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餐厅里,两人沉默地用饭。
爱丽丝只吃了几口豆子就放下了勺子。
她的头发掉了不少,脸色苍白如纸,肌肉松垮,年龄终于在她的脸上显出痕迹了。
她靠在椅子上,毫不掩饰自己看向汉尼拔的眼神。
她得病之前算得上温润平和,得病以后反而锋利了许多,做事不顾后果,得病让她不再顾忌其他的东西了。
“汉尼拔。”她说。
汉尼拔在用刀子切牛排,尽管他是个盲人,爱丽丝还是坚持把他当做正常人对待,刀子剪子照用不误,仿佛这样汉尼拔的眼睛就能好。
汉尼拔抬头,转向爱丽丝的方向。
“你要小心大卫。”爱丽丝说。
汉尼拔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他没想到爱丽丝这样直接。
爱丽丝:“我和大卫结婚,不过是全了我父母的一个心愿,他一直毕恭毕敬地对我,我也就乐得享受,可我清楚他是什么人。”
“你是个天才,”爱丽丝说,“无论用什么办法,你都要把眼睛给治好,我知道像你们这种人,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汉尼拔刀尖一颤:“什么……我们这种人?”
我是什么人?
爱丽丝笑了,大卫早早就出门了,所以她没有压低声音,用长长的手指转着盘子,说:“你们这种……非人类。”
汉尼拔手腕一紧,已经被爱丽丝握住了,爱丽丝用气声说:“我早就知道了。”
清清楚楚,无比笃定。
汉尼拔犹豫的神色让爱丽丝瞧了个明白,爱丽丝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我清楚,你对我们隐瞒这些事情,一定是因为这件事非常重要,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汉尼拔:“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想?”
爱丽丝松开他的手,“现在已经成为事实了。”她哼笑一声。
十几岁之前在世界上没留下任何痕迹,极其灵敏的嗅觉。
她见过汉尼拔在街道上走,那时候她坐在车里,而汉尼拔不知道她就在附近。
他走得平稳流畅,没撞上任何障碍物,简直就像又长了一双眼睛。
虽然他不知道那些东西长什么样子,但他的嗅觉能帮助他完美避开那些障碍物。
爱丽丝坐在车里,心跳不断加快加快,眼神越来越锐利。
“不过你不需要担心我,”爱丽丝说,“我没多久活头了。”
汉尼拔嘴角一僵:“你的病……”
“还有三个月。”爱丽丝说。
癌症扩散了。
她的身体现在冷得像冰。
“你不用担心我,至于大卫……他应该发现不了。”
汉尼拔想起大卫看到他额头血痂的惊讶。大卫发现他身份这件事情不是没有可能。
“我累了。”爱丽丝说,“大卫今天晚上回来,你让厨师给他另做一份饭吧。”
大卫是晚上十二点多回来的。
一楼餐厅保温箱内放着一份饭,他瞧了一眼,连打开看一下都没有,就直接上楼了。
没有开灯,吊灯也暗着。
爱丽丝生病后喜欢安静,以往厨子和仆人做完饭后会直接在偏房休息,但现在工作完以后就直接回家。
房子现在很空。
空到能听见电流的声音。
那来自爱丽丝的房间。自从爱丽丝生病后,两人就分开房间了。
爱丽丝明天就要签署那份遗产划分文件了,明天会有律师和公证人到场。
他会得到一部分财产,可是……远没有原本的多。
如果没有汉尼拔出现。
他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却已经是无数次了。
詹姆斯也应该得到遗产的,可爱丽丝还不知道他的存在。
可如果爱丽丝知道了他的存在,又绝对不会把遗产给他,甚至连詹姆斯的那一份恐怕也没有了。
如果……
如果爱丽丝死掉……
只需要让爱丽丝注射的药品出现一点点意外,不用癌症杀死她,他自己也可以杀死她。
神不知鬼不觉。
他口袋里的两瓶药剂,像两块烙铁一样烫着他的心。
他拧开了房门,很好,爱丽丝没有反锁。
推开。
一片黑暗。细微的电流声。
爱丽丝在病床上昏睡,已经瘦成了一副骨架子。
呲啦,刀锋划过刀鞘的声音。
亮眼,一刹那,月光照进房间,他看到那张椅子上还坐了个人。
是汉尼拔。
他穿了一身黑,宛若丧服。手拿着那把爱丽丝最喜欢的横刀,抽刃出鞘。
月光细碎,在刀刃上磨出一道银白色的光。
“汉尼拔……你,你怎么在这里!”大卫惊呼。
这声惊呼吵醒了爱丽丝,爱丽丝醒来,按亮了灯光看着床边的汉尼拔,“你怎么在这里?”
汉尼拔眼角微挑,说:“我是来看这把刀的。”
大卫:“还不回到你的房间!”
爱丽丝虚弱摆手,她看出了汉尼拔的心思,说:“汉尼拔估计睡不着,陪陪我也挺好的,大卫,你回来太晚了,赶紧去休息吧。”
大卫被噎得说不出话,口袋里的手差点要把药瓶捏碎。
咬牙切齿,他说:“那我先回隔壁了。”
爱丽丝看了汉尼拔一眼,艰难地坐起来拍了拍他的肩:“你先回去休息吧。”
汉尼拔没有说话,他把那把横刀放在自己腿上,沉默地坐着。
爱丽丝躺回去,劝不动汉尼拔,她重新进入了睡眠。
汉尼拔坐了一夜。
第二天,律师和公证人到场,文件签订完成。
在爱丽丝落下最后一笔时,大卫手机响起。
他扫了一眼手机,起身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是助理打来的电话,他现在还在俄国。
“怎么样了?”
“查到久保太郎了。”
“找到他本人了吗?”
“他前几天失踪了,没去上班。”
“他最后去了哪里?”
“查不到,这个人神出鬼没的,除了每天准时上班以外,其他时间别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还有什么别的疑点吗?”
助理沉默了一会,说:“他身份证上显示他二十九岁,但他二十二岁以前的人生轨迹找不到。”
“驾照,学籍档案,一个也查不到吗?”
“能查到,信息还特别全面,但我自己去调查的时候,发现这些都是假的。”
大卫攥紧手机,指节压得发白,他看向楼下沙发上端坐着的汉尼拔。
虽然不知道汉尼拔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人类。
那个侦探只看了一眼就被吓疯了,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治疗,没有任何治愈的希望。
他到底是什么?
楼下,汉尼拔和爱丽丝还在说话。
“我给你买的礼服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
“后天就是你的毕业舞会,不管怎样这是一个经历,我希望你能去参加,我知道大卫已经劝过你了。”
汉尼拔提不起什么兴趣。
爱丽丝宽慰他:“等你毕业舞会结束,我就带着你和大卫一起去挪威,过一个假期。”
最后的假期。
至少对汉尼拔来说是这样。
……
街头熙攘,阳光明媚。
威尔和克雷迪斯坐上电车。
“又要在法国大海捞针了。”克雷迪斯说。
威尔心情轻松,他看着窗外的街景,露天的遮阳伞下面有人尝着炸鱼薯条,老板是从英国来的,做的很正宗。
正宗的难吃。
一个熟悉的人影掠过,他的身子靠着一棵树,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克雷迪斯一个没看住,威尔就下了车。
“哎哎哎?”克雷迪斯拍着车窗。
威尔听不清克雷迪斯的话,就大声喊:“到酒店再等我!”
电车远去了。
威尔靠近汉尼拔。
实际上在威尔刚下车时,汉尼拔就抬起了头。
香味越来越近了。
直到那人站在他身边。
威尔目光很亮,极其自然地问:“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身上的阳光照得很暖,汉尼拔嘴角翘起一点弧度,手指指尖摩挲着衣服的布料,他好想触碰一下威尔,却没有理由。
“没什么烦心事。”汉尼拔说。
心情好了不少。
“你去哪里了?”汉尼拔问。语气像是两人在家里打游戏,威尔临时出去了一趟。
威尔晃晃脑袋,眼珠子鬼灵地乱转:“跑俄国去了。”
“俄国好不好?”
汉尼拔抬起脸,阳光照在他脸上的细绒毛上,每一寸肌肤纹理都清晰得像是名家的刻画。
威尔总感觉汉尼拔话不多,个性内向,这时候对着阳光,他翘起的嘴角,自然的笑容都不容置疑。
他总算看明白了,汉尼拔是个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少年。
“啊……”威尔愣了一下,忽然发觉自己注视汉尼拔的时间超过了正常朋友的范围,匆忙收回眼神。
“呃,挺好的,就是那里的饭有点咸,天气有点冷。”
你怎么样,你好不好?
汉尼拔没问,威尔却已经答了:“嗷,对,我也挺好的。”
两人之间的氛围,竟然有些尴尬地接不上话。
威尔:“对了。”
他拿出手机:“我现在有手机了,我把电话号码告诉你。”
汉尼拔顿了一下,赶紧拿出手机,他手机里没存什么东西,平时的作用只有打电话,可汉尼拔还是觉得像是把心脏交出去了。
威尔输入自己的电话号码,又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了个A,这样他可以排在汉尼拔电话簿的第一个。
完完全全鬼使神差,他像做梦一样把手机重新放回汉尼拔手中。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威尔想把手机收回来,汉尼拔却已经攥住了手。攥住了手机,和威尔的手指。
威尔像被烫到一样收回手,庆幸汉尼拔看不见他的局促。
“我听说你家里人的事情了。”威尔说,“你真的还好吗?”
“不太好。只有几个月了。”
“几个月?”
“两个多月。”
威尔沉默了。
汉尼拔:“你那只麻雀还在吗?怎么没听到它的声音了?”
威尔下意识瞧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说:“噢,它飞得太慢了,估计留在车里了。”
“车里?”汉尼拔惊讶。
威尔不好意思告诉汉尼拔自己是从车里跑下来的,只好转了个话题:“炸鱼薯条好吃不好吃?我想尝一下。”
皱眉,威尔很后悔。说什么不好非要说这玩意。
幸好汉尼拔接下来说:“我尝过,不太适合你。”
汉尼拔转向他:“我明天有场毕业舞会,你要来吗?”
汉尼拔感觉耳朵有点痒,威尔看见他耳朵红了。
“毕业舞会?应该要找舞伴吧,一男一女?”
汉尼拔:“我不跳舞。我就坐着。”
“那你找我去干什么?和你一起坐着吗?”
汉尼拔:“你也可以和别人跳。”
语调有点不对劲。
威尔看着汉尼拔的耳朵,非常慎重地说:“你现在很冷吗?”
“不冷啊。”汉尼拔说。
“那……”他拉了一下汉尼拔的衣服,把他大衣最靠上的扣子系住。
真会撒谎。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