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三日-奥赫玛-永昼】
我睡了一个好觉,从被窝里钻出来时,身体还像融化了一样非常困倦。推开房间门,客厅仍然十分冷清,桌上的食物已经放了一晚上——
白厄没有回家,通讯石板里也没有他发来的消息。讨伐尼卡多利是一场漫长的战争,或许他要再过一两天才能回来吧。
我有点不习惯,郁闷地坐在桌前,用魔法加热了那份从云石市集打包回来的食物,将就着填饱肚子,顺便理清思绪。
我们从晨昏之眼离开后,风堇便带着艾格勒的火种、马不停蹄地前往创世涡心。如果一切顺利,现在的她已经成为天空半神,开始慢慢接管艾格勒的神权了。
遐蝶正在前往斯缇科西亚的路上。但假设她得到了那位诡计半神的帮助,现在便应该已经有不错的进展。
至于那刻夏老师……他睡醒了吗?老师不是勤于锻炼的战士,身体承受不住从神悟树庭到奥赫玛一路上的舟车劳顿。但一天已然过去,我想再疲倦的身体理应养足精神了。
这时,通讯石板振动起来,那刻夏老师刚好给我发来了消息。
【阿那克萨戈拉斯to。。:
中午饭点,云石市集见!不要提前吃饭,不要迟到】
我捏着筷子,忽然很想把筷子丢在桌上,然后用手捏自己的鼻梁骨、尝试紧急呼吸。我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拿起通讯石板,回复那刻夏。
我不清楚那刻夏老师在通讯石板另一头是什么心情,毕竟我网名那两个句号紧紧凑在一起,看起来很目光呆滞。
【。。to阿那克萨戈拉斯:
但是老师,我已经吃过了。】
【阿那克萨戈拉斯to。。:
认真的?】
【。。to阿那克萨戈拉斯:
是的。这个时间点不前不后,再吃一顿恐怕不合适。我现在就出门吧。老师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吗?】
【阿那克萨戈拉斯to。。:
没错!风堇今天早上来拜访过我,我恰好有空,就和她聊了聊。我们得到了一些微妙的发现与猜想,但风堇看起来有点劳累过度,因此我打发她去休息,由我来和你见面详谈。总之,我的得意门生,尽快行动起来吧!我会在云石市集的饮品店等你。】
我收起通讯石板,在内心默默估算着时间。
讨伐艾格勒花费的时间并不多,回到奥赫玛时是黄昏时分,我与风堇立刻分头行动了。
看来艾格勒与塞涅俄斯没有在神性试炼中刻意刁难她,风堇非常顺利地通过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并且飞快返回昏光庭院,为她的病人苏尔重新进行了会诊。
想必,风堇从苏尔口中得到了非常微妙的结果,甚至为此感觉到了无助,因此才选择了拜访恰好到访奥赫玛的那刻夏老师。
我对现在的结果并不感到意外。翁法罗斯轮回的本质注定被行走其中的人们发现,我更好奇的是,他们是否理清楚了我与翁法罗斯的关联?我非常期待他们的答案。
我将桌面的残骸清理干净,扔掉垃圾后,便径直往云石市集走。
那刻夏老师坐在饮品店靠窗的角落位置上,面前摆着一杯柠檬水——那不是他钟爱的饮品。
我对那个位置非常熟悉,我们两个人与遐蝶分别之前也是在那里说话。那刻夏注意到我的视线,自然地扬扬下巴,示意我快点过去。
“来了?”
“嗯。”我点点头,在那刻夏对面坐下。
这时我才注意到,饮品店空无一人。缺少了人声与呼吸,室内的温度比往常更低一些,让我觉得有一点冷。
那刻夏说:“我们要谈论的话题不算是机密,但在尚且没有定论的情况下被其他人听去、以讹传讹,除了加剧末世的恐慌之外,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此,我拜托老板歇业,清空了店铺——经济上的损失,我之后会全数赔偿。先坐下来吧,我只点了一杯柠檬水。你要喝别的吗?”
“柠檬汽水。”
“你还真是钟爱垃圾食品啊。”
“我很喜欢气泡在舌尖爆裂的感觉。”
“哦?好吧,那就再点一杯柠檬汽水。”
闻言,前台的服务员动起来了,饮料很快端了上来,杯壁还贴着一层细细的水珠。没有人再关注我们两个人的动向了。
我不必追问那刻夏选择地点的理由。他与阿格莱雅女士关系相当一般,就算是谈要紧的事,也不会前往阿格莱雅女士坐镇的云石天宫。空无一人的角落就足够了。
“老师想说什么?”我问。
“我就开门见山了!首先,我假设,翁法罗斯的本质,是一个以黄金裔与泰坦为基础的迭代;上一世的黄金裔便是这一世的十二泰坦。”
“老师做出这个假设的基础是什么呢?”我轻声问。
“最初的基础,自然是遐蝶与祂同源于死亡的双生姐妹;如果遐蝶顺利取回塞纳托斯的火种,这一点便毋庸置疑了。我基于遐蝶的境遇做出的假设,便是刚才我所说的迭代理论。
“而今天,风堇找到我,说自己接手的这位名叫苏尔的病人,他的记忆有严重的错乱现象——风堇刚刚成为天空半神,她没有从天空泰坦口中得知任何有益于对方病情的线索,她对此感觉到束手无策,想听听我的建议。”
那刻夏的瞳孔闪耀着诡谲的光。
我平静地回望着他,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与恐惧,只有逼近真相的兴奋与胸有成竹。
“风堇向我阐述的信息中,我有非常在意的一点。苏尔的记忆看似混乱,却有足以作为锚点的部分——那就是黄金裔。继承火种的黄金裔,自始至终是我所熟知的那一部分,并且,他们的人生经历几乎没有变化。
“但是,你同样出现在苏尔的记忆里。与此同时,你居然拥有不同的面目。寿命漫长得足以与泰坦媲美的神秘治安官,他人只能够仰望的树庭贤人,以及现在,吉奥里亚之子——我可没有忘记,你是一个大胆到敢切割灵魂、锻造容器的天外来客。你怎么会如此清醒地出现在翁法罗斯的轮回之中?
“岁月的大手没有捕获你,席卷的潮水没有杀死你。你在轮回之中清醒地不断穿梭,到底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呢?这个问题,我们稍后再谈。
“现在,我可以确定,你提起遐蝶的双生姐妹绝非偶然。这或许源于某个轮回中模糊的记忆与潜意识。那么,就假设遐蝶的验证已然完成吧!我可以借你与遐蝶确定的事实便是——
“在这一代黄金裔、也就是我们之前,并没有轮回之说,只是一代又一代不同的黄金裔,杀死泰坦的同时也被后人当做泰坦讨伐。
“而现在,翁法罗斯的历史进入了凝滞阶段。有人使用某种手段,将历史前进的脚步卡在最后关头,迫使翁法罗斯进入这一代黄金裔的循环。”
我微笑了一下,说:“老师说的没有错。”
那刻夏轻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其中是否隐藏着某个阴谋?苏尔的记忆出现错乱,是不是说明翁法罗斯的轮回宇宙即将崩塌了?”
从他充满疑惑的语言中,我触摸到一份隐晦的关切心情。那刻夏平和地注视着我,没有出声催促、打断我的思绪。
“再创世是一个谎言。它导向的……是绝对的灾难。”
“哼……不出所料。”
“但是,一直以来,所有人为此付出的努力与牺牲并不是虚假的。”我轻声说,“给予付出的人们公平,这就是我在轮回中穿梭的目的。一滴血该得到一滴血的回报……最后的结局会很好。老师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
那刻夏长呼一口气。但他心底潜藏的忧虑没有减少分毫,情绪的支流在我指尖涌动,我精准地捕获了它们。我有些困惑地望向他的面庞,发觉那张脸上居然显出了一些惆怅与寂寞。
“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他问。
“在所有人看来,这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我有强烈的预感,并且,这是我最初进入翁法罗斯时便预见的结果。因此,我想要拜托您,帮忙照看一下白厄。”
“哼——”那刻夏冷哼一声,“怎么?担心成这样,还要继续原来的安排吗?”
“一直以来,我都非常担心他。我现在能品味得出来了,他那过分强烈的保护欲是为了对抗心底对失去的恐惧与焦虑,而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正义感会一刻不停地惩罚这个灾难的幸存者——
“白厄他……没有办法真正从另一个人身上得到创伤的补偿。他没有办法意识到,活着并不是一场赎罪;没有任何人会责怪他沉重的呼吸声。因为他内心的痛苦太深了,他必须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跑、不断践行正义,才能抚慰那些无法痊愈的伤痛。
“我在他身边时,这些情绪尚且可以控制……但我离开后呢?仔细想来,从五岁认识起,我们就再也没有分开过——那正是记事的年纪。我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生命。如果发生了他无法接受的意外,这对他的心灵是极端严重的二次创伤。这甚至可能会将他摧毁。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除了相信他一定可以跨越内心的沟壑以外,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行了!我没有听你讲肉麻恋爱故事的兴趣爱好,适可而止吧。”
那刻夏摆摆手,随后,他闭了闭眼,像觉得非常无奈、落寞一样。
“人生在世,知己难逢……既然是你拜托的事情,放心好了,我会尽己所能。”他轻声说。
“谢谢你,那刻夏老师。”
他冷哼一声,默许了这个亲近的称呼。
我们两个人不再说话——正事已经谈完了,我们也没有私人话题可讲。
过了一会儿,我准备离开了,刚刚站起身,我便听见那刻夏在我身后轻声询问道:“事情真的严重到这个地步,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翁法罗斯的灾难并没有那么恐怖。只是,如果想要把它改写成我想要的模样,我就理应付出更多努力。
“你确定你这么做是对的?”那刻夏问。
但……我怎么会错呢?
我感觉自己的思绪因为那刻夏提出的疑问凝滞了。像产生了迷茫这种情绪似的,我垂眸凝视着自己的双手,认真观察,想要确定其中是否仍然藏匿着足以撼动宇宙的力量。
“摒弃一切情绪,去做绝对正确的选择。毋庸置疑,这是正确的——但是,这件事中恐怕没有涉及不可动摇的道德底线,更没有不容妥协的原则。那么,对于你来说,真的有必要做到那个份上吗?你要想清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言尽于此。”那刻夏轻声说。
这是涉及了不可动摇的道德底线吗?
这是什么不容妥协的原则吗?
似乎都不是的。
只是坚信着自己的正确罢了。做出这个决定以后,我便没有动摇过。
“您在挽留我吗?”我问。
“……你想多了。不希望自己的学生落到恐怖的境地里,这是理所当然的。”他说。
“我明白了。我会再考虑的。”
在别的事情上绝对不会怀疑自己有可能出错,但如果涉及小白的话,你觉得自己的动摇理所当然。
嗯,就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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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终焉挽歌.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