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我们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脚步声在金属地板上敲出空洞的回响,我继续伪装成虚卒,押解着银枝和米娅缓缓向下行进。手铐只是虚扣着,这样的话倘若身份败露,我们还随时可以挣脱逃跑。
幽暗的走廊狭长而压抑,虚卒的身影在昏暗中穿梭,冰冷的视线如刀锋般扫过我们。
借着墙上指示灯微弱的灯光,我能看见银枝下颌紧绷的线条,以及米娅额角微微暴起的青筋。
他们看起来好紧张。
我默默抽抽鼻子,强忍住想打喷嚏的念头。
对于他们而言,这算得上是赌上性命陪我走一遭,但对我来说,最差应该也只是被发现后,银枝和米娅死在这里,我被老大罚一顿,大概率死不了,可能之后还会回反抗军假装任务失败,继续装模作样当我的牛马。
当然,如果我的计划能成功也肯定是要被罚的,而且还更麻烦,上头应该也很容易就查到我头上。
想当年,还跟着老大行军的时候,我好像就挺经常被罚。
我和军团里的人不一样,我不是虚卒,没有毁灭的力量,也从未真正参与过战争,真要说的话,我也只是个普通的阿塔斯星本地人。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真是在阿塔斯星土生土长的,因为我一出生就被反物质军团的人带进了实验室,在被安排间谍任务之前,我甚至都没看过这片故土一次。
或许幸运E是我的本质属性,在一众来自宇宙各星的研究对象中,我这个倒霉蛋居然脱颖而出,被老大一眼相中,像个挂件一样被随手系在了她的身边。
幻胧的小宠物。我听见有人这么说过我。
那时我顺手就掏了旁边虚卒身上的枪朝那人脑门上一崩,之后我就被关了禁闭。
我的禁闭室是一根长长的柱形培养皿,注满的蓝萤冰冷刺骨,我赤身**,倒立地漂浮在荧蓝色的液体中,看着身姿婀娜的女人向我走来,一串串气泡从我的口鼻中挣扎逃逸,在荧蓝的幽光中缓缓上升。
「biu!」
我眯起一只眼睛,双手作枪,煞有介事地瞄准幻胧做了个夸张的射击动作,指尖还假装后坐力似的轻轻一抬,仿佛真有一发无形的子弹朝她飞去。
「击毙你。」我用嘴型说道,同时一串泡泡从我鼻子里冒出来。
她似乎被逗笑了一下,或者说是嘲笑了我一下,然后她就如我所愿把我放出来了。
她恶趣味地对我说,“很少有人见到了我的笑容却还能活下来,你是其中之一。”
这招很好使,她总是会笑,我猜测这或许就是我每次关禁闭她都亲自来探监的原因。
我飘在蓝萤中轻轻地晃了晃,像一片随波逐流的落叶。在颠倒的世界中,幻胧的笑容,如水痕荡漾般也在我眼中晃了晃。
如果成功了,不知道我这次会不会被抓回去呢?
但如果失败了,或许我也不会再有下一次接近这里的机会了。
意识到自己想了太多,我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始庆幸银枝他们是背对着我的,否则我走神的样子估计会很显眼。
地下层区很安静。
一般的虚卒之间没什么事是不会交流的。
他们没有好奇心,行为模式固定,智能也不是很高,就像一支高度军事化的蚁群,只会听从命令释放自己毁灭的天性,凶残而呆板。我也乐得轻松,不用担心我会因为蹩脚的口音露馅儿。
但越往下走,虚卒的级别就越高,也越具有理性思维,我们被识破的风险就会几何级数提高,所以最好是能避开那些虚卒,我也已经准备好随时带他们拐来拐去的迂回战术了。
但诡异的是,我们遇到的虚卒反而越来越少。这很奇怪,因为按照常理,为了保护地下的研究资源,越是深入核心区域,虚卒的巡逻就该越密集。
可眼下,走廊里的脚步声却莫明地稀疏起来,长廊愈发空荡,唯有忽明忽灭的指示灯在黑暗中喘息,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这种反常的寂静比成群的虚卒更让我心悸,仿佛整条走廊正在有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不对劲。我汗毛炸起,额角开始冒出冷汗。
下一刻,火光刺目。
……
银枝意识模糊地从黑暗中醒来。
尖锐的耳鸣声撕扯着他的神经,眩晕感让眼前的景象不断重影,硝烟的气味充斥着鼻腔。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故乡。
银枝的童年是在炮火中拼凑起来的。
故乡焦黑的土地上,他瘦小的身影总蜷缩在夯土垛后,像只受惊的幼兽。
在没日没夜的炮轰声里,时常有爆炸掀起的碎石飞溅。那些石粒会像雨点般越过掩体,砸在他的发顶和面颊上,钻进他的衣领,嵌进掌心,有几粒甚至会崩进他因惊吓而大张的嘴巴里。
很刺。很痛。
战火总是一触即发的,所以一旦被石粒砸到,就得立刻换地方躲藏。
但是,落在他脸上的东西温热而陌生。
嘀嗒、嘀嗒。
努力睁开眼,他最先看到的,是斯黛拉血迹斑驳的脸,鲜血正从她额角的伤口渗出,滴落在他的脸颊上,蜿蜒出一道刺目的红。
他仰躺在她的膝上,看着她紧绷的下颌线。她死死闭着眼睛,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连呼吸都变得破碎,仿佛疼痛正不断地每一寸肌肤里渗出,连带着唇边未干的血迹也跟着轻轻摇晃。
他忍不住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抹过她脸上的血迹。
瑟缩的身体猛然僵住。
一滴殷红的血珠从额角滑落,在她低头的瞬间坠入眼眶,又混着生理性的泪水蜿蜒而下。睫毛轻颤,那双眼睛缓缓睁开,像是宝蓝色的大海。
他忽然想起故乡的大海。
记忆中的那片海十分美丽。当硝烟吞噬村庄时,温柔的潮汐会抚平沙滩上的弹痕,洁白的浪花会卷走岸边的血迹,那片蔚蓝始终美丽而澄澈。
四目相对,在静默中,他仿佛又听见了潮起潮落的声音。
“你还好吗。”她先开口说话,声音嘶哑。
他想点点头,可是过近的距离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位受伤的淑女怀里。
好、好丢脸。
这位素以光明磊落著称,几乎从未含蓄过,坦荡如明镜的纯美骑士,此刻竟感到一丝陌生的热度攀上耳尖。
此情此景,他本该为品德高尚的美丽女士献上最为诚挚的赞美,可是内心一股无法忽视的刺痒感使他欲言又止。
酝酿半晌,他气沉丹田。
“我没事——!!!”
结果被毫不留情地扇来一巴掌糊住了嘴巴。
“要死啊你!”
她看起来被吓了一跳,紧张地捂着他的嘴环顾四周,又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声音压得极低但仍能听得出情绪。
“那么大声干什么呀!把敌人引过来了怎么办!”
他老老实实地点点头,脑子里却莫名其妙地飘来一个问题——这算不算得上一个吻手礼。
而她皱着眉,懊恼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被摔坏的遥控器。他有些心碎地猜测她或许又以为他磕坏脑子了。
“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她的表情已经从气恼转变成担忧了。
“当然。”
在爆炸发生的前一秒,他意识到了危险挣脱手铐挡在了她和米娅身前。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朦胧中,他依稀感觉到有人拖拽着自己——想必是尚有余力的斯黛拉带着他们逃离了险境。
“米娅和我们走散了,敌人或许没想到你这么抗炸,所以没有派很多追兵,但我和米娅身上到底都还是负伤了,只好兵分两路,我带着你一路躲藏到这里。”
她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问道,“纯美骑士都像你这么厉害吗?”她眼中闪烁着好奇的亮光,朝着他比划了一下,“肉身挡炸弹!”
他本能地想要谦逊地否认,他觉得这并不算什么,长年累月的游历让他受过比这更加严重的伤,他相信若是他人也如他那般日日苦修体魄也可以做到。同样的,他相信比他厉害,心智比他坚定,磨练更加刻苦的纯美骑士也大有人在,他应该在她面前大方地赞美那些与他志同道合的同伴。
可他在她这样的目光下,又很难不生出一些隐秘的骄傲。
他一时间陷入了微妙的权衡——如何在得体地赞颂那些同样卓越的同袍的同时,又能在她眼中保持这份独树一帜的小小光芒?
这个问题在他心头盘旋。
我果然还是太过于不善言辞了。他在心中长叹一声,面上就只道了一句,“我也不太清楚。”
无关紧要的对话在紧张的氛围中一下就溜走了。银枝见她又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也跟着正色。
“刚才的爆炸说明我们的潜伏暴露了。”她咬咬牙。
“这里比我想象的更加戒备森严,我们还不知道敌方到底有没有发现我们的目的是希世难得号,我猜测没有,否则他们应该会选择在希世难得号的停放处埋伏我们,而不是直接用炸药截堵。”
她微微停顿,湛蓝的眼眸如湖水般漾起涟漪,目光轻轻落在他身上,“所以——”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依然按原计划行动。”
“摧毁蓝萤能量泵的核心抽取装置,制造混乱牵制反物质军团,趁乱突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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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