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四日-奥赫玛-永昼】
来古士拜访了我。他言谈举止优雅、从容而有礼,如果忽视他的所作所为,大多数人会以为这是一位螺丝咕姆一般的绅士。
从第一次见到他起,我便感到深深的迷惑。我信仰智慧,将其视为人类危难时刻的救赎。我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试图利用博识尊抛弃的神经元反过来杀死祂——经过三个轮回的观察,我确认了这一点。
杀死一位星神不能将其代表的概念从宇宙中抹除,拥有智慧的生灵会持续不断地继续踏上“智识”这条无主的命途。
来古士渴望验证假说,将概念颠覆、以此杀死星神。他的目的是什么,报复,仇恨?我不理解,但我感到了似曾相识的恐怖。
我审视着眼前这位智械的脸庞,几乎无法捕捉到他游离的情绪杂丝。这是极其稀奇的情况,生命无论形式,都必定会有一定数量的溢散情绪萦绕在身边……这个来古士不是完整个体,真实的他狡诈而谨慎,哦,说话还装腔作势。
“那么,天才俱乐部#79寻秋女士,请您考虑我的邀请,与我进行一次谈话。”来古士说。
“哦,走吧。”我回答道,“换个地方说话。”
我既不打算回避与来古士的交锋,也不打算在我和白厄共同的家与之交谈,因此提议更换谈话地点。魔法的风拉拢房门,我俯视着来古士,慢慢走下台阶。
“感谢您的配合。”来古士点头,似乎对我的知情识趣非常满意,但与之矛盾的是,他仍然保持着对我的警惕。这未免有些好笑。
吉奥里亚之子和神礼观众的组合算是稀奇,我和来古士两个人走在大街上,彼此都不说话,过路的行人投来好奇地观望,小声讨论着可能发生的情况。
“去郊外。”我说。
与来古士动手是无法避免的情况:我不可能退让、离开,来古士也绝不会放弃实验。我不清楚他究竟是天才俱乐部中的哪一位,我与大部分天才都没什么交情可言;但他非常碍事,我没有留手的打算——帝皇权杖系统的权限,我势在必得。既然如此,至少要去一个宽敞、离主城区有一定距离的地方。
来古士轻声叹息:“您已经做好与我为敌的准备了吗?”
我挑起一边眉毛,用审视未知物种的目光注视着他,反问道:“不然呢?”
“我想尝试说服您。”他说,“翁法罗斯是一位绝灭大君的囚笼,一旦世界出现动荡,让他挣脱束缚,他的怒火将吞没银河。您曾是魔法国度的君主,应当清楚那是怎样的地狱。”
听起来非常正义。
但我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来古士也不是为了口口声声的人道主义,而是希望规避失败的风险。
看来古士的反应,他应该追查到了起始轮回的数据记录,隐约察觉了我究竟是如何阴差阳错地来到翁法罗斯的入口:我与波尔卡-卡卡目爆发的激烈冲突中,双方领域对撞,将遮盖完整的翁法罗斯撕开豁口,剧烈的冲击将我推入其中,而波尔卡-卡卡目被推向了另一边。
最开始,来古士就对我的忽然出现抱有惊疑不定的态度,但他自持为天才,不相信一个生命垂危的人能带来什么威胁。而现在,他冷汗直冒,既担心波尔卡顺着爆炸的踪迹找过来,又担心我这颗定时炸.弹毁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看来你清楚得很——纳努克瞥视的不是权杖系统,而是白厄这个个体本身——在前面的轮回中,我因此才认为他是一位绝灭大君。翁法罗斯也不是绝灭大君的囚笼,而是他的温床。
“你希望‘铁墓’作为对博识尊特攻的武器诞生,然而根源上仍然属于机器头的神经元并不具备成为独立生命的条件。你没有善罢甘休……因为演算系统的数据流中出现了两个升华为真实生命的个体,白厄与昔涟。
“你真正的打算其实是让白厄取代权杖系统的核心,剥除他自己的记忆与情绪,灌注对博识尊的憎恨,让他以为自己就是‘铁墓’——
“白厄演算因子的源动力是憎恨,将其模糊、转化并没有其他因子那样困难。而昔涟演算因子的源动力是爱,爱与恨紧紧相连,你打过昔涟的主意,只是每个轮回的昔涟都早早去世,你没有机会去引导她。”
“是的。我非常可惜。”
“……哦?”
“假设您愿意就此离开翁法罗斯,我们仍然可以保持相对和谐的关系。但显而易见,您拒绝了这项提议。我们不得不成为敌人。”
“冗长无用的陈述。”我说,“想说服谁的话,你不如多磨练一下口才。”
这时,我和来古士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郊外的难民庇护所附近。我注意到周围有人探头探脑,甚至在试图靠近,想要听清楚情况、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我没有在意,继续与来古士交谈——
来古士近乎颠倒黑白的口吻某种程度上惹恼了我,在他看来,仿佛是我在逼迫他与“天才俱乐部的同僚”为敌。他的自我和冠冕堂皇让我生出了气极反笑一般的兴味,我甚至好奇他会不会与原始博士有共同话题。
来古士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话语似乎唤醒了他不妙的回忆。
我从空气中捕捉到一丝涌现的厌烦,微妙地笑了出来。
【一月二十四日-转-一月二十五日-悬锋城-永夜】
虽然“好好研究一下悬锋文化”这个理由原则上要花费许多时间,但白厄没有打算待太久。
他只是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为自己赢得喘息的机会——他感到不安,猜到自己会被可能到来的沉重职责压得无路可退。并且,前去奥赫玛求援的飞龙暂时没有回来,他们一行人需要等待返程的机会。
白厄沿着长廊前进。
悬锋的建筑大气而富有威慑力,白厄一路走过来,不止一次见到悬挂的狮头和炽热的火把。他凑近一些,烈火的温度超出了舒适的范围,在皮肤表面留下一层灼痛。他默默站直、缩回手,轻轻揉捏产生痛感的手掌,沉默地注视着墙壁一侧的狮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异乡人。”祂说。
白厄惊讶地睁大眼睛。
奥赫玛城内有真言狮口,不过那是一群喜欢捕风捉影的家伙,偏爱小巷中传播的八卦异闻。悬锋城内的这位雄狮与真言狮口不同,祂的语气郑重而严肃,没有白厄熟悉的油腻轻浮感。
他暂且把自己内心的愁丝放在一边,想听听对方有什么话要说。
“我听见了尼卡多利陨落的声音。你是奥赫玛的战士,已然取走战神的火种。因此,我愿意承认你的勇气与实力……勇敢的战士,迈德漠斯现在何方?”
“于奥赫玛而言,我仍然是异乡人,但,感谢你的认可。迈德漠斯此刻正在悬锋城中。他是位优秀的战士,失去他的帮助,讨伐尼卡多利绝不会顺利。”白厄微笑了一下,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儿面前这尊狮头,理清了对方悬锋老臣的身份,“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请尽管开口。”
“能够从你口中得知迈德漠斯平安无事,想必悬锋族人在奥赫玛已然安顿下来。我没有可以托付的未遂心愿了。感谢你,勇敢的战士。作为回报,我可以解答你心中的一些疑惑。”
白厄双手环胸,目光游移。他望向来时的长廊:没有人来。
“你封闭了内心,不愿倾诉吗?”狮口问。
“抱歉,我只是在思考应该如何开口……其实我的恋人也经常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希望我敞开心扉,好好聊聊自己的心事。”
白厄收回目光,专注地仰望着眼前的黄金狮口。但是,他没有将自己的心事向陌生的灵魂和盘托出的打算。
“要说困扰的话……一定是关乎选择的。”白厄轻声说,“我感觉自己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认可之间徘徊,这两种光芒都在吸引着我……我无法否定这个事实。我经常忍不住思考,这二者之间冲突吗?众人和个人的幸福,到底是不是可以兼得的?我可没有强大到……什么都能做到啊。”
“年轻人,你认为众人的幸福是什么呢?”
“是曾照亮我的光芒。”
“你认为个人的幸福是什么呢?”
“……”
“这无法回答吗?”
“不,是因为这个答案于我而言太过珍重。她比世界更重要。”白厄回答道,他垂眸看向脚尖,几乎是无法克制地回忆起过去的时光,“如果追问我能够为她付出什么,我的回答是一切——我的全部生命,我的灵魂,我微不足道的愿望,我犹如沙砾的力量……我会坚定地站在她身边,守护她,直到最后一刻。”
“年轻人,你并不迷茫。
“悬锋‘宁战死,毋荣归’的传统,在绝大多数城邦看来都过分血腥、愚蠢。但绝大多数悬锋人都认为,捍卫自己心中的荣耀并没有错。就算被他人戏称愚蠢、野蛮,又怎么样呢?勇士,希望这份答案能帮到你。”
白厄愣了一下,很快收住了话头,再次将情绪深深收敛。他轻声说:“谢谢你的开解,我感觉好多了。”
就到此为止吧,他可没打算让别人知道得比你还要多。
少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想起你的脸庞:如果是你的话,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你一直肩负着比他沉重得多的职责,拥有无与伦比的才能,你一定能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吧。
这时,悬锋城的天空传来巨龙振翅的风声。白厄意识到,是飞龙返回悬锋城了。
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开口和黄金狮口道别:“再见,狮口先生——我必须得走了,我可不能让同伴们久等啊。”
【一月二十五日-奥赫玛-永昼】
来古士的交涉完全失败了。
卷起的暴风将树丛截断,黑潮漩涡在附近涌现,嘶吼的怪物冲向前方;来古士揭下面具,肢体扭曲、增生、变得庞大,背后额外伸出的曲管像乱舞的虫蛇。
“同为天才,我们完全可以保证互相毁灭,并且原本不必走到这一步上……我非常遗憾。”来古士说,“但请放心,我没有将您击落的打算,只是希望您就此远离。我不希望一位天才就此消失,这对全银河都是损失。”
我眯起眼睛,为这副丑陋的面貌心生不适,听见他的话,更是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荒谬——这个对波尔卡-卡卡目忌惮至极的疯子,竟然大胆到将我看作旗鼓相当的对手?他的脑子恐怕已经被刻萨尔莱斯的神山碾碎了。
“我不知道我弱小到可以与你旗鼓相当。”我淡淡说道,“逞不明白口舌之快。我仍然建议,你去星际网络社交平台发布快速提升口才的求助信息、等待诈骗分子上门。不过,说不定对方会怀疑自己其实并没有在诈骗。”
“您比传闻中更爱耍嘴皮子。”来古士说。
我说:“你的数据库里还有‘嘴皮子’这种亲民的词汇,真叫人惊讶啊。”
我矗立在原地,嗤笑一声,魔力源源不断地自核心迸发,卷起的魔力风暴将扑来的黑潮造物撕碎。粘腻的鲜血飞溅,涌动的漆黑潮水奔来、缠住我的四肢,试图压迫我进入它们占据优势的数据空间,我没有在意。
血风迸发扩散,一排排树木倒塌,身后的建筑受到牵连,似乎将逃跑的人压在了房板下。
我向后伸手,瞬发的咒语将整个难民庇护所笼罩,魔力打捞起惊慌失措的人们,将他们推向天上圣城——为了防止他们再返回战场,我额外使用了一个小咒语,让人们在此时此刻听见自己最想听见的话,以此说服他们远离危险。
但战局混乱得出奇,来古士持续不断的攻击干扰着我的感官,我无法判断他们的落地。但愿这次变故没有为他们带来太深的惊吓。
“阿格莱雅女士,这就是我心中正确的选择。请您保护好奥赫玛的市民。另外,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请包括您在内的所有人绝对不要踏出奥赫玛一步。”
将最后要说的话送向云石天宫后,金丝编织的保护罩便变得更加坚固了。我审视了一眼,用魔咒再次加固它。
来古士询问:“您要殊死一搏了么?”
沸腾的漆黑潮水翻涌向前,向我冲来的扭曲肢体拦腰折断,被狂暴的魔力碾碎,飞灰似的消散。我矗立在黑潮中心,发觉了腿边数据乱流贪婪的蚕食,涌动的潮水间,我精准捕捉到曾有过我的轮回数据、我正等待着它向这具身体靠近。
“我倒觉得,你再不挣扎就迟了。”我说。
“我认真排查过最近的轮回记录,如果我的推断没有出错,前两次轮回,您都死于黑潮。”
“巧合。”
“不,我不这么认为。但我同样不清楚,你正在利用黑潮做什么。这团导向毁灭的数据乱流不可能带给任何人拯救与希望。并且,帝皇权杖已经拥有了你的数据——试想,您的朋友们面对最后的敌人时,竟然发现对方拥有一张熟悉的脸庞,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来古士说。
他的说法很有道理,但我早有预料。
已死亡的试验体数据已然被黑潮吞噬,帝皇权杖确实拥有了我的部分数据,可以以此模拟我的模样、行为。但每个轮回之中,我都刻意切割了灵魂,使用的是与之匹配的容器,并编写了一模一样的结局。即便帝皇权杖用上全部算力,将试验体完美复制,又怎么样呢?
“在既定的结局到来时,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除掉你。”我轻声说。
“除掉我又如何?负世的试炼是祂神职本身,绝非凡人能够跨越。整体演算方向就算更改,这次演算也绝不会完成——流着毁灭金血的黄金裔只能将世界推向毁灭。”
“我早就知道了。”
滚烫的金环崩裂、消散,倒悬的王城自天空露出一角,熟悉的脸庞从我身旁掠过。其实,我还没有做好再和魔族的人们说话的准备……即使是复制的虚影。
迸发的光束将来古士的躯体碾碎,他无法闪躲,四面八方的魔咒将他所有退路封死,挣脱躯体的灵魂碎片想要逃跑,也被尖锐的死咒撕碎。
【已识别:天才俱乐部#79寻秋】
【正在接入权杖系统】
【接入完成。欢迎!寻秋女士】
我接过了系统权限,将帝皇权杖的演算方向由毁灭更改为创生。
……我不想做“相信他”以外的任何选择。
这里开众魂域了
众魂域演算的对象是命运,在番外里提到过。
这意味着百分百暴击弱点,百分百预判行动。
来古士属于……嗯,打成粉了
这篇文里的小白和游戏里的小白是有一点区别的,特指心态上,经历已经明显区分开了。
下半卷只有五六章,卷四归途灯塔是收尾、毕业旅行,十章左右,全文过半,距离完结确实很快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终焉挽歌.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