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去哪里呢?
我捡起林中散落的树枝,几乎干涸的魔力勉强涌动起来。“为我指路。”随着声音的落下,树枝缓缓转动,指向密林深处。
或许穿过这片树林,我们就能抵达最近的城邦了。
我也说不准那是一座安宁的边陲小城还是一处寂静的古老废墟。但我们必须得走了。树林中的妖精们为我们引路,不论白天黑夜,它们总哀伤地送来祝福与帮助。
#真安静了很久,直到现在也没醒来。那场变故不仅带走了哀丽秘榭,还让祂反复报错。除了最基础的默认探索功能,其余由#真反馈回应的功能全部失效了。
昏迷前,我隐约察觉到了黑袍男人的到来,但我几乎脱力,无法挪动身体牵制他的脚步。我不认为#真的报错是因为他,但他知道内情,在他身边,我感觉到久违的安宁。
……下次见面,我想多了解他一些。
但这些话,我不能告诉白厄。
我无法想象白厄在这场灾难中见证了怎样的惨案。在事件落下帷幕前,我便已经与陷入沉眠之人许下约定,因此踏上旅途时并没有多么哀伤。
但白厄不一样:他始终被蒙在鼓里,既没有轮回的记忆,也没有非凡的力量。他不是那位与昔涟合作的神明——即使白厄与众不同的外貌早已揭示了他与刻法勒关系非同寻常,但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与一个一无所知的人较劲。他只是一个突逢大变的普通男孩罢了。
在我们流浪途中,白厄始终是强颜欢笑的模样。
勉强依着方向、朝最近的城邦前进时,他从来没说过一句累、叫过一声苦。
甚至有那么几天,我以为白厄其实已经死掉了,灵魂在冥河中漂流。我只是恰好牵着风筝的绳,而他随着风飘动,去哪里都说可以,去哪里都不在乎。只要我回过头,总能瞧见这道游魂似的身影。
我很担心他。
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我感觉到他和我一样被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冲击了,内心产生的空洞令他显出一副失魂落魄、精神不振的模样。他要与之对抗、表露出振作实在是有点艰难。
——我们轮流守夜,夜色深沉时,我如果没有什么困意,就不会将白厄叫醒。
他很疲惫,梦境并不甜美。我在一旁挪动僵硬的身体难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没有醒来,仍旧皱着眉头,攥着我的手、不愿意放开。
我对他的依赖感到担忧与享受,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并不完全光明、甚至称得上是卑劣。享受的念头占据了上风,我因此没有点破他不同寻常的脆弱,顺其自然地摆出无所适从的样子。
寂静的夜晚会勾起人内心隐秘的情感。
那些相依为命的夜里,我坐在几次濒临熄灭的篝火旁,小心地护住光明与温暖,一偏头发觉白厄仍然温热的身体轻轻靠过来,像受惊的小动物本能地向亲昵之人寻求安慰与安全感那样、靠在我身上陷入睡眠,内心便会涌出一些可以称为满足、舒适的情感。
如果我还撑得住,便不会叫醒他:这样安宁的时刻,再多一些吧,其他的事交给我来解决就好了。
这样是不是太坏了,我想,但还是过段时间再说这些吧。
我也依赖着他。
过段时间……
等我们走到最近的城,管它是好是坏,繁荣也好,废墟也罢,我都得想想办法——
和那里流动的人群打上交道,改善伙食、补补这身旧衣服。不过末日之中人心难测,我也必须提高警惕,防止恶**件发生在我和白厄身上。
“那我呢,我做什么?”白厄问。
好问题。但我从来没有考虑过。
所以我没有立刻回答。
天亮很久了,等我们走出哀丽秘榭模糊的边界,永夜便会笼罩我们前进的道路。
随着向黑夜推移的时间分割线,白厄越来越不安。他已经开始怀疑外面的世界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他唯一熟悉的只有身旁的女孩。但我表现出的熟稔、冷淡,都令他忍不住感到陌生、心生忐忑:这样没问题吗?
白厄内心渴求安全感的迫切与焦虑也开始感染我。
我默许他忙前忙后,找一些事情来做、全当转移注意力。
我也默许他在沉睡时像儿时那般索要充满体温与香气的拥抱,在由他清醒的后半夜偷偷将我抱紧,每隔一段时间就像流浪狗一样笨拙又小心地查看我是否还有正常的体温与呼吸。
我知道这一切,并且从不戳破,更不想以此捉弄他,让他那颗忐忑的玻璃心摔成碎片。
……但我可能想错了。
白厄找事情做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想转移注意力。
另一个原因是他没办法坦然面对消失的过去与未卜的未来。
他迫切地希望有人抓住他,渴望力量感,渴望变得有用——渴望对抗灾难降临那时的无力,将身边离去的人牢牢抓进手心。
他内心的占有欲和保护欲都在随着日益递增的不安、恐惧、仇恨与茫然膨胀。我现在才彻底品味出这份沉重的心情。
白厄盯着我看。距离他向我提出疑问,已经过去了一分钟。他觉得这一分钟有些过分漫长了,我也是如此。
我对上那双黯淡的蓝眼睛。沉闷的日光下,他的双眼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目光透出一分绝望、委屈与隐晦的哀求,就像在质问“你也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到吗”。
我猛地收回目光,有点不敢去看他,只好低声问道:“那你想做点什么?”
我们继续向前走着。或许快要走出这片密不透风的树林了,我想到。
白厄没有说话。
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为数不多需要我们解决的食物问题,每当我说差不多到吃饭时间,白厄便会主动揽过这项工作。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什么事需要去做。
突逢大变,在那天之前,他还是个会在麦田和朋友打打闹闹、弄得一身脏兮兮的,然后回家挨爸爸妈妈骂,试图撒娇蒙混过关的调皮鬼。
所以,我实在很难想象白厄摆出一副“你完全可以依赖我”、“这些事情由我来做就可以了”的样子,宽容,勤劳……像妈妈。
“我们……要进城吗?”过了一会儿,白厄问道。
我迟疑了一下。
以我的霉运,很难进城。
我语气勉强:“不一定能进去,但逛一圈改善生活应该没问题。”
“嗯?”
“你忘啦,我特别倒霉的。”
“哦对,确实是这样。”白厄经过提醒,才一副反应过来的样子。
“我是不是拖累你了?”我问。
白厄震惊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完全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念头似的。
男孩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但他仍然语无伦次,着急忙慌地向我解释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哎呀……你怎么这么想,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过。我、我……还觉得自己是你的拖累呢。”
我看了他一会儿。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震惊变得忐忑、羞赧,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直说了什么。
魔王大人有大量,不和凡人计较。我哼笑一声,凑过去牵住白厄的手。
经过一段时间的流浪,剑茧和细小伤痕填满他的双手。牵住他时,我下意识摩挲他的手掌,感觉到那份粗粝,猛地有点心酸。
——我一直都觉得他是一只在爱里长大的白毛小狗,不知道世界上有坏人,细皮嫩肉的,本来就不应该吃苦。小白应该在阳光明媚的鲜花地里打滚、奔跑、扑蝴蝶,天真一点,浪漫一点,活泼一点,这才像他。
我想起两三年前,昔涟问我:“阿秋,你知不知道爱是什么?”
我说不知道。
昔涟一边笑着假装叹气,一边玩我的头发:“神子不懂爱是很寻常的事嘛……但我一直都觉得,你是天生就懂怎么爱的人哦,只是一直没有人为你圈定爱的范围。唉,真嫉妒呀!那个人会是谁呢?”
那时,我只是古怪地看她一眼,觉得自己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奇怪的话题。
于是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至于现在……听不懂。我只是个十二岁小孩,不知道胡乱承诺的后果,听不懂复杂的论点很正常。
我默默地捏白厄手指的关节。他说有一点痒,脸上是控制不住的笑。
我没有反问他为什么表现得那么不安、也没有追寻他内心涌动的情感来自何处,只直视他的双眼,心跳如雷、却又假装漫不经心地说:“既然这样,那就……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
——说出我的渴望,也说出他的念想。
约定是世上最虚无缥缈的口头承诺,但我乐此不疲。毕竟是他说的话,怎么相信都不为过。
“好!我们约定什么呢?嗯……不管了,先拉勾,不许反悔。”
“嗯,绝对不反悔。”
我勾住男孩的小拇指,两个人的手指勾在一起,随着落下的话语晃动。
树林的阴影后退着,日光渐渐褪去,沉闷的夜色笼下来,我们双手稳稳勾在一起,一步步向前走,走进那片未知的黑夜。
我说:“从今天起,我和白厄永远不会分开。我们一起走到最后。”
灵光一现。总觉得这句话,我也曾对谁说过。来不及思索更多,我向身旁的男孩子许下相似的誓言。
“嗯……这样还不够!”白厄皱皱眉。
“那就再加。”
“永远不可以骗人,永远相信对方,不可以随便丢下另一个人。”他说。
“好哦。那我们是不是会死在一起?”
“不要一上来就做这种假设嘛,我们会活下去的。但是……如果有一天遇到危险,你先逃跑,我留下来,这样就没有谁能伤害到你了。”
我抿了抿唇,为这份沉重的心意感到喜悦。几乎是与此同时,我察觉到强烈的自毁倾向在白厄的话语中绽放开来,像花期过去便自然坠落的花一样,轻飘飘地、悄无声息地坠地,成为无法再呵护的既定事实。
白厄同样咬了一下嘴唇,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假设更加残忍。
他歪歪头,像是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从何而来,最后只好皱着眉毛盯着我看。
看我干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子啊。
我面无表情地捏他的手掌,见他终于吃痛、知道叫唤“快放开快放开,好痛好痛”,我才松开手,满是警告地告诉他:“不准再说这种话,也不要做这种假设。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有事。”
话音刚落,白厄顿时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说道:“明明你也这样,不可以说我!”
“死可是很痛的,”我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恐吓他一下更合适——做人可不能对待性命态度轻慢。他又不是什么为了使命奉献自我的祭品,为什么要把为谁而死挂在嘴边呢,反正我不喜欢,“特别特别——特别痛!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狗会痛得满地打滚,变成灰毛小狗的!所以不可以随便说自己愿意去死。”
白厄沉默下来,牵在一起的手轻轻颤抖着,好像真的有点害怕了。
太阳彻底落下了,最后一寸日光从我们的世界褪去。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树林,我们已经完全走出哀丽秘榭的范围了。
白厄还没发觉变化,或许他已经没心思仔细分辨那些了。我看他好不容易脸上有了笑容,便歇了提醒的心思,一言不发地牵着他向前走。
不远处的废弃城邦就是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
命运三相殿,雅努萨波利斯。
卷二大体是校园恋爱轻喜剧——萨摩耶救世主绝对不会爱上霸道魔王
其实大概是狸花爱上大橘这种观感吧
对写的第一版不太满意,觉得太乱,推翻重写,所以,久等了宝宝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苍蓝无尽夏.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