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卡卡瓦夏站在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前,犹豫地攥紧了衣角。
他深吸一口气,侧身挤进那道缝隙。出乎意料的是,石阶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漆黑可怖。头顶和四周的石壁上镶嵌着无数细碎的晶石,如同银河被揉碎了,镶嵌在这方寸之间。
卡卡瓦夏走进那道狭小的门缝,顺着螺旋状的石阶一步步往下走。这里不像他以为的一样黑,星星点点的亮光点缀在他的头顶,为他照亮了前方的路。
他一步步往下走去,螺旋状的石阶仿佛没有尽头,但那些温柔的星光始终为他照亮了前路。
卡卡瓦夏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指尖轻轻抚过石壁上斑驳的壁画。那些壁画虽然已然被时间冲刷的斑驳模糊,金箔剥落处流淌出岁月的长河,但褪色的线条却依然流淌着,鲜活着——仿佛作画者直接将灵魂倾洒在了石壁之上。
壁画上那位女神的轮廓已经模糊,但裙裾飞扬的弧度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小卡卡瓦夏踮起脚尖,试图阅读壁画上陌生的字符。
那些字符的轮廓优美如展翅欲飞的飞鸟,笔划间流淌着如月光般耀眼的光辉。明明是完全陌生的文字体系,语义却在映入卡卡瓦夏眼帘的瞬间在他脑海中清晰呈现——「纯美」女神伊德莉拉。
画上,有时女神站在怒放的玫瑰花海中,纤长的双手如羽翼般托举着三个精致的小人。他们看上去无忧无虑——一个在女神的指尖上画画,一个在拉小提琴,还有一个正仰头开心的和母神说笑。
有时祂斜倚在银月弯钩上,如水的星光从祂半透明的指尖倾泻而下。那三个小人就站在流动的星河中央:贝斯手甩动火焰般的长发,头顶白纱的吉他手拨动琴弦,乌发的鼓手豪迈地敲碎了星云。星河下模糊的观众身影随着韵律轻轻摇摆。
石阶已快到尽头。女神低垂的眼睑上,一道裂痕蜿蜒如泪。从边角初起,祂的裙摆开始碎裂成千万片。
两年后,当卡卡瓦夏称第一真理大学放假回家时,在某个卡卡瓦之日的黄昏重新站在这些壁画前时,对于绘画有了更多理解和认识的他立刻捕捉到了那些被巧妙掩盖的失误笔画。
一道多余的线条藏进了衣褶的阴影里,几处晕染过度的色彩化作了星云。
明明没有可以清晰地再现出往昔影像的记忆残晶,可那些带着困意的笔触却比任何影像都更生动。
他几乎可以看见那个孤独的画者在漫长的沉睡间隙中一次次苏醒,笔尖蘸着入梦前的颜料,在半梦半醒间打着哈欠,用壁画装饰着自己小窝旁边的地道。完成一幅画面后指尖的画笔滑落在了地上,他又抱着画笔倚着空白的石壁沉沉睡去。
如果我那时在他身边,我就可以把他抱回床上睡了。靠着冰冷的石壁睡觉,他会不会不舒服?他醒来时,会不会觉得很孤寂?
是因为太难过吗?所以即便见过宇宙最美的风景,从鎏金的岁月中走来,却还是宁愿选择蜷缩在这片沙海之下,把自己关在这狭小地笼里。
如果能回到过去抱抱他就好了。
……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这句仙舟古籍中的描述,简直像为他量身定做一般。
之后便是重重关卡。
他随手掷出骰子,按照骰子的提示顺利地从最左边的门走了过去。随手按下的数字恰好是又一道密码锁的答案。当他沿着陡峭的螺旋滑梯滑下时,掌心无意压住一块松动的石砖,又打开了紧锁的大门。
就这样,他轻松地走过了一扇又一扇石门。直到一扇门随着他的到来而自行缓缓开启。
某种明悟突然闪过卡卡瓦夏的心头:这就是最后的终点了。
最后一扇门懒洋洋地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为他滑开了。
门内是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白茫茫的雾气中,头顶仿佛触手可及的星河比任何满月的夜空都要澄澈明亮。卡卡瓦夏觉得自己小小的身影,仿佛从地底映入了本应该距离他很遥远的银河。
有棱角的星星从头顶的浩瀚河流中落了下来,或是在半空中一起一伏地悬浮着,或是坐在珍贵的木椅上。许多长相各异、关节奇特的“人”在星星里沉睡。一排排陈列着直到看不见的白雾尽头的木椅像黑压压一片的沉默军队,忠诚地等待着它们的君王。
四周云雾弥漫。沐浴着幽蓝色的星光,卡卡瓦夏好奇地四处走走停停。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怎么,踏上了一个很大的木头台子的正中央。
“你好呀,小朋友。”
卡卡瓦夏身后的镜面泛起涟漪般的波动,一缕乳白色的雾气从镜中渗出。雾气在空中浓缩,逐渐勾勒出修长的指节、分明的腕骨,最终化作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卡卡瓦夏浑身一颤,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攫住了心脏。他猛地转身,只见朦胧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地勾勒出一个修长的身影。那人长发如瀑,懒懒地抬起苍白的手臂,掩住半张开的唇打了个哈欠。一道流星般的银光倏然划过他的眼角。
看着那人慵懒随性的姿态,卡卡瓦夏紧绷的脊背莫名放松了下来。在贫瘠荒原上被迫四处流浪长大的孩子,自然擅长从细枝末节中察觉恶意。
但此刻,他感受不到任何危险的气息。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对待他这个贸然闯入对方领地的小孩,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近乎于温柔的宽容。
在陌生环境里滋生的不安如遇到阳光的晨露般悄然消散,可一种姗姗来迟的尴尬猛然漫上心头。
卡卡瓦夏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您好。”
他该怎么解释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实话实说?可那道窄门的出现太过巧妙,也许他不会相信。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应该是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神秘“人”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眨了眨眼,笑眯眯地问道:“小朋友,你离开家多久了?想回家吗?我可以帮忙哦。”
他眼尾的弧度像一轮新月。
卡卡瓦夏怔住了。
“嗯!谢谢您。”愣了几秒后,他用力点头。
“那跟着我走吧,我送你回家。”
云雾勾勒出的轮廓愈发的凝实,他如一片羽毛般向台下飘去。星河在他宽大的衣袖里流淌。
“那么,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卡卡瓦夏仰起脸问。
“我是云鹤眠。”云鹤眠说完低头看了一眼小孩,注意到他的脸上只有纯粹的好奇。
云鹤眠感慨道:“看来你不认识我呢。”
他不再多言,只是漫不经心地抬手一挥,霎时间,笼罩剧场的云雾如谢幕的纱幔般徐徐退散。
水晶吊灯次第亮起,在半空中一起一伏地悬浮着的星星们飘回鎏金天花板的星图之中。整座剧院中央从沉睡中醒来。
记忆像是蒙了层薄纱,云鹤眠揉了揉太阳穴——他隐约记得这座移动剧院应该能够腾空而起,但太久的沉睡让记忆中的细节变得模糊不清。
算了,那就脚动走上去好了。
他向小孩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他走。
卡卡瓦夏跟在云鹤眠的身后,踩着他被星光拉长的影子,沿着螺旋形的紧急通道向上走去。
单调乏味的沙漠图景又一次映入眼帘。
……
奇怪。明明卡卡瓦夏不认识自己,但在回到他村子的路上,接连遇到几个同样有着麦穗一般的金发和彩色的眸子的人类。卡卡瓦夏说他们一族叫埃维金人。
遇到的每个埃维金人都对他恭敬行礼。
云鹤眠轻轻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埃维金人。
配色这么漂亮又独特、说话也很好听的漂亮人类,若是曾经相遇,哪怕记忆模糊了,对美的追求也会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些许熟悉感。
而卡卡瓦夏那双澄澈的眼睛里看不出半点欺瞒。
他可以看出卡卡瓦夏肯定没有撒谎,他和埃维金人应该是素昧平生,互不相识。那么问题来了:从男孩迷路误入剧院,到此刻重返村庄这段时间里,这些埃维金人是如何突然都认识他的?
是收留他的房东,那位三重眼的芬戈-比约斯吗?那位地母神,如今竟虚弱到连气息都难以察觉了吗?
……
远方已经浮现出熟悉的帐篷轮廓。
“我们快到了。”
自出发时便悬浮在他们头顶的两朵云,一路都在尽职地过滤着刺目的阳光。在这柔和的云影下,卡卡瓦夏第一次看清了云鹤眠的容颜。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云鹤眠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的风华,像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辰,视线总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忽然,云鹤眠俯下身来。卡卡瓦夏感到颈间一凉,低头便看见一枚精巧的银镜正在锁骨处轻轻摇晃。
整体不过指甲盖大小,边缘缠绕着藤蔓般的花纹。当他好奇地将平面竖起时,发现里面居然有个金发的小朋友正歪着头,好奇地与他四目相对。
“这是镜子,你可以用它来看见自己的模样。”
他蹲下身,衣摆如花瓣般在沙地上铺展。他微微低头,视线与卡卡瓦夏平齐:“在下是「纯美」的令使云鹤眠,此后若遇困厄,对着镜子,呼唤我名,我会立刻出现在你身边。”
“不过要记住——”云鹤眠忽然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抵在唇前,“这份承诺,只能用一次哦。”
话音刚落,云鹤眠的身影如烟似雾般渐渐淡去。卡卡瓦夏环顾四周,无垠的黄沙依旧。唯有颈间银镜坠子和头顶遮阳的云,提醒着他今天经历的这一切并非幻梦一场。
……
卡卡瓦夏掀开帐篷,钻了进去,欢快的声音还悬在舌尖:“爸爸,妈妈,姐姐,我回来啦!你们猜今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他的家人们双手合十跪坐在褪色的地毯上,脸颊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姐姐转过头:“母神显圣了,祂说暂居于此的尊贵客人即将莅临。祂说,这位客人会为我们带来新生的希望……”
临睡前,卡卡瓦夏低头看向小镜子。镜面不再澄明如初,而是氤氲着朦胧雾气,影影绰绰间隐约能看见一个斜躺着的身影。
他轻轻将镜子贴回心口。
晚安,不知何时归还的客人。
背书背的我脑子昏昏的[眼镜]讨厌期末[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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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镜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