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德温四世中心】白马、草药与苍鹰 第8章 八

八

威廉大人把鹰的去向当做一个有趣的秘密，在我们的追问下再三缄口，但不到两天，我们就从街头巷尾的传言中得知了事情真相。

原来那只苍鹰是飞去找鲍德温了，在他加冕时不偏不倚地落到王冠上。

基｜督｜徒自是把这件事传得神乎其神，都说那只鹰站在王冠上张开翅膀，在王的影子上投射出神圣的十字，这定是耶｜稣显灵，圣主再临。我则是对此不以为然，因为鲁阿跟我分享过驯鹰的心得：苍鹰虽然不像鸽子那样认家，但也是识脸的，驯鹰师和鹰相处时不戴面罩，为的就是加深彼此的联系。

不过，鲍德温在短短半月内就能和苍鹰建立起如此深厚的联系，还是不同凡响的。他很勇敢、很真诚，我希望他身边的人也能像鹰一样给他应得的回应。

到了八月，我就打包行李搬入圣约翰医院了。

“苏莱曼，你愿意过来当御医吗？”

我内心本是不情愿的，甚至隐隐有些害怕宫廷生活。但当鲍德温略显忐忑地问我时，所有的疑虑全都一扫而空。

“说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我升职了，开心还来不及。”

那时麻风病是公认的绝症，但我还是坚定地相信，鲍德温一定会好转的，他还这么年轻，一定可以战胜病魔，长命百岁。我是一名医生，悬壶济世，职责在此，献出毕生精力也未为不可。

带上药房里的瓶瓶罐罐、花花草草，以及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我告别了鲁阿和我的小窝，坐上马车进入到耶路撒冷城区。医院分配给我的是一间偏僻的别院，荒草遍地，落叶满阶，屋子里的老鼠泛滥成灾。我反而很高兴，这荒凉的小院正好适合放养兔子和种植药草，抓到的老鼠还能用来试药。

我就在这里安顿了下来。

从家庭医生变成御医，最为明显的改变是人际圈子扩大了很多。宫廷里到处都是和王室关系密切的贵族，日常出诊不免要和各位“大人”“夫人”打交道。

国王的母亲阿格尼斯太后我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她是一位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贵妇人，但比起先前，似乎丰满了一些。更夺人眼目的是弗将成年的西比拉公主，她有着宽摆长袖的修女服都不能遮掩的玲珑身段，锐利而英气的五官和鲍德温极其相似。王室总管迈尔斯是个脸色暗黄的中年人，身体应该不是很好，司厩长汉弗莱二世一头白发，身材却还如年轻人一般健壮挺拔。

威廉大人重点将我引见给黎波里伯爵雷蒙德三世，他一头黑发、肤色黝黑，身材高挑瘦削，举手投足看起来不像是法兰克人，倒像是叙利亚那边的穆｜斯｜林。令我震惊的是，他讲得一口优雅的阿拉伯语官话 ，甚至比学者出身的威廉大人还要流畅，通过交谈我了解到，他原是被赞吉王朝的努尔丁俘虏过，在阿勒颇度过的八年囚徒生活中，认真学习了异族文化。听了这段经历，我对他肃然起敬。

新王即位，国祚更替。然而此时，鲍德温还未成年，不能亲政，便由王室总管，普朗西的迈尔斯来担任摄政王。我感觉他是一个仇视穆｜斯｜林的人，因为那时我看他脸色不太好，主动提出帮他诊治，他生气地拒绝了我，还说我“有一双魔鬼的黑眼睛”。这人主政期间，御医主管给我吃了不少苦头，不过他很快就在阿卡街头遭人暗杀，应是多行不义被阿萨辛制裁了。继任者是雷蒙德三世，那位与威廉大人交好，我也十分欣赏的伯爵，他深谙共存之道，主张尊重“穆｜斯｜林邻居”，自他上任以后，我在宫廷的日子才好过许多。

成为御医之后，我并不能随时去见鲍德温，就连施诊的时间也被压缩了很多。不是我的问题，是因为称王之后，他要学习的课程更多了，每日每夜都有繁重的任务，我看简直就是揠苗助长。虽然，与耶路撒冷王国敌对的赞吉王朝也是幼主当政，并不需要多加戒备，但是，埃及总督萨拉丁的势力正在扩张，已经在开罗建立了阿尤布王朝。局势无比明了，这个新上位的苏丹会是王国未来最大的隐患，鲍德温四世必须争分夺秒，迅速长到羽翼丰满，才会有与之抗衡的可能。

“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厌倦书本，”我也没想到有天竟能听到鲍德温的抱怨，“要是能骑上我的小白马出去跑一跑该多好呀，我愿意拿任何东西来换。”

不料，一语成谶。他很快就有了这样的机会。

是前任国王阿马里克的历史遗留问题。他在围攻巴尼亚斯时因病紧急撤军，但并没有把留城的人全部带回来。此时萨拉丁正带领军队前往阿勒颇，意欲收复失城。

消息传来，摄政王雷蒙德立即召开了长老会议。会上集体同意放弃巴尼亚斯，将留守军队召唤回来，同时为了保证回城顺利，派出圣殿骑士团主动迎击萨拉丁。

国王决定御驾亲征。

“我可以不佩战甲，不上战场，但是要让麾下的骑士们看到，王和他们站在一起。”在大臣的轮番劝谏之下，鲍德温勉强做出了让步，“我会立在真十字架下，虔诚地祈祷胜利。”

我不懂那些大臣为何要在敷药时前来进谏，这显然不是很好的时机。鲍德温此时正将患病的胳膊露出来，细瘦而苍白的皮肤，上面布满了肿块和癜痕，他一定不想让人看到他病弱的一面。

“诸位无须再言，我心中自有分寸。”

说完这句话，鲍德温便不再理会众人，闭目养神一直到治疗结束。

短短一个月过去，他看起来已是初具王者风范，闭上眼睛就好像戴上了假面，将那个淘气爱玩的男孩深深地锁在了内里。

我有点担心他这是少年意气，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不过，当我把这件事告诉威廉大人时，他选择相信他从小看大的学生：

“不必担心，他不是阿萨利赫。他虽然年少，但并不荏弱。”

此时，我们还只是拿他和努尔丁的继承人作比较，但是在这之后，鲍德温四世这个名字，便频频和萨拉丁相提并论。

那一年夏末，年仅十三岁的鲍德温挥师袭击大马士革，将萨拉丁的军队自阿勒颇引开，为巴尼亚斯的军队争取到了宝贵的回城时间。

初次出征，距离他戴上王冠尚还不满三个月，距离成年却还有两年。如果这就是开端，未免到来的过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