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德温四世中心】白马、草药与苍鹰 第10章 十

十

这一年，威廉大人被提拔成书记长了，这个任命是雷蒙德大人下的，因而大大加深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人们都说帝师是伯爵的家臣，我认为这话有点过了，威廉大人是提尔的大主教，他的驻地与的黎波里公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并不受雷蒙德大人的管辖。不过，这些“本土贵族”确实是自成一派的，像是伊贝林的休伯爵、安条克的博希蒙德三世、多隆的汉弗莱二世也都是同党。他们都是有些年纪的人，对我们穆｜斯｜林还算宽和。

但是，宫廷里的另外一派就不是那么友好了，他们是“外来党”，代表人物是前两年刚从阿勒颇狱中释放回国的雷纳德伯爵，来自法国的沙蒂永，现今是安条克亲王，据说他被穆｜斯｜林整整关押了十五年，心智都快濒临失常了，看到阿拉伯人就恨不得上去生吞活剥……我与他正面遭遇过几次，感觉这个红胡子简直就是一头发怒的公牛。

下半年，耶路撒冷比起以往要热闹许多，不仅本地贵族来往频繁，还添了很多从欧洲远道而来的信使。那是因为西比拉公主成年了，阿格尼斯太后要为她挑选未来的夫婿。

有趣的是，公主的婚姻是招赘，人选由家族提名，再在贵族间召开集体会议来表决。由于本地贵族大多和王室有着或近或远的血缘关系，因而并不适合作为公主的良配，最终确定的对象居然远在他乡，等到结婚时才会初次见面。

我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了鲁阿，他回信问我，那国王陛下的婚姻呢？会不会也是这么的身不由己？看到这个问题我才猛然意识到，是了，鲍德温也快成年了。

他会不会结婚呢？这一点我还真没有想过。

他确实已经长到了成人的体格，尽管看上去不甚强壮，但除了手指有些弯曲，皮肤有些疤痕，各方面都与常人无异。如果他的病情一直控制在这个状态，应是不影响正常生活的。麻风病确实有一定的传染性，但很多人成年后都能对此免疫，而且对于疾病的遗传性，我也持有不太成熟的保留观点。我在麻风医院工作时，有个小拉撒路骑士身上一点儿症状也没有，只是因为是麻风病人生的，就一直住在医院里。在我看来，母亲都不一定会把毒素传给胎儿，通过父亲染上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一想到未来可能会有一位公主远道而来，为鲍德温的蓝眼睛所打动，从此永远留在了耶路撒冷……我就感觉更有趣了。

“你说什么……结婚？”

鲍德温现在哪怕是在敷药，也埋首于大堆卷宗之中，眼睛不停，回答问题时便有些心不在焉的：“是的，我确实有在考虑……我一满十五岁就可以亲政，到时候就让西比拉和她的夫婿守住南方门户，我领兵前去攻打大马士革和埃及……”

“那结婚呢？”我愣愣地发问。

“西比拉将于明年春天完婚，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哦。我明白了，原来他是在考虑如何利用这桩婚姻。

坦白说，那时的我头脑简单、目光短浅，对于政局中发生的一些事，多数时间都处于一知半解的懵懂状态。后来通过与威廉大人交谈我才了解到，西比拉公主的结婚对象，蒙费拉的威廉伯爵，其实是鲍德温和他的顾问共同选定的，主要目的是通过姻亲从西方获取外援，必要时这个人还得成为王储。我想鲍德温或许很早就明白，他的身体状况绝不允许成婚，也不能拥有自己的子嗣。这无疑是很悲哀的事，但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转而一心一意地为王国筹划未来。

年末，那个凶巴巴的红胡子伯爵，沙蒂永的雷纳德被派往君士坦丁堡，通过外嫁继女的姻亲关系，带来了曼努埃尔皇帝的橄榄枝。鲍德温对此很高兴，他一直想恢复耶路撒冷与拜占庭的联盟关系。这位雷纳德伯爵既是取得了国王的信任，又通过再婚成为外约旦的领主，很快便跻身于权力中心，几乎能和雷蒙德大人平起平坐了。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又觉得不该因为私人感情而胡乱评价，鲍德温计划亲政以后采取激进的斗争策略，自然需要这样的人在朝中代言。

第二年开春，西比拉公主的盛大婚礼如期举行。

“我可以参加吗？”鲁阿听说我能入席，兴奋极了，“据说王族的婚宴上有七十七道大餐呢！”

“恐怕不行，我又不是贵族，怎么能带家人出场。”

其实我只是和御医团一起在下首的餐桌上用餐，需要应酬，很拘束的。而且上的菜也没这么多，其中还有一大部分是穆｜斯｜林不能吃的食物。

鲁阿闷闷不乐，过了一阵又说：“唉，我也想去宫里……那只送出去的苍鹰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鹰养在长老院里，没有机会看到。”

“那匹小白马怎么样了？我算着它今年有满四岁，已经是成年马了。”

“是的，长大了，壮了。前几天被鲍德温偷偷骑去比武，被阿格尼斯太后发现后暂时收押了。”

“比武？骑马射箭的那种吗？还是用剑？用刀？还是枪？两个人对打还是很多人一起打？赢了有没有奖励？有没有人鼓掌献花？唉，罢了，我又看不到……”

说着说着，鲁阿的情绪更加低落了，为了安慰他，我把这两年的积蓄掏出来，买了一匹杂色骟马当生日礼物——马匹是真的贵，良种马驹我当真买不起。没想到鲁阿更向往宫廷生活了，天天上马练习说要等一个比武机会。

五月，鲍德温开始亲政。他确实如我预料到的，一上台就重用沙蒂永的雷纳德和蒙费拉的威廉伯爵，让后者镇守南方，前者随他出兵攻打萨拉丁。我看这两人都是外来党，心想我应是要和威廉大人这样的本地贵族一起留守大本营了，孰料鲍德温亲自点名把我安插进了军医队伍里。

“我已经成年了，不想每次低烧都要放血。”提及这次的安排，鲍德温坦率地说，“还是更喜欢你的草药，它们至少不会让我变虚弱。”

“你这是要去攻打我的同胞，就不怕我临阵倒戈吗？”我把多数人对我的疑虑说了出来。

“你的同胞？你不是埃及人吗？”

“确实，我原本生在……算了，不重要。我宁愿生在麻风医院里。”我想了想，决定把那些无关往事统统抛开，“如果您同意我在为您服务的时间外，无差别地医治其他伤员，我就保证不会随处乱跑，安安静静地跟着军队行进。”

“好啊，那战俘营就交给你了，无差别医生！”鲍德温眼睛里的笑意更浓了。

就这样，我们达成了约定。我在他的信任之外，又多了一重效忠的理由。

我真该每次都随他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