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芙纳鲁拉再次见到塞特兽时,直觉遇不上什么好事。但是显然她的小猫哈露很喜欢塞特兽,跟着它蹦蹦跳跳一路冲进秘隐山林,不一会儿就窜出了阿芙纳鲁拉的视线。两只小兽跑走了,偌大的林子里顿时静了下来,葱郁的枝桠遮蔽天空,满目苍翠。阿芙纳鲁拉扭头寻找,瞧见塞特兽在一棵巨大的椰枣树后露出了身影,便跟着追了上去。
塞特兽的陷阱表现地一次比一次明显,当阿芙纳鲁拉看到丛林里莫名出现的白色光球时便明白了一切。
果然,又是幻境。
这是一片破落的神庙区。半壁残垣泄露天光,高大立柱悬于天际。半亩方塘中莲花盛开,飞禽鸟兽四处嬉戏,只不过他们通通是金色的。金色的莲花,金色的建筑,金色的动物...
“太阳神庙...”
“不,这里是丛林幻境。”飘渺的声音从阿芙纳鲁拉身后传来,她转过身寻找,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你是谁?”阿芙纳鲁拉问道,但是过了半晌还是没有得到回复。她又说,“无意冒犯,我在找我的小猫,不知道您有没有见过...”
“小猫已经被大猫吃掉了,我亲眼所见。”
这次,声音又从正前方的神像中传来,隐隐带着些鬼魅的笑意。
“我是卡,这是奈芙蒂斯女神创造的幻境。”
阿芙纳鲁拉想起奈芙蒂斯的确是最擅长幻术,可是如此真实可感的幻境着实吓了她一跳。
“女神失踪了,在失踪前她创造了无数幻境,你走进的便是其中之一。”
没等阿芙纳鲁拉回答,声音又继续道,“你放心,我会送你出去。只是你的猫真的被大猫吃了,请你相信我。”
“那大猫去哪里了?”阿芙纳鲁拉问道。
“大猫消失了。”声音平静答。
“你该走了,我送你出去,只是我的法力尚浅,不知会把你送往何处。你介意吗?”
阿芙纳鲁拉看向神像,声音的确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可是神像空洞洞的眼眶中明显没有生命迹象。所以在离开之前,阿芙纳鲁拉还想试探一把。
“卡,可以让我见见你吗?如果我连你本人都没有见过,又怎么相信你说的话和你的魔法呢?”
“好啊,好啊。”卡答道,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是在发力。而后,他便从三尊高大通天的神像中拖出皮相,又动作极为缓慢地张开双手,轻轻地交叉放在胸前。
当阿芙纳鲁拉看到面前出现的男子时,怔怔愣住了。白袍白发白皮肤,通体雪白之余仅有一双湛蓝的眼睛,空洞地呆望着她。
“卡?”阿芙纳鲁拉问道。
“是我。”他答,嘴唇张张合合,发出的声音依旧空灵。
“你会送我去哪里?”
“去你该去的地方。”
正当两人说话之际,灌木丛后忽然出现另一男子。
“嘿!你们!”他咧嘴冲阿芙纳鲁拉笑笑,十分友好地和她打招呼。
“我来送这位女士出去吧。”男人说着,又在阿芙纳鲁拉看不见的背后,对着卡的嘴巴横横划划。
卡很快便说不出话来,嘴巴像是被封住,神色怪异地点点头,又默默消失了...
“你是人类吧?”男人问道。
阿芙纳鲁拉点头。
男人又说,“好巧,我也是!”
“......”
“你知道怎么出幻境?”
“必须知道,我经常意外走进来,我是位冒险家,就喜欢在这种大林子里四处转。”
“我们该怎么出去?”
阿芙纳鲁拉问道,眼看着落日西斜,再等下去不是办法。
“我是圣城人,天黑之前打算赶回家呢!”男人感叹答道,随手从草丛里拽出一只背包,拎在手里,回头笑看着阿芙纳鲁拉。
“你是圣城人?”阿芙纳鲁拉疑问,“如果我也打算去太阳圣城,我该怎么走?”
“怎么走?当然是跟着哥哥我走。”男人笑道。
“......”
“相信我吧,这幻境是天上的神明造的,刚才那玩意儿又是个鬼。人类不骗人类,你得信我。而且除了信我,你也没得选择。”男人神色忽然认真起来,看着阿芙纳鲁拉继续说道,
“这幻境在黄昏时刻会出现缺口,位置就在神像眼睛直视的方向。”男人说着,顺带着指了指,“诺,就在那儿。”
“你看看天上的太阳,距离黄昏日落只差不到1个小时,我们从那里出去,搭上港口最后一班渡船,顺风行驶,很快就能到达圣城。”
阿芙纳鲁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最后还是选择跟男人一起走。
毕竟出了幻境才是关键,等到了外面,一切都好说。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回头看她,冲金眸美人轻轻一笑。
“阿芙纳鲁拉。你呢?”
“伊斯凡特,很高兴认识你。”
阿芙纳鲁拉听到他名字的那一刻微怔一瞬,男人注意到,问,“怎么了?”
“没什么,认识一个和你同名的人而已。”
“哈哈,这是最正常不过的,毕竟我这名字很大众的。”男人爽快地笑道,阿芙纳鲁拉也轻轻点点头,随着他一起出了幻境。
第十八诺姆的游船码头是最豪华的。傍晚时分,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停靠在岸边,还有一些私人游船也被停放在这里。来乘船的游客摩肩接踵,看起来并不像去游玩的,倒像是逃难的。
两人边走边聊着,伊斯凡特也不时回头打量着阿芙纳鲁拉。
“伊斯凡特,你在进入幻境之后有没有看见一只小猫?是银色的。或者是一只体型稍大的黑色动物?”阿芙纳鲁拉问道。
伊斯凡特想了想,认真答道,“没有。以我的经验来讲,那幻境什么东西都能进,但是只有人类能活下来,动物应该是活不下去的。比如,你想,那里面除了黄金生物外,还有别的什么生物吗?”
阿芙纳鲁拉垂眸,回想起来的确是这样。如果哈露和塞特兽根本就没有进去,那就说明卡在说谎。如果哈露和塞特兽都进去了,那么它们可能都活不下来。怎么会出现塞特兽吞噬哈露后,还能存活的情况呢?除非,塞特兽属于制造幻境的主人,可是卡说幻境是奈芙蒂斯在失踪前制造的。那么之前她跌入的幻境便不是奈芙蒂斯制造的,毕竟幻境的模式以及制造时间并不吻合...除非...
阿芙纳鲁拉想着,忽然感觉身后被一股强力冲撞了一下,险些摔倒。
还好伊斯凡特及时扶住了她。
“谢谢。”阿芙纳鲁拉轻声道谢,不着痕迹地将胳膊抽离。
“嗯哼,没什么。”
看着眼前人都在匆忙地赶往码头,刚才冲撞她的那个男人也是,而且背上还背着一个不大的孩子,手里提着行李,急匆匆跑过。
“他们在着急什么?”
到底是阿芙纳鲁拉在阿图姆的保护下生活了太久,并不知道如今人间的模样。战火不断,百姓流散,神界传来消息说第十八诺姆将会在几天后发生一次小规模的战役,目前正在疏散群众。
伊斯凡特假装不知道的样子,跟着阿芙纳鲁拉一起疑惑地看着匆匆跑过的人群。
轮到两人上船时,大胡子船长说,
“已经没有开往圣城的船了,那边战争太厉害,没人敢去。”
阿芙纳鲁拉听得心惊,与伊斯凡特对视一眼。
两人交换过眼神,伊斯凡特忽然凑在她的耳边低声问,“阿芙纳鲁拉怕不怕,你怀孕了...”
阿芙纳鲁拉摇头,圣城是她的家,哪怕她已经没有亲人,但是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回去看看。她在神庙工作的同事还有她的朋友都还在那里。
“好。” 伊思凡特勾唇笑了,笑得颇为邪气,看样子又有人要倒霉了。
“闭上眼睛。”伊斯凡特轻声说,“等我。”
阿芙纳鲁拉闭上眼等待,她或许大概猜到伊斯凡特会怎么做。
果然,她不久便听到几个人的叫喊声,接下来就是一阵骚乱,又有几个人应声倒地。突然一只微凉的大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带她跳上了一艘不大的游船。
“我们走咯。”
阿芙纳鲁拉睁眼发现,他们已经远离岸边。码头上骚乱吵闹,有几个人愤怒地跳脚对着他们大声叫骂,
“去圣城送死吧!”
再大的声音也淹没在海浪声和伊斯凡特得意的轻笑中,“放心,我们不会死的!”
他朝着人群大声说着,脸上的笑容纯粹得令人神往,仿佛救世的天神即将前往圣城迎战。
由于伊思凡特把船长打残了,所以只能由他亲自开船。阿芙纳鲁拉看他不像是第一次开船,倒是很有经验地掌握着方向。游船逆着风向快速地朝太阳圣城开去。
微凉的风刮在阿芙纳鲁拉的侧脸上,吹起她的头发,吹散了耳后被哈托尔别上的那朵百合。渺小的花儿无力的随风而去,落在尼罗河面上孤独地漂浮着。
“太阳圣城的情况怎么样?”阿芙纳鲁拉站在伊斯凡特身边,凝视着远处火光一片的尼罗河岸。
“不怎么样。”伊思凡特叼着一根草,无谓地说,“神明救不了世人。”
“不,他们可以。”
“哎,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啊?”伊思凡特饶有兴致地扭头撇她一眼,“我不信神,我只信我自己。神明救不了我们,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
“我是太阳神庙的神女。”阿芙纳鲁拉想了一下,补充道,“曾经是。”
伊思凡特挑眉看她,“来,告诉我,你的神是什么样的?”
“无所不能。”
“太阳神?”
“嗯。” 阿芙纳鲁拉淡然地望着岸边,越近越能看到弥漫天际的黑雾和滚滚燃烧的烈火。英雄战士们的嘶吼不断击打着阿芙纳鲁拉的耳膜,她居然在想,阿图姆会不会在那里?
“你真是有意思。阿芙纳鲁拉。好好信奉你的神,看看他这次能不能救我们。”
阿芙纳鲁拉没有回答他,觉得风有些凉了,便去后面的座位坐下,等待着游船靠岸。
不大的船上因为只有他们两人而显得略微空旷,寂静使得阿芙纳鲁拉昏昏欲睡。
伊斯凡特开着船,不时回头看一眼缩在软垫上的小小身影,自言自语道,
“真是对不起了,小可怜。”
“但我好想看他伤心的样子。先拿你开刀吧。”
当阿芙纳鲁拉再次醒来时,发现身边快速游弋的景色已经不再是翻滚的波浪,而是一朵朵漂浮虚幻的云朵。这里不是游船,不是圣城土地,更不是神界,而是神人交界的中间地带。层层云雾被过分浓郁的戾气染上灰暗色调,不再纯净无暇。而阿芙纳鲁拉的手脚都被黑色绳索捆绑着,但那匪徒也还算心善,没有缠得太紧,不勒手但是也挣不开。
阿芙纳鲁拉认得这绳索,阿图姆的神锁是金色的,只是眼前男人的神锁是纯黑的。
“阿芙纳鲁拉,你醒了。”伊斯凡特垂脚坐在云边,翘着腿,看着阿芙纳鲁拉挣扎的样子觉得很有趣。
阿芙纳鲁拉冷眼看着他,说道,“你不是人类。”
“我当然不是啊。”男人嬉笑着答,“不过,我也不是神明哦。”
“你想做什么。”阿芙纳鲁拉冷声直切正题,她没时间和他拖延,多僵持一分,就多一分危险。
脱去刚才的长袖外衫,伊斯凡特此时身上只穿了一件无袖白色里衣。暗黑的蛇形纹身从手臂一直延伸到脖颈,虽然是画像,但看起来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眼前的一切。
“你会知道的,阿芙纳鲁拉。”伊思凡特说着,抬头张望。
忽然,他眸光一亮,兴奋道,“你看,他来了!你的神明来了!”
当阿图姆的身影闪现在云端时,伊斯凡特起身将阿芙纳鲁拉掳到了身边。
“阿波菲斯。”阿图姆冷声叫道,他身披黑色战袍,脚踩长筒战靴,腰间别着一把利剑,表情阴鸷地看着他,从齿缝中猝出四个字。
“阿波菲斯。”
他一步一步靠近,厉声质问。
“你惹得麻烦还不够多吗?”
“这算什么啊,阿图姆。比起你对伊瑞特做的,这算什么啊?”阿波菲斯把阿芙纳鲁拉一把拽到身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调笑道,“她和伊瑞特长得真像,但她哪里比得上伊瑞特?”
“阿波菲斯,我最后说一遍。”
“放开她。”
阿波菲斯笑了,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图姆,灰褐色的瞳孔急剧收缩成一道竖线,“我求你放开伊瑞特的时候,你放了吗?”
他咧嘴笑了起来,“你没有。”
阿波菲斯揪起阿芙纳鲁拉的长发,让她面对着阿图姆。
“你现在要求我放开她?”
在阿波菲斯一声声癫狂入骨的笑意里,阿芙纳鲁拉看到了。看到了阿图姆裸露在外的一节小臂上纵横的伤疤。
他的脸色比起前些日子苍白了不少,连日的战乱在神王额间覆上了一层浓重的沉郁。
耳边再次传来阿波菲斯疯狂又狠戾的话语,只是她从没想过会在人间遇到千年恶神,甚至还被当成了威胁阿图姆的筹码。
“你凭什么要求我放开她?凭你仅剩不到二分之一的神力?还是凭舒老头传给你的剑法?”
“我在圣城传播的血疫,你喜欢吗?”
“那种病很好治。只需要你放血给他们,他们就能活。”
阿芙纳鲁拉听得心惊,阿图姆的伤口能够自愈,如果要放血救人,就只能一次次割开...放血...她视线颤抖地扫过阿图姆的小臂,长长的几道伤痕怎么也愈合不了,残存在神明的皮肤上。
“你不是热爱人类吗?你不是热爱人间的一切生灵吗?你不是爱她吗?”
说着,阿波菲斯垂下眼睛,看着人间涂炭的景色,惋惜道。
“你可以爱这么多人,为什么就不能爱伊瑞特呢?”
“为什么啊...为什么?”阿波菲斯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扭曲,厉声质问着阿图姆为什么不肯抓住曾经的美好。
“阿图姆,来做个交换吧。”他蓦地抬眸,笑意疯狂地看着目光冷若冰霜的阿图姆。
“你不是给伊瑞特做了副新的身体吗?你把她给我,我带她走,就像从前一样,我带她走...我把小可怜还给你。”阿波菲斯颤抖着手指了指阿芙纳鲁拉,“把伊瑞特的身体给我吧,我保存的那缕精魂没有了,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找不到她了。”
疯狂的恶神陷入彻底的绝望,像一个绞尽脑汁寻找出路,却一遍遍走入死穴的可怜人。
阿图姆没有说话,他在犹豫。
不知道是谁的泪珠不断滚落,滴在致密的灰云之中。
阿波菲斯的耐心有限,眼看着得不到,不如一起毁灭。
他收敛起邪佞的笑容,抬起胳膊抹了一把泪,轻声喃道,
“我明白了,阿图姆...我明白了...”
阿波菲斯跪在地上,捧起阿芙纳鲁拉满是泪痕的脸颊。一种莫名的同情在阿波菲斯的心中油然而生,他同样抬手轻轻拂去她的泪,盯着她为雾气所笼罩的金色眼眸,神色哀切地低声说道,
“小可怜,我们一样可怜呢。”
说完,他又再次勾起笑意,扭头看向阿图姆,“既然这样,就当是我送你的一份见面礼吧!”
说完,他突然松开了阿芙纳鲁拉,将她径直推落云端下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