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恒不是没有生气过——为何丹枫能那样坦然的去做如此危险的事,为何宁可欺骗也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丹枫真的在乎自己吗?他真的在意自己的想法吗?
……若是当真心疼自己,又为何定要一意孤行的去做让自己这么担心的事……
难不成前几天的那些都只是哄人而已?
他明明那么温柔的抱着自己,许诺会好好的,带着狡猾的笑容问自己要不要假扮对方吓唬别人玩,教导鼓励自己学会使用力量,用那样专注又宠溺的目光给自己编辫子……
——这些都是为了今天吗?
为了去替自己以身犯险?他凭什么不问自己的想法就去这么做?!
……太过分了,他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刚刚到家的丹恒还抱着那两个包,缩在两个人的床上后终于控制不住潮水般涌来的委屈和难过,他知道彦卿就在外面,所以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让对方担心,便把自己深深埋进被窝的深处。
可直到今早他们还在这里相拥而眠,熟悉的气味残留在软软的褥子上,包裹拥抱着这只努力不去哭泣的小小幼龙。可这份温柔却又像那个人执着尖刀,重重的刺进丹恒的心窝里,捅了好大一个窟窿,把一切的温暖美好的东西都漏了出来,只余下了空虚和无助。
他只能更用力的抱紧自己,像是想把剩余的温度都尽量留存住。
可是…好痛苦……好难过……
…丹枫执着的到底是什么?他心里的丹恒又到底是什么?
他看着的…真的是我吗?
啾——
一声闷闷的玩具气笛突然在怀里响了起来,也把小孩混乱的思绪打断,瞪着红红的眼睛有些茫然的看了看臂弯里那个脏兮兮的包。
毛绒绒的猫咪包被泥水和暗红色的血污染浸透,本来柔顺的毛变得一缕一缕的,又脏又丑。可因为他不愿意放手,景元便找了个毛巾来包着,现在倒只有些潮乎乎的。
丹恒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坐起身。迟疑片刻后,便把那个包小心的拉开了。
毛绒包并不防水,大多数东西都被雨水打湿弄脏了,而里面最大的物件就是一顶帽子。
是他和丹枫都戴着的那个……
青白色祥云花纹的贝雷帽皱皱巴巴的团成一团,被水浸湿,还有几处绣花也被刮乱,可以想到丹枫把他塞进包里的时候动作有多粗暴。
……明明是和自己一样的款式。
丹恒更加难过了,揪住那团已经废掉了的布料,眼眶酸涩,却在收紧手指时突然又听见了那声气笛。
……
诶?!
他愣了愣,然后赶紧把东西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一点点掀开。这团帽子像是一片掉进水里又被人踩过的烂菜叶,可在打开后看到里面包裹着的东西时,丹恒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是那颗星星。
脏兮兮的包,破烂的帽子,一起保护住了这颗毛绒绒的小东西,它蓬松又柔软的就像新的一样,在它们之中闪闪发光。
“……”
丹恒小心翼翼的捧起了它,愣愣的看着,眼眶一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上面,他有些慌乱的用手去擦,可这颗干净的星星却又无声的包容了他所有的眼泪,放任它们浸湿了那柔软的绒毛。
“……丹枫,丹枫……”
小孩将星星摁在胸口,感受到那不知名的漏洞被一点点补满。他一边抽泣着,一边轻声呼唤着胞亲的名字。
——
“所以为什么要剪头发?”
彦卿一手拿着“凶器”——那把最新款恐龙形状的儿童安全剪刀,另一只手则拎着已经脱离它们主人的,那一大束柔顺漂亮的头发,语气严肃,可又有些心疼和疑惑。
只剪了一半就被抓包的丹恒坐在小板凳上,被面前严厉的云骑骁卫要求背着手不许乱动,于是只能露出委屈又无辜的表情,犹豫着讷讷开口,
“…就是想剪了。”
……撒谎!
彦卿尽量无视了对方的卖萌攻势,面无表情的抱着胳膊站在小孩面前,一脸认真,
“真的吗?”
“……”
丹恒微微垂头,过了一会儿才软糯糯的开口,
“…打架的时候长头发很碍事。”
这个理由倒是让彦卿认真考虑了一下。回想起将军说的情况,难不成是丹恒在金人街想救丹枫却因为头发妨碍了之类的…才导致丹枫受了伤?所以他才这么难过……
自己脑补出了前因后果的彦卿看向头发乱七八糟却还是一脸乖巧的丹恒,终于忍不住心软了,又想起来是自己明明教过他一个上午却一直没注意过这个问题,更是多了些自责。
蹲下身捏捏小孩的脸,又伸出手抱住了他,摸了摸那虽然短短碎碎但手感也很好的头发,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你啊,头发是可以扎起来的,这么剪了多可惜啊。”
丹恒愣了一下,然后用力摇头,灰青色的眸子中是不可动摇的坚持。
——不可惜的,必须这么做。
既然景元说只有自己能做到,那他就试试看好了。
彦卿还不知道怀里小龙崽心中的小九九,抱着他想了想,既然一大半都已经被剪成这样了,干脆都剪了算了。
这样将军如果真的生气问起,自己也算个共犯,省的小孩挨骂。
想到这儿他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起身捏着丹恒的脸,认真道,
“剩下的我来帮你剪吧…嗯,我手艺可能也不太好,不过总比你自己来方便一些。”
丹恒一愣,看着小少年灿如星子的眼眸,忍不住也笑起来,心里是久违的轻松,
“嗯,谢谢彦卿。”
——
一直到晚上景元都还寸步不离的守在医馆,所幸丹枫病情稳定已经离开了隔离间,便也可以在床边守着他了。
下午收到了彦卿发来的食物照片,说是带丹恒出去吃了汤面,还买了小吃,晚上会留在那里陪小孩睡觉,这几天的排班他都和别人换了,让景元不用操心。
丹恒也跟着发了语音,让他注意身体记得好好吃饭,如果丹枫醒了一定要告诉自己,听声音心情还不错,这样景元也放心了。
“你看你,这次可太过分了。”
关掉电话后,男人忍不住苦笑,摩挲着小孩还带着青紫的手臂,冰凉凉的,摸着就让人心惊。
昏睡中的小龙崽自然无法回应他的话语,景元也不在意,干脆絮絮叨叨的抱怨起来,
“这次你可给丹恒吓坏了,他是向着你喜欢你,也经不住被这么吓唬啊,等之后你可要好好安慰他才行……
“刃啊……卡芙卡发了消息说他醒了,但那死样子似乎也没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嗯……等你醒了自己解决吧。
“我……”
白发的男人有些恍然的看着丹枫的脸,迟疑了片刻,低头小心翼翼的吻了吻手中的指尖,声音颤抖的喃喃着,
“…我很生气,你知道吗丹枫…我已经很乖的按你说的信任你了,可你还要这么对我…太过分了……”
金色的眸子深沉的厉害,可突然景元却又笑了笑,伸出手去抚住小孩的脸,声音温柔,
“其实刃说的也没错,你们哪儿也别去了,乖乖的,安全的在我们身边长大……丹枫,好不好?”
沉睡的幼龙自然是无法回答他的,可男人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反而狡黠一笑,站起来,俯下身子靠近了他,凌乱的白发罩住了两人的面庞,只从里面传来男人带着笑意的呢喃,
“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
青眸的幼龙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什么奇怪的幻境里,在黑暗的小巷中,在暴雨如注的击打中,他醒了过来。
丹枫看见了属于自己的手,还有自己的身体,但他却有些控制不住,只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恐惧的后退,呕吐,哭泣。
——太软弱了,自己怎么会这么胆小无用?
他看着“自己”应该是蜷缩进了一个角落,面前是被暴雨冲刷着的无数尸体,很快就在这无法控制的凌乱视角里从地上躺着的面目扭曲的人中看到了几张自己想看到的脸。
——太好了,是那个龙师,还有那几个他认识的人,他们都死了……即便转生,那也是顺利的重新洗牌。
丹枫松了口气,满足的想着,
——成功了,成功了。
这些小伤不会要了自己的命,现在只需要等景元他们找到自己…哪怕找不到,等一段时间自己也可以恢复一部分的行动能力藏好角,出去找救援……
所幸持明族那些蠢货没有第一时间把他断胳膊断腿强行带走,而是试图用贫瘠又可笑的语言攻击让他“感激涕零”“迷途知返”,回去乖乖当一个人形的秘法传承器,为持明族的“伟大未来”添砖加瓦。
丹枫冷笑。
——可笑至极。
他还在心里骂着,一个脚步声突然停在了他的旁边。
这具身体扬起了头看过去,丹枫也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刃?
他看着这个狼狈的男人诡异的笑起来,冲他伸出手把他抱进了怀里。
…好肉麻,能不能先把自己送医院?
丹枫这么想着,突然就看见视角内的自己似乎在呕吐,接着就是吐血。
……诶?
身体似乎在慢慢回归掌控,浑身的冰冷和疼痛也逐渐找回了感知,而随之而来更加可怕的是……被紧紧桎梏的窒息感和胸腔剧烈的疼痛。
…刃?!
根本无法开口,喉咙和鼻腔不停冒出血沫来,他甚至听见自己骨头也在响,伴随着剧痛和濒死的恐惧,眼前一阵发黑,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不要,刃……停下……”
黑暗中,有一双手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脸,一个模糊又熟悉的声音传来,
“这是做了什么梦啊…刃,你不会背着我干了什么吧,说好不下手的!”
“……嗤,谁和你说好的。”
“喂!不会吧!你**要不要脸啊!?”
“吵死了闭嘴。”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震的丹枫脑袋疼,想张嘴说话却只喘了几声,和梦境里一样胸口连着肋骨都在痛,这种剧痛让他实在撑不住的睁开了眼睛。
而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景元金色的眸子,男人看起来有些惊喜,笑的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呀,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