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架是怎么吵起来的?
王耀一直都很好奇当初最开始的导火索是什么,但思来想去,他又好像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当时自己和伊万几乎吵得天崩地裂,让路德维希都忍不住拔腿就跑,娜塔莎怒视却偷偷摸摸后退几步。
好奇怪。
他在胡同巷子里面随便乱晃悠着,反正没人看见他,就索性和鹩哥说话:“你好。”
“多新鲜呐,对鸟喊您好。”
鹩哥张嘴就是一句,听得王耀嘴角直抽:“您还知道您是鸟呢?”
“嘿,这不巧了么,我确实知道。”
“……”
你这鸟不是胡同里的,是园子里的吧!
和鹩哥你一句我一句,王耀都怀疑这鸟是捧哏家的,不然怎么说学逗唱比三年学徒都厉害。
不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童子功,说不出这正宗的捧哏味儿。当然,也有可能是固定句式,毕竟捧哏只要说个“诶哟,那可不”都能算。
王耀想了想,索性继续逗他:“你说,人为啥会和人吵架呢?”
“哦,我懂了。”
鹩哥张了张翅膀,仿佛没听出什么来,甚至一本正经回答:“您为情所困了,是不是?”
等等,你这鸟儿是正常鸟么?
还是说梦里的鸟都不是鸟?
王耀思考良久,抬起头盯着那只鹩哥突然开了嘲讽:“你这说的是人话么?”
“当然不是,鸟说的都是鸟语。”
“那当然就不是为情所困。”
“嘿,不承认是吧?”
“哪里不承认了!”
“哎哟这大声得,鸟都要聋咯。”
“……”
“人,您可真坏呐。”
鹩哥抑扬顿挫,婉转悠扬,又哀怨凄凉地拉了一嗓子,听得王耀真觉得自己有那么点薄情的感觉。随即他反应过来,差点咬牙切齿:“你再说一次?”
“好好好,不是。”
真是鸟好,人坏。
鹩哥甚至还叹了口气,和哄小孩儿一样开口:“那您觉得您是什么呢?”
关键就是,他不知道。
鹩哥依旧站在那边偶尔扭头啄一口自己的羽毛,一双漆黑的双眼又看向天空,舒展着扑腾了几下翅膀后却没有飞走。
“你为什么不离开呢。”
它歪了歪脑袋,似乎是模仿出了一声轻笑:“是不舍得么?”
是不舍得么?
王耀睁开眼睛,他听着身后自行车铃铃的声音一点点往前走着,却又刻意绕开了一些地方。
他道歉了,但他道歉的信自己直到很久之后才收到。他很恳切,也很真诚,可在看向那双眼睛的时候王耀也明白,这封信晚了。
不多不少,晚在他恰巧说着会放下的后一天。
但那封信自己又是留着,时不时会读一读看一看。王耀自己都不知道在看着的是什么,是曾经的自己还是曾经的他们?
商店里面的东西逐渐开始多起来,他站在橱窗面前,突然看到橱窗又开始一点点变化,贴上了不同的海报,最后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眼神安定的女性。
异国的舞者穿着洁白的舞裙向上伸出手,脸上有着几分笑意,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核桃兵。
或者说是小小的胡桃夹子。
“很喜欢?”
“也并不是。”
但会想要和他学,想要知道他喜欢的东西,想要学习到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你也有自己的舞蹈。”
“对啊,我的舞蹈很漂亮哦,我也很喜欢跳舞的。”
王耀笑起来,却始终没有朝着旁边看过去:“真奇怪,怎么又见到你了?”
“可能是因为,你恰巧来了。”
他退后一步,紫色的双眸里也难得掺杂了几分笑意:“你在我的国度里。”
虽然可能在万米高空以上。
可恰巧你在我的国度之中。
·
“这位先生,要面包么?”
“给我来一个吧。”
从空乘手中拿了一个面包塞在嘴里,王耀盯着飞机轨迹上面的城市名字,无声地将其一个个念出。那些冗长难念又难记的城市不断出现又消失,让他突然有点想念那些城市曾经的名姓。
明明这里应该是斯大林格勒。
应该是列宁格勒。
算了。
面包很软,也够他垫垫肚子,要来点辣酱就好了。
王耀啃着面包,啃完后撑着脑袋觉得自己一时半会不敢再睡着,刚才那一瞬间他真有点汗流浃背的感觉——虽然他自己也不太懂为什么会汗流浃背。
不对啊,自己只是路过,怎么好像要去伊万家做客一样?
而且说起来吵架的事情也早就解决了,怎么就还在纠结?
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准备,王耀吃掉最后一块面包拍拍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轻叹了口气。
“你还站在这里?”
“这不是在等你呀。”
伊万·布拉金斯基眉眼弯弯地看他,仿佛一点也不在意:“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这话也挺奇怪。”
王耀失笑着往前走,胡桃夹子的海报已经换成了另外一张天鹅湖:“说得好像你不知道一样。”
“听你亲口说出来,总是和从听别人说不一样嘛。”
伊万依旧穿着那身白色的风衣,脖子上围着围巾,一头白金色的发看上去比以往更耀眼了些:“今年,不来我家玩玩么?”
“唔,看情况吧,怎么突然说到这件事情?”
“我还是很想要你来我家玩的啦。”
路上不知不觉开始下起小雪,伊万抬手接下一朵雪花,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冰冷。雪花也依旧凝结在他的掌心,没有丝毫融化的模样。
“我一直都在想带你好好走走,带你去很多地方。”
“一般来说后面会加一个‘但是’。”
“没有但是哦,因为在我们之间,所有的‘但是’都是王耀你自己加上的吧。”
那双紫色的眸中有着盈盈笑意,看到王耀站在原地也不生气,放下手里的雪花又接下了新的一片:“是王耀你在犹豫。”
“不。”
不是他在犹豫,王耀觉得自己对着感情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唯独这件事情他很明白。
“失去的,就是失去了。”
“可我明明还站在这里?”
“那么是的,我会给你一个‘但是’。或许我会来,但不会是现在。”
你的邀请我会接下,但我不会就这么在梦中与你许下诺言。
“那样对你也太不尊重了,伊万。”
他笑起来,和之前伊万·布拉金斯基印象里的“王耀”一样笑得灿烂,几乎如同阳光般又拉了拉他的衣袖,略一低头后再度抬起,眼底全然是磊落与锐利。
“我会来看你的。”
“真的?”
“那如果是真的,你想要多久以后呢?”
会像是你家那个故事里面那样,或许是明天,或许永远也不会来?
伊万·布拉金斯基看着周围的街道越来越熟悉,他略抬起头,发现雪本来是在越下越大,但不知为何又维持在了那点小雪的模样。
是他想要“小雪”?
路边的风景熟悉得就像是每日都会走过的街区,伊万在其中并不显眼,但他就这么一遍一遍地走过,突然没忍住靠在了旁边的栏杆上。
吵架这件事情,果然还是因为自己吧。
因为自己当时执拗,坚决,明知有错却不愿回转,一厢情愿地对着王耀说,你应该跟着我走。
你要跟着我走。
你怎么可以不跟着我。
明明只要跟着我就好。
“就算是今天,还是会有这种想法。”
伊万·布拉金斯基不想改,也没法改——最多就是遮掩遮掩。王耀也不是不知道,但他也会觉得只要他愿意遮掩下去,那他就是这样。
“很奇怪。”
明明应该是讨厌的,却又觉得这样很好。
这算不算“虚伪”?可他也会笑出声,也会想要说这样很有意思。
“那你什么时候会来?”
应该会很快吧。
那个已经消失的人,自己最终还是再努力往前走着,最后终于能够再触及到他的笑。
他笑起来,伸手看着一点点变得灿烂的天空,扬起一个同样灿烂的笑脸。
“我好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