球馆内。他们确认好席位,四处张望,满眼尽是横幅彩旗与麦芽飞沫,明亮的赛道在探照灯下静静伫立。
在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比赛开始了。
站在最高层的看台上,隔着透明聚碳酸酯材料,卡玛能够俯瞰整个球馆,呼啸声犹如潮水,一波平一波起,人声鼎沸。
为了逃债躲到这颗星球,他们的这位女爵交易对象真是独具慧眼。
不过问题不大,既然她有胆量兜售分崩离析于万界之癌的旧日帝国的核心技术,公司自然会帮她处理掉身后的烂摊子。
我们的砂金总监已经在地下赌场和这位精明的女爵聊了两个系统时了,人还没出来呢。时间还早,卡玛悠闲地躺在模拟日光下遮阳伞的阴影中,
她在等一份私人业务的收尾。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然后是女人迟疑的声音,
“蓝雾女士?是你吗?”
懒洋洋躺在沙滩椅上的银发女人摘下墨镜,露出那双幽蓝的眼眸,
“弗朗西斯夫人,好久不见。哦不,现在应该称呼您,凯特女士。”
见到是她,妇人面色激动,
“太、太好了,是您!我带来了您要的东西,那些文件——”
银发女人朝她做出嘘声的动作,
“别太紧张,女士。感激的话就不必说了,一场小小的交易,你我心知肚明。”
在遮阳伞的阴影里,她握住女人颤抖的手,顺道轻轻拿走了那枚记载着数个琥珀纪之前某处航道往来信息的老旧芯片。
虹膜检索仪读取芯片信息确认无误,于是一桩私人小买卖尘埃落定。
美丽而疲惫年轻银发女人,注视着这个终于脱离暴力赌鬼丈夫的可怜贵妇人,那双瑰丽惑人的幽蓝眼睛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阴影下清凉的雨雾悄悄弥漫,
“好了,女士,交易结束,恭喜你脱离苦海重获新生,接下来就请您忘记这一切吧。”
球馆镭光闪烁,人山人海欢呼声像浪潮,妇人的眼中闪过短暂的迷茫,独坐在这把人工沙滩的遮阳伞下,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赌鬼丈夫终于彻底翻车,公司的人带走了他。而自己在友人和家人的帮助下早早带着女儿离开了那个恐怖的家,现在,她们母女俩正在这颗竞技之星上度假呢。
未来是美好的,她们的生活不会像那个自作自受的男人一样就此终结。
离开那片顶层的人工沙滩,卡玛抽空处理完手边的文件,就这么慢悠悠往球馆下层走。
在成为两位无机生命体家人的养女之前,卡玛当然也是有血亲的,毕竟长生种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总之,很久之前,惑神星的一支族裔驾驶着数艘星舰流亡宇宙,为什么流亡?不知道。哪一支的族裔?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还在流亡的旅途吗?也不知道。
唯一清楚的就是——她的一家三口就是这舰队中的成员。
长生种的记忆磨损严重,记忆里血亲的面容和指间细沙般消散,抓都抓不住。现在她调查这些也不是为了寻亲什么的,毕竟,卡玛所有的血亲都与那艘星船一同湮灭了。
这没什么好说的,起初因为量子风暴他们这艘星船偏航了,然后更为不幸的撞上了毁灭星神的虚卒大军。
一记末日兽的攻击好巧不巧击中了星船引擎。
奇迹没有发生在她和她的家人身上,残破的星船拼尽全力甩也未能甩掉毁灭的军团。
所以在最后的时刻,她被送进安全弹气囊离开那艘终将覆灭的星船,
【活下去,去有鲜花有甘泉有乐声的地方】
这是最后的叮嘱。
独属于惑神星人浪漫绮丽、像香料一样旖旎的精神调控牵制住军团的步伐,而她就在小小的气囊中比光速更快地逃离,爆裂的星船一眨眼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她居然活了下来,可奇迹依旧没有发生,
血亲最后的祝福并没有奏效。
逃生气囊抵达了一颗灰色的无机生命聚集星,在这颗充满废弃金属材料与能源回路板的边缘星上,没有鲜花与甘泉,没有谁会放声歌唱,这里没有惑神星人浪漫美丽的祈盼。
后面的故事就不多说了,两位拾荒的底层无机生命体发现了这个奇特的外星有机生命幼崽,然后他们收养了她。
她现在调查那艘星舰的编码,因为前不久朋克罗德的线人告诉她,那枚她保存至今的安全气囊上的主舰传输录影终于修复完了,只差一个星舰编码她就能播放这个录影了。
卡玛穿梭在球馆喧闹的人群中,随手从楼道间的自动售卖机中买了一罐冰镇咖啡,几口喝完。
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砂金总监和女爵已经交涉了两个半系统时了。一切和她预料的一样,口袋里终端震动,
砂金:【这边的工作结束了,前辈现在还在看球赛吗?我来找你?】
卡玛:【没在看了,球馆正门前有个报刊亭,我在那等你】
砂金:【没问题】
球馆门口人群熙熙攘攘,面对荧幕上跃动的数字,有人狂喜有人痛苦,
全宇宙的游客齐聚于此,不管你是蛙类脑袋翅膀头脑袋还是智械脑袋,比赛结束的那一刻,你都有欢呼或哭泣的权利。
银发女人独坐在报刊亭旁的长椅上,从大衣内掏出烟斗,慢悠悠吞云吐雾,一大丛不知道哪个星球移植过来的热带植物在她身后的花坛里茁壮成长,她抬起头看向从远处走来的砂金,随口问道,
“这单完成绩效百分点能涨多少?”
金发总监笑了笑,神情轻松,
“不多不少吧,收益尚可——前辈喜欢什么味道的冰激凌?”
放空脑袋发呆的女人没有太注意这人在做什么,
“苏乐达,美梦糖浆,都还行。”
他走到报刊亭旁,从售卖机器人手里买下两份冰激凌,端着颜色漂亮的双色冰激凌球,他笑道,
“运气不错,这两种味道的都有。”
卡玛这才把注意力聚焦在他身上,接过青年递来的冰激凌,
“…谢谢。”
这倒是有点公款出游的意思了。
两个公司高管坐在泰科铵大球馆外的报刊亭长椅上,懒散地吃冰激凌。
老天,希望不会有记者拍到这偷懒的场景。
“前辈多预留出的这一个系统时还有什么安排吗?”
体贴的上司灵魂发问。
“呼——”
女人慢慢吐出一个个散发卡利白反重力汽水味道的烟圈,偏头朝这位实诚的后辈认真道,
“喏,这不是你选择的吗——现在是冰激凌时间。”
不靠谱的倒霉蛋前辈舀起一勺冰激凌示意他看过来,
迷茫的埃维金青年愣在原地,
“不像你说的强运成就强者,我是个很倒霉的人。如果要问我有什么成功的诀窍,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我一直没变过,在生命的每次启航前,我会留给自己一个系统时的时间放空大脑。
有时是一个系统时的哔咔白葡萄酒时间,有时是一个系统时的糖果时间。
而现在,我认为你需要执行一个系统时的冰激凌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吧。”
青年愣怔地看向杯中缓缓融化的冰激凌球,随后他摘下头顶的帽子,学着身边这人的懒散的样子靠在椅背上,沉默地将冰激凌塞入口中。
轻飘飘的烟雾萦绕,药物带来的舒缓镇静效果让他逐渐放松,他突然开口,
“前辈为什么会加入公司?”
“当年想救收养我的家人,公司能帮到我,所以我就来了。”
说着她想到了什么,神色温和,嘴角流露清浅的微笑,
“你绝对猜不到,我说的家人是无机生命体。”
“是智械?”
“没那么厉害,只是两个小小的拾荒机器人。他们好奇有机生命眼中的世界,也很好奇我,居然也糊里糊涂把我养大了。如果反有机方程的指令没有滞后性地爆发在那颗星球,或许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不过现在留在公司,并不完全因为这个。”
卡玛顿了顿,像是在和他解释什么,
“既然无人能置身公司的版图之外,倒不如索性加入公司,至少将来有能力在某些时刻做出由心的决定改变微小的转折。”
她神色平静,转头看向的青年,
“怎么?好奇前辈的过往今来?”
埃维金氏族的青年张开紧闭着嘴唇,慢慢地开口,
“因为,我觉得我们是朋友。”
他抬起头,看向一肩之隔的卡玛,藏在西装外套下的手攥得很紧,
泰科铵大球馆的镭光让永夜消散,也让青年的眼睛明亮且动人,
卡玛看着他,仿佛透过漫长的岁月,依稀看见了那个对世界一无所知的,悲伤的年轻赏金猎人。
他和她其实很像。
她听见自己胸腔震动,一字一句泉水般涌了出来,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瓦鲁尼习星:出自模拟宇宙事件(我们会在这个星球遇见自称是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徒弟的事件角色)
泰科铵星:依据游戏遗器文本描述稍作修改
伊斯梅尔银河图书馆:出自模拟宇宙相关事件,例如【赛普鲁戈】星球的枪手在银河图书馆【伊斯梅尔】射杀了一个有机生命。
惑神星:模拟宇宙黄金与机械篇章提及公司政宣部特劳拉.法恩莎【教母】,擅长激励和演说,掌控惑神星所生产的"精神香料",以及惑神星人具备【精神调控】的能力。女主身世与能力是依照此处进行了合理假设,设想当年的惑神星存在一支族裔不接受并入公司的版图,选择离开寻找新的家园
最后,相关食物均出自游戏内各类文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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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