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香火奉罪神 第6章 第四章 狸儿何懵懂（上）

李觅欢同沉香一起去面圣时，皇帝坐在龙座之上，面上神色满是忐忑，手中明黄的奏折都要揉成团了。方才进京的人才，转身便辞了官要离京，这不得不让平日里爱才如渴的皇帝心底下惴惴不安，生怕是自己治下的朝堂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黑暗角落，使得这探花郎如此抗拒做官。

“李探花啊……”皇帝指节在龙椅扶手上叩着，发出哒哒的响声，他俯身前倾，摆出一副好奇样子来掩饰自己神色中的慌张，“朕能否问问你，为何突然不想做官了啊？”

“陛下，”李觅欢瞥眼望一下沉香，见后者也偷眼看自己，似乎也在好奇李觅欢会寻一个怎样的由头同皇帝辞官。他将目光移回正前方，恭恭敬敬一拱手，“觅欢家中几位兄长均未取状元而退离朝堂，有兄长为前例，觅欢亦不愿入朝为官，只愿在野保一方百姓安宁即心满意足，不作富贵求。”

皇帝点点头，但神色却不像是被李觅欢说服。他坐起身来，将龙袍袖子捋平，半带玩笑半试探道：“这么说，你是嫌怪朕没有给你状元喽？古来探花均是赐予外貌气度最为出众者，李探花莫不是因为此事，觉得朕偏心郑邈同沉香？”

李觅欢亦微微一笑，“陛下说笑，陛下是明眼人，自然听得出觅欢之语，后半句方为重点。”

“听得出，听得出。”皇帝摆摆手，“朕不过说笑一嘴，朕允准你走，不过在你离朝之前，还要帮朕一件事。”

“陛下但言，觅欢定尽力为陛下解忧。”

“朕知道你同沉香都是才子，朕虽不敢自称明君，但整顿内政之心还是有的，现下恰巧只有你们二人在，正巧，和朕说说，这几日在京城，觉着这朝堂有什么亟需改革之处么？”皇帝调整了姿势，作出倾听的姿势来，“郑邈虽亦才识过人，可也十足十承了郑老先生那股子谨慎劲儿，给朕递的折子弯弯绕绕，生怕朕一生气降罪于他。哪日朕还得跟他明说，叫他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李觅欢也不客气，只一拱手，“依觅欢看，陛下治理下的朝堂最大的问题便是革新过多，变化过快。许多变革虽然本意是好的，但对于我朝来说……并不适用。”

皇帝按了按太阳穴，“朕明白，所以朕想要问问你，这朝政变革的最远边界，依你们二人看，究竟在何处？”

“重要之处不在于变革之大，而在于变革能否持续惠利百姓。”沉香见李觅欢用眼神示意他说话，便上前半步道，“若是陛下颁布的律法只在当下利于百姓，却致使各臣子不满抗议，那么沉香斗胆说一句，待陛下不再当政，所有变革将被毁于一旦，届时百姓只有更苦，陛下先前尝试颁布法条废除宫内奴婢失败便是一例。”

皇帝满脸忧愁，“这么说，现下朝堂贪图个人之利的臣子还是太多。不论当朝者是谁，不都该是为百姓服务的么？”沉香愣了一愣，随即拱手向皇帝行了一礼，“陛下胸襟之广，沉香着实佩服。只是……”

此时，李觅欢却又上前一步，打断沉香的话：“陛下，觅欢与沉香皆未真正涉足于朝堂，所议政事皆未落地。觅欢只劝陛下一句，任何变革都不能忽略日月的跨度直接实施，否则弊大于利。”

皇帝的眼睛倏然睁大了，“日月的跨度？李觅欢，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阶下的李觅欢抬头，眼中却满是迷茫，“嗯？陛下所指是什么？”

皇帝端详了他良久，见李觅欢眼中神色不似作伪，才慢慢后靠在龙椅的椅背上。“没什么，”声音中却是无限的落寞，“沉香，你是要告假一段时间，是么？”

沉香看看李觅欢，再看看上面的皇帝，又是一拱手，“是的，陛下。”

“我给你一个高一些的官职罢，”皇帝一挥手，“朕还想唤你一同改革朝政呢，那些个老顽固只死死抓着自己的位子，一点不愿动。朕深觉同你们二人投缘，你记得回来。”

“李大哥？”沉香拎着自己的小包裹到了李觅欢的厢房，从门后探头出来，“我收拾好啦，咱们怎么走？目的地是哪里？”

两人交流了一番，打算到了人少处就驾云而行。李觅欢说他父亲最后的确切所在是昆仑山处，或许等两人到了昆仑后，能够觅见些蛛丝马迹，从而救他父亲出来。并且，昆仑有一把名为开天神斧的神器，若是两人能够拿到这把斧子，救杨戬必然事半功倍。可开天神斧是那样好拿的么？沉香问了李觅欢这个问题，李觅欢摇头不置可否，但多一丝把握总归不是坏事。

只是李觅欢身子不好，路上的时间可能要拖得长些，沉香告假时告了足足三个月的假，心想再如何，这一事也花不过三个月去。等到他们救出了杨戬，便将后者藏在华山，待风头过去后，李觅欢也治好了病，父子二人便可以归隐人间，沉香会在日后想办法为舅舅洗清冤屈。

这样想着，沉香揣着杨婵留给他的宝莲灯，跟随在李觅欢身后出发了。

踏着还不十分炎热的晨光，沉香显得无比兴奋。好像要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反倒是提出去救父亲的李觅欢眉间神色不像沉香一般轻快，沉香原本想问问他的李大哥为何神色如此郁郁，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兴奋才是有些问题的，也就沉默下来。

两人在有人处老实走路，于无人处便腾云而行。但李觅欢身子骨着实经不起用法术，沉香法术也没有精进到能携李觅欢一同稳健飞行，故而两人行进速度并没有多快，这样计算，两人须得近一个月方能到达昆仑。随着时间推移，沉香倒不觉有它，但李觅欢却一天天焦急起来。

在二人于路旁歇息炊食时，李觅欢吃了两口带着的粮食，喝一口水润一下喉咙，站起来拍了拍正愣愣盯着远方路途的沉香。

“沉香，”他把身上背着的行囊卸下来挂在树上，“我看那边有片颇为平整的空地，此处也寥有人烟。这样吧，我教你些实用的法术，你若学会了，便能带我去昆仑，也少在路上耗费时间。”

“李大哥你要教我法术？”沉香眼神一亮，一下站起来，差点没撞到李觅欢，“好啊好啊！之前看李大哥抵御浊息就觉得李大哥厉害！今天总算能学艺了！”随后又担心起来，“可是李大哥，你的身体……”

李觅欢笑一笑，“无妨，你悟性足够，没必要我一招一式示范，就是需要你费费功夫琢磨那些口诀了。”

沉香咧开嘴，“我喜欢琢磨。李大哥，你再多吃几口，咱们一会儿就到空地那边去。”

“好，沉香，你想学什么兵器？你娘似乎并没有让你找过趁手的兵刃。”

“我娘让我学过剑法，但是我学的时候不小心把我们家屋顶掀飞了，那以后就没学过什么兵器了。”沉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李大哥，你不是要教我带人飞么？怎么又学兵器了？”

李觅欢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在手里掂量着，“法术同源，你学会别类法术，才能对更精深的法术融会贯通。”他将树枝在指间一转，“所以你想学什么？”

沉香偏过头去，回忆起他们二人此行的目的地来，灵机一动，“要么……我学学如何使斧子罢？”见李觅欢投来讶异的目光，又连忙补充道，“我们此行不是要去看看能否拿到开天神斧么？万一拿到了，我也会使斧头，不辜负神器。”

李觅欢思索一番，点了点头，须臾间，手中的树枝便幻化成一柄需双手持起的大斧，沉香伸手接过来，只觉得沉甸甸地，不像是一根枯枝。

一旁的李觅欢掩嘴轻咳两声，“我在上面加了千斤坠，日后练熟了，再慢慢加重量。”沉香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不放心，“李大哥，你要是不舒服，就先歇息歇息，我什么时候开始练都不打紧的。”

李觅欢摆手，也不回答，径直向树林中的空地走去。

“这类大斧，可攻可守。握斧柄时，两手手心均朝外，拳眼相对，斧头收于胸前，此为守势，斧面宽大，可蔽头面；若是进攻，则斧刃向外，作劈砍势……”

虽然李觅欢没有亲身示范，但他在一旁指导时，每一句口诀都清晰明了，沉香一听便懂，学得也格外起劲。李觅欢见状，眉间的焦急也不知不觉褪去了几分。除了口授之外，他还赠了沉香几本书，叫他依照书中内容平日里修习。如此教了数日，沉香竟觉得自己法术上的进步比前十年加起来还要大。

这一日，李觅欢精神好些，恰好沉香略有小成，正挥着斧子向前方的假想敌进攻。李觅欢在一旁树上坐着，看了一会儿，忽而一个筋斗，轻轻巧巧落地，拾起一根长树枝，扬声道：“来，沉香，我与你切磋切磋。”

沉香停住斧头，见李觅欢对树枝施法，将其化作一根约七尺有余的铁棍，双手握住。今天李觅欢确实没怎么咳嗽，性子也更活泼些，有些不太像他。但难得李觅欢出手，沉香也十分心痒。他将法力收起，持起斧子作防守状，“那李大哥你可小心了，若有什么不舒服的立马和我说，我立即停手。”

李觅欢笑出声来，“那是自然，来！沉香！吃俺……吃我一棒！”说罢蹂身而上，竟然快出了残影。

沉香心下一惊，也没顾得上细想李觅欢今日的种种异常，连忙格挡住直冲他要害而来的铁棍，随后将斧柄向内一钩，再往外一送，想要将铁棍挑飞。未曾想这铁棍轻轻一绕，像是粘在斧头上一般，还又下沉了几分，离沉香的脖颈更近了。

这招并不凌厉，但是已然让沉香心中暗出冷汗。好在李觅欢并没有继续发难，而是收棍回撤，一个后空翻站上了树枝，连大气都不曾出一口。

“这便是我今天要教你的招式，沉香，你看清楚了么？”李觅欢将铁棒随意向后抛去，铁棒在半空中坠落时变回树枝，掉在满是落叶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喀吱一响。

沉香攥着手中的斧子，愣愣地望着在树上翘起二郎腿的李觅欢。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李觅欢一摆手，“嗐！榆木脑袋！你的斧子使的时候太过阳刚，过刚易折，你想想刚才我的招式。”

沉香神智中的一部分叫嚣着说这绝对不是李大哥，另一部分却又拉扯着他，让他不自觉地开始回想方才那短短一刹那的交手。此时，另一个李觅欢居然从一旁的树后绕了出来，叫沉香一个激灵。抬头再去望树上那个李大哥时，只剩下一抹金色残影和一串爽朗的笑声。

“李大哥！”沉香大惊失色，“那个……有另一个李大哥！但是是假的！”哪怕聪敏如他，此时竟也有些结巴。才攥着一把扇子从树后走到空地上的李觅欢抬头望了望树上，面上满是疑惑，“嗯？什么？”

“刚才有一个高人指点了我一招，可是他又消失了。”沉香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李觅欢身边，“李大哥，你没事罢？”

“当然没事，”李觅欢拿手中的白扇轻敲一下沉香的肩头。“我确实听闻这附近有高人，若是他幻作我的模样指点了你几下，也是好的。高人指点你什么了？”

沉香望望四周，“那个假的李大哥和我过了一招，教我用招时收敛锋芒，于阳刚中藏阴柔。”

李觅欢赞许地点点头，“不愧是高人，另外，你也理解得很不错。怎么样，和高人过了招，愿不愿意和我过两招，巩固一下所学？”

沉香张了张嘴，“可是李大哥你的身体……”

“无妨，虽然我不能和高人一样用法术，但是单纯过两招还是可以的。”李觅欢将扇子在手中一转，“我用这把扇子，来么？”

沉香咧开嘴，“好啊，那李大哥，你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立马和我说啊。”想到方才自己已经说过这句话了，又觉得有些好笑。身法上也不耽搁，右脚点地，斜斜窜了出去，心中想着方才高人棍法上的绵柔劲力，斧子也就不像以前那般有嗖嗖的破空声，反而多了几分轻巧。

李觅欢暗暗点头，举扇架开沉香的攻击，沉香终究还是缺乏经验，斧头只在李觅欢的兵器上粘连了片刻，便被李觅欢的白扇甩飞了出去。回头看时，李觅欢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很不错了，再来。”

两人反复练了半个多时辰，沉香的斧子才能勉强将李觅欢的白扇带动几毫。李觅欢站在那里，和没事人一般，沉香却累出了一身汗。

“李大哥，我觉得……你若是法力修回来了，实力必然和方才那位高人不相上下。”沉香气喘吁吁道，把斧子支在身旁，抬眼望向李觅欢。

李觅欢却不正面接话，“你缺的无非是经验，再多历练上一些时日，必然能赶上我。”

沉香笑着挠挠头，正想接话，却被远处的惊叫生生打断了。

“救命啊！有人吗！姥姥！姥姥您在哪！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