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铁/厄穹]艾瑟拉大陆战纪 第41章 矮人与古老传说

石室内的空气混杂着石壁常年不散的潮气、灯油燃烧时刺鼻的微臭，以及格伦·石拳队长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钢铁、皮革与汗水的硬朗气息。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牢牢锁定着白厄和穹，沉默带来的压力远比咆哮更令人窒息。

唯有他粗壮手指无意识敲击硬木桌面的笃笃声，在死寂中规律地回响。

白厄胸腔微微起伏，吸入一口冰冷而带着金属味的空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与尊重。

他清楚，面对以顽固和务实著称的矮人，尤其是边境哨站的军事指挥官，任何夸张的言辞或空洞的祈求都是徒劳的。

他必须给出对方无法拒绝的理由，但他应该说什么呢？在大陆的历史上，矮人曾5次被奴役排斥，仅仅因为那与主流审美迥异的外貌。

“B?rz dum gharob ar dum yund thragob,thrum。”穹回忆着曾听过的腔调，“Morg Banol thrun, Dum Thrang nazgobum gazan.”（大意：黑暗追逐着我们，将我们驱赶到这儿，兄弟。几经生死，能遇到巡逻队我们也是很意外。）

穹的外表很有欺骗性，他擅长降低他人的警惕心。

穹向白厄看了一眼，告诉他一切有他，不着急。

“Khun, zon-zu Khaz?l nar Gorob.”（大意：小子，你的矮人语真是糟透了。）

“Dum Nog-zu thragob mênu, nar zhont khel?k Ather? gazan dum-zu?”（大意：是我们闯入领地在先，怎能让您迁就我们说艾瑟拉语呢？）

格伦队长对着穹轻哼一声，“小子，无论你是想要嘲笑矮人还是无心之失，都足够了。矮人爱着艾瑟拉母亲就如同这片陆地上的所有种族一样，不过看在这话的份上……”

他转向白厄：“可以让你们平安离开这儿，就算你们语出不敬。”

格伦队长的的话没有几分钟前的口音了，不再是矮人味的艾瑟拉语了。

穹面上一喜，白厄也想好了措辞，微微向前走了一步。

“感谢您的通融，尊敬的格伦·石拳队长。”他的声音清晰稳定，穿透石室的沉闷，银白色的短发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我们确实来自古神脊柱以西，穿越险峻山脉并非为了寻求刺激或冒犯卡扎尔氏族的威严。”

“我的名字是白厄，来自正在遭受灭顶之灾的银辉王国。”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格伦的反应。

老矮人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褐色的瞳孔收缩，显露出专注的审视。

白厄继续道，语气沉重而真切：“黑暗正在吞噬我的家园，土地如同患上坏疽，变得焦黑、腐臭，不再孕育生命；森林扭曲成噩梦般的形态，温顺的动物化为只知杀戮的魔物；更可怕的是，无形的低语在风中散布，侵蚀着人们的心智，将绝望与疯狂植入梦境。”

他描述着翡翠平原的惨状，声音里带着亲身经历者才有的沉痛，“我们穿越山脉，是因为在王国濒临毁灭的绝境中，从最古老的记载里找到了一线渺茫的希望——指向东方，指向可能存在于黎明时代的、能够对抗这股黑暗的知识或……遗存。”

他谨慎地筛选着词汇，避免直接抛出“晨曦之心”这个过于具体且可能引来贪婪的名词。

但“黎明时代”、“遗存”、“对抗黑暗”这些词语，已足够点燃一个熟知古老传说与边境危险的矮人指挥官的警惕与好奇。

矮人是个机会，白厄能够肯定这一点。

其一是，东方的一切对他们都是陌生的，所以他们需要更多情报。

其二是，矮人是长生种。

没有什么比古老的传说更能指向飘渺的守护者了，传说就要用传说打败。

格伦队长粗重得像刷子一样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形成一道深邃的沟壑：“银辉王国……遥远的名字，偶尔有不怕死的商队会带来山那边的只言片语，但都模糊不清，你说黑暗侵蚀？”

他身体前倾，肘部压在桌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具体什么样？它们怎么移动？有什么弱点？还有，你们要找的‘遗存’，又是什么东西？小子，卡扎尔氏族屹立于此，守护的是身后的家园，不是听故事的孩子。”

“空口白话，换不来任何东西，哪怕是几句老掉牙的传闻。”

他的质疑直接而锋利，带着矮人特有的务实和不信任外族。

“你们在找对抗黑暗的东西？什么样的东西？”

“一切可能带来光明与秩序的力量，无论其形态如何。”白厄回答得依旧巧妙，“记载模糊，只提及可能与古老的盟约、失落的技艺，或是……某些凝聚了远古光辉的遗物有关。”

他稍稍暗示，观察着格伦的反应。

老矮人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穹：“那他呢？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子，又是怎么回事？矮人语可不是随便哪个酒鬼都能准确骂出来的腔调。”

矮人不是开放的种族，传承还需长者教导。

穹被点名，站直了些，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我……我真的记不太清了，队长大人。可能就是以前在哪个路口、哪个矿坑附近的酒馆里，听某个喝多了的大叔反复念叨过？我走过很多地方，听过很多种语言，有些词莫名其妙就记住了……但我保证，绝没有不尊敬的意思！”

他赶忙补充，金色的眼睛里写满了诚恳。

格伦盯着他看了好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最终哼了一声，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转而看向白厄：“古老的遗物……对抗黑暗……你们的故事很动听，陌生人。”

“你们想从矮人得到什么？”格伦问道，手指敲击着桌面。

“任何传说、任何信息、任何与那遗物的有关的信息。”穹开口道。

“我们明白卡扎尔氏族的立场，也绝非空手而来。”白厄紧接着开口，“我们愿意用我们知道的情报进行交换。”

“关于西方黑暗侵蚀的具体形态、它们的行动模式、以及我们一路向东穿越山脉时，在您们辖区边缘——例如锈铁丘陵方向——观察到的一些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能量紊乱迹象。这些情报，对于坚守边境、防范未知威胁的卡扎尔氏族而言，其价值，想必……”

有些话不需要说太清楚，他抛出了实实在在的筹码。

他或许不了解矮人，但他了解边防的含义。

边境安全是所有哨站的命脉，任何潜在的威胁信息都是无价的。

格伦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他沉吟着，粗糙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敲击桌面，节奏却变得缓慢而深思。

显然，这个提议切中要害。

片刻后，他猛地抬头，提高声音，朝石门外吼道：“巴林！”

木门被推开，之前带他们来的巡逻队长探进他那戴着牛角盔的脑袋，目光警惕地扫过室内。“队长？”

“去把布拉吉叫来。”格伦命令道，语气像是在召唤一个老工头。

“告诉他，西边来了两个陌生人，带了关于黑暗的消息，想用点实在情报换他脑子里那些发霉的老故事听听。让他快点，别磨磨蹭蹭地擦他那几块破石头了。”

“是！”巴林利落地应声，再次瞥了白厄和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评估两件即将被鉴定价值的矿石，随即转身，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石拳哨站没有无用的石板，但那些古老的故事对你们来说是正中下怀吧。”

白厄感激地致了一礼。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石室内的沉默却因期待的未知而显得格外粘稠。

格伦不再发问，只是用那双经验老到的眼睛反复打量着他们，从白厄挺拔的身形、俊朗却带着风霜的容颜、那双瞳孔里的坚定，到穹略显单薄却站得笔直的身体、灰发下那双灵动的金眸，以及他身上那种与周遭坚硬环境格格不入的奇特气质。

脚步声再次响起，比矮人士兵整齐划一的沉重步伐更显拖沓和随意，巴林队长率先回来，侧身让开。

随后，一个矮人跟了进来。

他看起来年纪不小，胡须呈现出灰白交织的色泽，虽长而浓密，但编织得相当随意，甚至有几缕挣脱了发辫的束缚，倔强地翘着。胡须和浓密的眉毛上似乎还沾着些许未拍干净的岩石粉末。

他穿着一件沾满油污和不明污渍的皮围裙，覆盖在厚实耐磨的深色麻布衣服上，围裙口袋里插着几把不同型号、磨损严重的凿子和小锤，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块暗青色的石板和一块粗糙的擦拭布，似乎正进行到一半的清理工作被打断了。

他的脸庞红润，鼻头宽大，眼神锐利而务实，甚至带着点因专注被打断而产生的不耐烦。

他一进来，目光就扫过白厄和穹，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定格在格伦身上。

“格伦。”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长期在嘈杂环境说话形成的粗粝感，“急着叫我来？就是这两个西边来的生面孔？”

他晃了晃手里的石板，“我正忙着清理刚送来的旧矿区脉络图，上面的标记快磨没了。”

“布拉吉。”格伦用下巴指了指白厄和穹，语气熟稔，“他们说西边闹了厉害的黑暗，过来找对付的法子，想用他们知道的情报，换点你脑子里记的那些老掉牙的歌谣和传闻听听。你负责整理那些旧东西，听听他们能说出什么花来，看看值不值咱们库存里那点肉干和麦酒。”

布拉吉闻言，这才正眼打量起白厄和穹，眼神里的审视多于好奇。

他走到墙边的架子旁，不太客气地将手中的石板和布搁上去，发出“哐当”一声，然后在自己的皮围裙上用力擦了擦手，抱起胳膊，粗壮的手臂肌肉虬结：“行吧，那就别浪费口水，说点有用的。让我看看你们的情报能不能点亮我这老矮人的烟斗，够不够劲。”

态度直接得近乎粗鲁，充满了矮人式的实用主义和等价交换原则。

白厄再次右手抚胸，行了一个简洁的礼，不卑不亢：“感谢您愿意见我们。我是白厄，这是我的同伴穹。”

他略去所有不必要的修饰，开始清晰、有条理地描述银辉王国的惨状——腐化区域的精确特征、黑暗力量大致的推进速度与模式、以及那种无形低语对不同体质者的影响差异。

他甚至详细描述了翻越古神脊柱后，在锈铁丘陵方向感知到的那种与西方腐化同源却略显稀薄、更显狂躁混乱的能量残留，并指出了几个大致方位。

他的叙述客观、冷静，细节丰富，宛如一份严谨的军事报告。

格伦队长听得面色极其凝重，手指不再敲击桌面，而是紧紧握成了拳，显然这些情报触及了他最核心的职责关切。

布拉吉也收起了那点不耐烦，灰色的眉毛紧蹙着，锐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厄，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沾满石粉的胡须，显然在飞速地分析和记忆这些信息。

“……因此。”白厄最终总结道，语气沉重，“我们坚信这股黑暗力量并非区域性的灾难，它极可能具有跨区域的蔓延性，或是某个更庞大、更古老威胁显露出的冰山一角。我们追寻的线索，指向一件或许被称为‘晨曦之心’的古老遗物，古老的记载暗示它拥有稳定秩序、锚定光明的力量。布拉吉先生，不知您在整理卡扎尔氏族的古老记载或传唱歌谣时，是否曾遇到过与之相关的任何描述？哪怕只是模糊的指向或比喻性的提及？任何信息，对我们都至关重要。”

“晨曦之心……”布拉吉咂摸了一下这个词，厚厚的嘴唇抿了抿，眼神陷入快速的检索与思索，“光……心……歌谣里倒是不少瞎唱什么‘碎片之光’、‘撕裂黑暗的启明星’之类的玩意儿……听起来挺唬人。”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矮人对虚无缥缈传说的惯常质疑，“但具体到某个叫这名字的实在物件？老矮人的歌谣更爱唱的是大地的伤疤再次泣血、光暗的平衡被撕裂之类的警世预言，意思是根基坏了，要倒大霉了。”

“看你们说的这么详细，你们那边确实是倒了大霉，不像假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一种基于经验的推测：“不过，如果真有什么古老玩意儿，不是用来狂轰滥炸，而是能稳定东西、锚定秩序，那倒有点意思了，这听着还稍微靠谱点，符合老家伙们唠唠叨叨的‘平衡’那一套。”

“不是啥轰轰烈烈毁灭黑暗——那往往连着自己一块炸飞——而是让一切各归其位，别瞎□□乱折腾。这道理，我们打铁的矮人懂！淬火不好，再好的钢也脆。”他瞥了一眼格伦，格伦抱着胳膊，微微颔首，显然认同这种务实且符合矮人哲学的观点。

布拉吉继续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分析一块矿石的成分：“歌谣里还絮叨过，说在更早更早的时候，有啥‘守望者’或者‘奠基人’之类的家伙负责管着这些平衡的破事，不过早就死绝了，骨头都化成灰了。”

“如果你说的那东西真和那些老古董有关，那怎么用它，估计也不是抡起来砸那么简单，得讲方法，讲技巧，就像用好钢得看火候看锤法。”他提供的信息有限但务实，没有丝毫神秘主义色彩，核心点——“稳定”、“平衡”、“非毁灭性使用”——实实在在地与白厄之前的认知形成了互补和修正。

就在这时，穹忽然眨了眨眼，像是脑海里有什么碎片被平衡、稳定这类词触动了。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带着不确定，生怕打扰了这场严肃的情报交换：“那个……布拉吉先生，那些老歌谣里有没有提到过……嗯……空、冷之类的词？或者……怎么才能把太冲、太满的东西……安全地摁回去或者疏导开的办法？”

他问得有些古怪，词不达意。

布拉吉被这突兀又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耐烦地撇撇嘴：“空？冷？歌谣里啥鬼话没有？‘万物归于寂静之渊’、‘最亮的光也投下最深的影’，唱多了去了，故弄玄虚！至于摁回去？”

他哼了一声，带着矮匠人的骄傲和直接，“我们矮人信的是实实在在的锻造和加固！一锤子下去，该成什么样就什么样！不过……”

他话锋微转，似乎考虑到对方刚提供了有价值的情报，勉强多说了两句，“话说回来，打铁也得讲个火候。淬火急了，再好的刀剑也得裂；锻打不足，东西就不够结实。这算不算你说的‘摁’？力道和时机都得准！别的？没了！”

布拉吉说完，转向格伦，摊了摊手：“格伦队长，他们说的黑暗情报，细节丰富，不像现编的，对咱们判断边境情况，尤其是锈铁丘陵那边，很有用。值得注意。至于他们找的那什么‘心’……”他耸了耸肩，围裙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老故事就那么些，颠来倒去，值多少，你判断，反正我的意见是，情报有用。”

格伦队长沉思了片刻，粗犷的脸上表情变幻，最终重重一点头：“嗯。”

他对白厄道，“你们的情报，布拉吉认可了。石拳哨站不做亏本买卖，但也不会占便宜，我们会提供足够你们穿越石语者隘口的基础补给——肉干、清水、一份简略路线图。再多的，没有了，东边是联邦的地盘，乱得很，路怎么走、找什么是你们自己的事。”

“巴林！”

巴林队长立刻出现在门口。

“带他们去库房，按标准旅行份量给他们补给，然后把那条废弃的猎径路线图画给他们。”格伦下令道。

“是！跟我来。”巴林对两人示意了一下。

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符合矮人行事风格的务实结果。

白厄右手再次抚胸，诚挚地行礼：“公平的交易，感激不尽，格伦队长，布拉吉先生。石拳哨站的务实与公正，银辉王国不会忘记。”

穹也连忙跟着行礼，目光还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布拉吉放在架子上的那些工具和石板。

布拉吉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已经重新拿起他的石板和擦拭布，注意力显然已经回到了那半幅待清理的矿脉图上，嘴里嘟囔着：“行了行了，没事了吧？赶紧走，我这图今天还得核对完……”

跟着巴林队长离开石室，走向哨站内部散发着食物和皮革味道的库房，白厄和穹都知道，他们在石拳哨站的短暂停留即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