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从没考虑过的问题迎面砸过来,让我不由得望洋兴叹。
虽然面前这个湖可能担不起洋的称号,但是没关系,能理解意思就行。
陌生人坐到我身边。
比起无所适从的我,他似乎对这样的场面毫不意外,拿着手里枯枝在我脚下划拉。
无视掉脑海里你不应该与人交流之类没有营养的话,我看向沙土堆积而成的地面,在树枝的掺和下,线条破坏了表面平静,勾勒出最简易的图形。
他试图通过最原始的办法与我交流。
曲线闭合成一个圆形,他指了指天空,在线条内外点上细碎的装饰,最后一条线从圆心一路撕到外面。
“这颗星球是虫的巢穴,我可以带你离开。”
我暂时理解出这样的意思,无法向他求证是否正确。
很诱人的提议。
我收回搅动湖泊的右手,带起水珠将脚下那幅画打碎。
很诱人,可我不能接受。
我不会他们的语言,不知道这里的习俗,无法轻易融入到另一个群体,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如今我只是拥有人形,不代表我的生物种类还能归于人这一品类。
湖水再度安静,我瞥了一眼湖面的倒影,撑着脸发了会儿呆。
脑海里「不行、我不同意」的声音从最初的铿锵到现在已经几不可闻,我拍了拍裙角站起身,居高临下对上陌生人漂亮的灿金色眼睛。
“抱歉。”我知道他听不懂,又摇了摇头。
相连的思绪另外一边传来喜悦与满足。
或许是不满我的回答,陌生人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衬得他下颌线更加锋利。
男人手里的枯枝落进湖里,像是打碎完美无瑕的镜面,两个人的身影随着碎片飞溅,我转身要往回走,而他没有与我同行的打算。
或许是因为生长的文明不同,我无法理解“本地人”的语言,这牵扯出一桩问题,出行时的想法从最根本的地方被推翻,在没有交流的情况下,一切都不成立。
我回到了祂身边,感受到祂共享给我的开心。
祂总是这样情绪分明,快乐与孤单都毫不掩饰,我不在祂身边,于是孤独无处不在,现在我回来,那孤独似乎被驱散少许,祂生出名为喜悦的情绪,也毫不吝啬分享给我。
与祂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形体相比,祂的性格其实有些过于单纯了。
孤独、繁育、拥抱,这是祂在无人时心底循环往复的词组,孤独对祂而言是挥之不去的困苦,所以祂繁育出了“我”,拥抱我会短暂将孤独剥离。
祂的生命脉络清晰透彻,连我都能一眼看个分明。
「不要悲伤。」
祂的想法又一次传达过来。
「我在,克莉斯多,我在这里。」
我在悲伤吗?还是祂感受到了悲伤?
祂向我伸出双臂,拥我入怀。
「这样就不会孤独了,或许也不会再悲伤。」
或许吧。
我尝试向祂提议:“你应该再多分裂出一些同类。”
祂像之前无初次那样沉默着,没有应答。
我得尊重祂,因为我无法左右祂。
在这颗虫类才是主流有机生命的星球最中心,我试图自己记年,黄土曾经淹没了这里的文明也没关系,我带来了另一个宇宙的文明,从今以后,这颗星球可以是那个文明的延续,也就是……我的故乡。
当荒漠的最中心种出第一抹绿韵,我在那里插上围栏,圈出只属于自己的后花园。
祂是这里的常客,每次都会给我带来各种神奇种子,据说是从其它遥远的星系带回来,是礼物。
礼物这个词还是我花了好久才教会他。
祂纵容我所有的决定,无论是化身成与我相近的形貌,亦或者是学习那些对祂而言奇怪的语言,甚至我偶尔收留荒星的流浪者,那些祂原本讨厌的人,塔伊兹育罗斯都没有意见。
我的花园大门敞开,祂是今天唯一的客人。
祂带来的礼物,也就是那些种子,被我洒在花园里已经开垦过,尚且没有住客的土地,养花是种非常耗费心神的爱好,刚好现在我有数不清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似乎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我拎起水壶浇花,祂就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
说实话,我不太想见到身后那张一模一样的脸。
对,一模一样的脸。
祂按照我的建议在进到花园前化形成人的样子,参考并借用了我的外貌。
熟练忽略掉脑海里循环不断的声音,我哼着不成型的曲调将刚入土的花种浇了一遍。不认识的花当然不可能熟知习性,现在水我是浇过了,能不能活出第一步得看它们自己,毕竟适者生存在哪里都是硬道理。
很久之后,祂似乎放弃了在我脑海里骚扰的打算,用略显陌生的嗓音,说出并不连贯的问句:“你…不开心?”
“没有。”我回答祂的话,转身将水壶放下后继续对祂说:“我喜欢这么跟你说话。”
祂说:“我也喜欢克莉斯多。”
话题完全对不上也没关系。
在这颗星球,或者是这整个宇宙,祂是唯一一个能与我用同种语言对话的“人”。
尽管我看他时像临水自照,可我依旧喜欢这种感觉,在这里,没有人能像祂一样这么与我说话了。
我的手落在祂鬓发边揉了揉,祂也学着我的动作,我笑,祂就笑,我叹气,祂就揉我的脑袋,于是笑意就这么攀上我的唇角。
我终于笑出声,喟叹着抱住他,因为不知道这时候应该再说些什么,所以只好安抚似的捋着祂漆黑的长发。
我们说着一样的话,有着相同不似人的体温,身为互相不可以被取缔的“同类”。
……这是对的吗?或许对吧,可就算错又怎么样呢?
祂陪我坐在屋檐下,勤劳的“孩子们”托举着湖水从天上倾倒,形成一场只有花园可见的落雨。
我的花好像又白浇了,这场雨不知道又会泡烂多少种子,唔,已经盛开的花说不定会更艳丽。
飞走的虫群把阳光落下,在这样悠闲的时间,有人敲响木质的门框。
祂的第一反应是想要躲到我身后,脑海里的“不喜欢”几乎要叫嚣着冲出天灵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其实有很多能琢磨的点,但现在的重点显然不是这个,而是那头靠着我家花园大门扰人清净的灰毛。
我们见过。
就在我思考要怎么安抚祂的时候,祂已经从我背后出来,错身站在我面前。
祂的胆怯与慌张没有作假,祂排斥这颗星球上所有的人,还有虫以外的所有有机生命。
不知道是不是人,但看样子至少能归于有机生命的灰毛摊手,他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什么,将一样东西扔过来。
“祂说……吃的。”
这院子里站了三个人,凑一下说不定还能整个等边三角形的语言排斥体系。
我漫无边际的想着,剥开精装的糖纸把内里的糖塞进嘴里,没什么味道,不太好吃。
灰毛看着我把东西咽下去,这才开始说话:“那是星际某种通用语言信标,可以让你听懂我说的话。”
不速之客一点自觉都没有,他还在说话:“我刚才跟祂说,你知道的,我没有敌意,至少现在没有。”
我问他:“然后呢?你找我想做什么?”
“很抱歉。”他说,“这种技术还不够发达,它是单向的,你能明白吗?就是你用了之后能听懂我说话,我没接触过你诞生的文明,不懂你带来的语言。”
似乎是感受到我逐渐减少的耐心,他叹了口气:“你耐心真不好。”
“我是阿基维利。”他说,“与站在你身边的繁育星神属于同等的存在。”
星神,我敏锐抓住这个新引入的陌生概念。
阿基维利或许会解释,我还在等他继续解释,却听到他说:“或许我应该换个更合适的时间再过来。繁育对我的防备心很重,接触你似乎是对祂的触怒,虽然我不怕打架,但是到时候你把我拉进黑名单就亏了。”
“我们下次再见!”
他来的不是时候,走的倒是干净利落。
我转头去问似乎安静下来的塔伊兹育罗斯什么是星神。
这两个字在祂脑袋里面转了几圈,又空荡荡被还回来。
“……”行,反正我现在都已经习惯了。
我们俩只好一起沉默,这时候祂总会率先败阵,内心隐秘的地方生起某种绵密的歉意,又像是委屈,这些情绪被一股脑倾泻给我,转瞬就把我无语的心情砸成七零八落。
“不要不喜欢我”都快成祂的代名词了。
我只好掐断一朵廊下盛开的不知名鲜花,将“赔礼”递给祂,祂欢天喜欢地接下,最后将花插在我耳边。
当漫长的时光无法在某个人身上留下痕迹,记年似乎成了即有意义,又没有意义的一件事。
说是再见的阿基维利一直没有再来。
我的花园比起最开始已经扩张了不知道多少倍,大片不知名的鲜花延绵着盛开到远方,天穹之下,这颗星球上唯一的绿洲繁盛又美丽,像一颗耀眼的明珠。
“孩子们都很喜欢这里。”我们还是一起坐在廊下,祂右手停在肩上,原本落在那里小憩的蝴蝶很快沿着指尖攀到祂手背。
祂看向我,于是我嗯了一声,点点头。
蝴蝶从祂手上飞走,最后落在我发梢上。
这回没等祂开口说敷衍,我就笑着伸手揉在祂脸上,看着自己的脸在自己手下被挤压成各种模样可能像恐怖片,习惯之后也没那么可怕。
人世间的爱与美就是这样简单。
随处可见,像我花费了几百年终于种出脚下这座花园,还像现在这一刻,我脸上洋溢着欢喜,发出真心实意的笑声。
那一瞬间,四周的场景像是突然停滞,如同照片被相机按下的镜头定格冲洗,相片上衬托用的场景很快被覆盖,像被高度模糊操作后剩下照片最中间的人影。
有人伸出双手捧住了我的脸,我无法用准确的言语来形容描述祂的存在,世间不会有比祂更美好的虚幻与真实。
“好孩子。”她笑着说话,却又像是在叹气,“愿纯美贯彻你的生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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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