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的功夫,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
况且眼下也并不是时候多说话的时候——
透过那个碎裂得几乎有半个城门大小的巨型墙洞,我看见人群开始汇聚。
洞口边缘,时不时就有人从墙体后探出半张脸来。
他们的视线如同蛇类的信子,快速而隐蔽地舔舐过室内的景象。
虽然大多数时候,那目光都小心地避开了万敌本人,转而去打量外头那位躺在地上的长老以及屋内地上的血色狼藉。
他们压低了嗓音,彼此交换着自以为隐秘的耳语。
那声音细碎,像是怕惊扰了谁而刻意压抑着的嗡鸣,但我和万敌应当是都能听清的。
“悬峰城来的......,何时能滚出奥赫?”
“刻法勒在上,太可怕了!”
那些如同砂砾摩擦般的议论声里裹挟着浓稠的恶意与嫌恶,是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仇视,如今正清晰地指向房屋中央那道孤立的身影。
而这种源自城邦之间宿怨的仇视,似乎也在万敌的身上得到了延续。
“HKS。”
我听见他喉咙深处逸出一声极轻的嗤响,那声音模糊不清,带着齿音,更像是一种纯粹发泄式的、无意义的音节。
“这就是黄金裔守护的芸芸众生么?”我幸灾乐祸地落井下石。
万敌却没有理会我的嘲讽。
“麻雀的多舌对狮子毫无意义。”他说,“我从不为自己守护了什么而感到自豪。”
也不知万敌从何处寻来了一串质地精良的金链子,此刻他正低着头,沉默地将我这枚戒指往链子上穿。
他的颈项间,本就悬挂着一件金灿灿的饰物。
那饰物上镶嵌着数颗幽蓝色的宝石,瞧着便知是价值不菲的纯金打造。
戒身与他原先佩戴的那条项链接触,发出了如同佩环相撞般的清脆声响。
他难得的犹疑了下,那动作仅仅停顿了一瞬,随即便将串着我的链子,反压在了他原先那条项链的下方
——稳稳地安置在紧贴着他胸膛的位置。
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胸腔内那颗心脏,正以一种远超平常的频率,沉重而快速地搏动着。
我嫌弃地皱起眉,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
却发现万敌现在的表情很怪,他移开视线,目光长久地凝视着地上已经陷入长眠的元老院“追踪者”。
我的同理心虽不强,但此刻也愿意为了生命而缄默。
“.......争斗啊。”
他低声呢喃着,那双似远山新雪的眼眸中,翻涌着难言的复杂情绪,似厌倦,又似某种沉重的觉悟。
万敌弯下腰,将地上那具尚带着余温的尸体,以一种出乎意料的郑重姿态,小心翼翼地横抱了起来。
他踏过那片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泊,走向外头那一片繁盛到几近枯败的天光。
鲜血自他脚下蔓延,勾勒出一条通往未知命运的残酷路径。
宛若一位注定要踏遍尸山血海的王。
我没有立即跟上去,只是眯着眼睛打量着他那被光线拉得极长的背影,这才恍然想起了他方才那声意味深刻的感叹。
争斗啊。
身为悬峰城这样一座几乎将“纷争”二字融入血脉、全民皆兵的尚武国度的王储,他竟然在思考着“争斗”本身的意义与虚无。
我想,这份超越了立场与身份的认知,已然让他此刻的心态,无限接近于一位真正背负着子民命运的王了。
洞外原本嘈杂的人群,在万敌抱着尸体出现的那一刻,竟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万敌经过处,人群纷纷退让,如同摩西分海般在他面前裂开一条通路。
凯妮斯此刻已然接受了紧急的治疗,她脸色苍白地躺在担架上,双目紧闭,似乎依旧处于昏迷之中。
然而她那些元老院的同事们,却并没有急于将她送往更安全的地方救治,反而将担架刻意停留在最显眼的位置,任由她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般刻意作态,显然是打着将事态扩大,把这盆污水彻底泼实在万敌身上的险恶算盘。
果然,一位身着元老院服饰、体态略显臃肿的男人,很快就站了出来。
他那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在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扭曲,他大声呼喊着,盖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奥赫玛的公民们!你们都看清楚了!”
“就是这个来自悬峰城的野蛮人,这个所谓的黄金裔!”
他的唾沫星子随着激昂的言语四下飞溅。
“他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擅闯我们神圣不可侵犯的元老院!”
“他竟敢对我们敬爱的凯妮斯长老痛下杀手!”
那人痛心疾首地指向担架上“昏迷不醒”的凯妮斯,语气沉痛。
“而现在,他还抱着另一具无辜者的尸体,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这就是黄金裔承诺给我们的守护吗?”
“这就是他们带来的和平与秩序吗?”
他声嘶力竭地质问着,在人群中激起层层涟漪。
“不!这是悬峰人**裸的挑衅!这是对我们奥赫玛所有公民的侮辱!”
“我们还要容忍这样的暴行到什么时候!”
“黄金裔难道妄图倒行逆施,让我等凡人再经历一遍鲜血流尽的黄金战争吗!”
人群中,他们安排的“托”率先失声尖叫起来:“杀人犯!”
这极具煽动性的词汇瞬间引爆了人群积压的怒火与恐惧。
“他杀了凯妮斯长老!他还杀了别人!”
“召开公民大会!”一个粗犷的男声怒吼道,得到了周围人此起彼伏的应和。
“支持!我们需要审判!”
“我们奥赫玛不欢迎你们这些带来纷争和死亡的家伙!”
“黄金裔都是骗子!他们根本保护不了我们!”
那些曾经对黄金裔抱有的敬畏与期望,此刻在元老院的刻意煽动下,演变成盲目的恐惧和怒火。
就在这片喧嚣的声浪即将达到顶峰之际,几位神情肃穆的悬峰人,沉默地抬着一具造型奇特的开放式棺材,从人群的另一侧缓步走了出来。
那具敞开的棺材底部,铺着的并非是柔软的鲜花或华丽的绸缎,而是数十柄刃口带着明显使用痕迹的刀剑。
那些刀剑已经很老旧了,其上的每一处刻痕都象征着一位老兵不屈的荣耀与峥嵘的过往。
原本群情激奋的人群,在看清那棺中景象的刹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所有的叫嚣与怒骂都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不解的、近乎死寂的肃穆氛围。
万敌小心地避开了棺材边缘那依旧闪烁着寒光的刀剑锋芒,将尸体放入其中。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伸出手,揭开了覆盖在逝者面容上的那枚怪异面具。
果然,如我所料的那般——
那是一张轮廓分明、带着风霜之色的脸庞,带着悬峰人特有的坚毅与不屈。
“怎么可能!”
元老院有人爆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我敏锐地察觉到他们投向暗处的眼神骤然变了味道。
就是这样。
我愉悦地舔了下嘴唇。
猜忌的链条一旦开始转动,便再也无法轻易停歇,尤其是在这些自诩聪敏、实则多疑的家伙们之中。
万敌缓缓直起身,他那身染着未干血迹的甲胄在天光下,折射出一种近乎悲壮的森冷。
“都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他说话时,所有的私语都停下了。
“元老院的控诉,我接受了。”
他颔首,眼眸平静地扫过人群中那些白了脸色的元老院成员。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接受”,非但没有半分认罪的意味,反而像是在说“你们的挑战,我接下了”。
“但,”他话锋一转,““谁主张,谁举证。元老院需要先向奥赫玛的公民们证明——”
“我是用哪一只手杀的人?”
“所用的凶器又是什么?”
“那所谓的凶器,为何会恰好不是我随身携带之物,反而,还带着你们元老院独有的徽记?”
“我又为何杀人后引发如此大的动静,引人来围观?”
他语速不疾不徐,那一连串看似随意的问句,却如同一张逐渐收紧的巨网,将元老院的指控勒得支离破碎。
而元老院,元老院......一个都没有回答上来。
周遭的奥赫玛人,也已然从元老院诸人那瞬间变得难堪的脸色与慌乱的眼神中,窥见了真相的一角。
窃窃的议论声如潮水般退去。
然而,即便脸上流露出几分愧色,那些奥赫玛人却依旧固执地梗着脖颈。
没有一个人愿意向悬峰城的人低下他们那看似高贵的头颅,吐露哪怕是半句歉言。
万敌对此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甚至没有再多看那些奥赫玛人一眼。
他转过身,望向那些在他身后迅速集结、队列森严的悬峰城战士们。
这是一支饱经战火洗礼的劲旅,沉默中透着令人胆寒的煞气,而他们的王储,此刻正立于阵前。
“战士们,抬起我们英雄的棺椁,我们是时候返乡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号角般响彻云霄,激荡着每一个悬峰战士的心房。
吼——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骤然爆发,悬峰的战士们高举起手中的兵器,激昂的战意直冲云霄,与方才奥赫玛民众那压抑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些先前还叫嚣不已的奥赫玛人,此刻却纷纷面露惧色,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生怕被这股狂热的浪潮所波及。
我悄悄飘回了万敌身边,凑到他耳边问话。
“万敌,你究竟往这元老院里,埋下了多少颗这样的钉子?”
“妄图不劳而获的精灵。”
万敌不动声色地和我拉开距离,他没有侧过头看我,只是迈开大步,引领着悬峰的队伍向前行去。
“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这才是公平的交易。”
他停顿了一下,又轻声补充了一句。
“不过,算起来,你现在反倒欠我一个问题了。”
“唔,为什么?”
我宽容地给他了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我救你于鲜血之中,而你未能偿还。”
不要脸的黄金裔如是说道。
“好吧,好吧,算你有点道理。”
我也好奇他究竟会问些什么,便大方地应承下来。心中却暗自盘算着,反正他也没规定我必须说真话。
“你想知道什么呢?”
万敌沉默了片刻。
他那双锐利的金色眼眸微微垂下,像是在权衡着什么至关重要的问题,又像是在思索如何措辞才能挖出我最深的秘密。
我几乎可以笃定,他接下来要盘问的,无非是就我这枚戒指背后所潜藏的真实目的,抑或是评估我这不速之客究竟会带来多大的麻烦与变数。
但没想到他问却是——
“那枚戒指,为何偏偏是八岁大孩童指环的大小?”
“怎么,你对我这么好奇吗?”
我习惯性地用轻佻的语气调戏了他一句,兴致缺缺地回答道。
“因为啊,我死的时候还只有八岁呢。”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四周只剩下悬峰战士们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甲胄摩擦,军靴踏地,如同某种亘古不变的背景音,衬得我们之间的沉默愈发漫长而凝滞。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对此追问,又或者是在判断我话语的真伪时,我听到他的回答——
“一个。”
这个声音很轻,若非我刻意凝神,几乎就要隐没在军队行进时那规律的金属与皮革摩擦声之中了。
“嗯?”
我微微一怔,一时间未能将这没头没尾的回答与他先前那突兀的、带着几分私密感的提问联系起来,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困惑的鼻音,示意他继续。
“我说,”
他终于侧过脸,隔着行军扬起的微尘,那双晦暗不明的金色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元老院中的悬峰人,只有那么一个。”
“……搞什么啊,黄金裔。”
我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
明明是自己说的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怎么着,这是在道歉还是在可怜我?
“真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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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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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万敌的皇帝成长2h5系统(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