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德温四世中心】白马、草药与苍鹰 第2章 二

二

虽然在威廉大人面前承诺尽力，但当我回到宫廷，来到医师会议上，还是感到有心无力，无处着手。在座的医生多数能在年龄上超我一倍不止，而且几乎全是正统的希波克拉底学派出身。资历和身份，这两座大山将我牢牢地压在底部，一点翻身的机会也不给。我几次试图发言都被打断了，在御医团中占据主流的法兰克医生集体决定：虽然还不能确定殿下具体身患何种疾病，但可以采取传统的放血法治疗，再辅以灌肠疗法，帮助殿下排出体内的毒素。

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骨子里是非常尊重西方医学的，波斯裔医学家艾布·卡西姆·阿卜杜-拉赫曼·本·艾布·萨迪格的《希波克拉底〈格言〉笺注》是我珍贵的架上收藏，誓言的主要内容也能随口背出。但是，伟大的医学奠基人也不一定是全然正确的，就好比我的阿拉伯前辈拉齐一面树立了区分天花和麻疹的重要标准，一面却制造了有毒的汞药制剂来医治这些疾病；希波克拉底定是用向上的那只手托着□□学说，向下的那只手指向错误的放血疗法。

放血和灌肠，是罗马人实验出来的“万灵药”，一些人为了缓解病痛，会接受这种相当折磨的治疗手段，代价是身体虚弱，严重时甚至会危及生命。

眼看他们就要敲定下来，我顾不上礼仪了，站起来大声表示反对：“这样不行！鲍德温殿下还未成年，采用放血疗法不利于身体的成长和发育。”

人群突然静了一瞬。最中央的御医总管阿尔弗雷德抬起头，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模糊面孔，冷冰冰地钉在我脸上：“你是谁？”

“我是阿布·苏莱曼·达乌德。初次见面，您可能会觉得我面生，不过对我来说，您也一样，我也不清楚您是哪位。”

“呵。撒拉逊人。你师承何人？”

提及导师，触及到我最不堪回首的过去。我霎时失声，用力咽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沃尔森……沃尔森·库克。”

“库克？这个姓氏，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总管嘟嘟囔囔地收拾好手中的文件，大步走出门外，应是去准备出诊了。他没有再理会我，周围的人也不再看我，跟着走出去了。我别无选择，闭上嘴讪讪地跟上去。

我为这一时的退避感到羞愧，不禁有点怀疑自己是否缺乏勇气的特质。但很快，我便用更为激烈的方式证明了自己。

那天去施诊的医生并不多，总管特地吩咐带上我，说是让我这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外乡小子，见识一下他的高超医术。

国王阿马里克在场，威廉大人也在场，他们为父为师，都十分关心王子的健康。现场治疗压力巨大，总管持刀的手微微颤抖。我注意到阿尔弗雷德戴了羊皮手套，离他最近的助手柯林也都戴着——是了，他们都对王子的病症心知肚明，只是假装蒙在鼓里。

放血过程中，躺在床上的鲍德温殿下一声不吭，也没有什么动作，我离得较远，看不清国王脸上的表情，只是注意到威廉大人频频过去查看，脸上满是担忧。在我的想象里，这位小殿下一定是紧抿着嘴角，脸上绷出视死如归的坚定，那副样子想来应是更显俊秀，却也令人心疼。

“好了，国王陛下，殿下身体里的毒素已经排出来了，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好转。”

御医主管摘下手套，掏出手帕擦他汗涔涔的额头。真是奇怪，这人主刀时紧张得面色红胀，接受奖赏时倒是丝毫也不脸红。

那边，鲍德温得知治疗完毕，猛地一个起身就想要下地，被大惊失色的威廉老师及时制止，乖乖躺回去了。我看他脸色苍白，确实还需要休息。

“你，去把污血处理掉。”

我还在分神查看那边的动静，冷不防被一个声音粗鲁地唤回了。科林经过时用力踢了我的脚，摆明是把脏活甩给不受重视的人。

回过神来，一个冒险的主意不管不顾地冲进我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