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凌晨的时候回国,没通知任何人。
主宅静得像座坟墓,灯光冷白,空气凝滞。管家低声告诉我父亲在琴房,我没有多问,只径直推门而入。
他坐在三角钢琴前,背对着门,手指悬在琴键上,一动不动。那架黑色的琴像一只沉默的野兽,潜伏在夜色中。
“惊喜,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没回头,语气淡然得像是在说“你出门买瓶水怎么还没回来”。
“新加坡好玩吗?”
我没有回应,只是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他指间。那是一双再熟悉不过的手,骨节分明、握权多年,我感觉它此刻布满了细碎的血痕。
琴键边缘仿佛沾着尚未干透的血迹,一滴滴,像是渗透自他掌心。
“你把哥关哪了。”我开口,嗓音低得几乎压着火。他终于转过身来,脸色在灯下泛出疲惫的灰白。他的西装笔挺如旧,眼角却爬了几道细纹:“你现在倒学会质问我了?”
“赵家的项目黄了。"他说,”你哥太不懂事,都到了最后一步,差一点了,居然把用烟灰缸砸了赵总的头,现在还在医院抢救。他为了你,还真是守节啊。"
“他只是个Beta。”我咬着后槽牙,“不是你随便拿来献祭的祭品。”
“他自己愿意的。”父亲淡淡道,“我也没有强迫他。”
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愿意?”
“他从小就懂事。”父亲的语气像是在回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吵不闹,送去疗养院也不哭。你知道为什么他能成为现在这样吗?因为他清楚自己是Beta,知道自己该怎么活。”
“所以你就能把他送去赵家?”我的声音几近失控,“像送一头牲口?”
父亲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来,脸上的表情冷静得令人心悸:“你不懂。这世道,不是每个人都能选自己想要的路。有的人生来是主人,有的人只能是工具。你是Alpha,你注定不一样。”
"更何况,他早就知道怎么生存。"
一沓照片像扇面般散开。是我哥一身痕迹,被一个陌生Alpha按在床上——不,那不是陌生的Alpha,我见过他,在我哥房里的照片,他说这是…
"是疗养院院长。"父亲用皮鞋尖碾过照片里我哥的脸,"你以为他是被迫的?他早就学会用身体在疗养院换吃的了。"
我喉咙里涌上铁锈味。照片在我手中皱成一团,"他现在在哪?"
父亲慢条斯理地合上琴盖:"跑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没脸见你。"他站起身,突然掐住我的后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你哥存着什么龌龊心思?想占有他?可惜啊,他是我们裴家的公共财产。"
我挣开他的手,闻到自己信息素里混着的血腥味:"你骗人。"
父亲从西装内袋掏出一部手机,播放的监控视频里,我哥踉跄着翻过花园围栏,白色衬衫后背渗着血,"他宁可流落街头也不敢面对你,你还不明白吗?"
我转身就走,却在门口被保镖拦住。父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去找啊,看看他愿不愿意跟你回来。"
19.
我找了他很久。
哥哥行事极其谨慎——不出国、不刷卡、不出入任何需要实名登记的场所。一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要藏进人群里,实在太容易了。
最后是母亲那里的线人告诉我的。
我在城南一间破旧的公寓找到他,正值雨季的第一场暴雨猛烈倾泻,玻璃窗被冲刷得模糊不清。门没锁,我推门而入,便看到他蜷缩在墙角,衬衫下摆沾满泥水,正低头给手臂上的伤口缠纱布。
“这就是你说的‘自己会解决’?”我摔上门,雨水从发梢滴落,在地板上洇出一点一点水痕。
他猛地抬头,神情惊惶,纱布掉落在地。那些伤口比照片里更触目惊心,从锁骨一直蔓延到腰际。我想碰他,他却往后缩了缩。
"...承曜,我…"
"父亲说的都是真的?"我打断他,"十八岁那年,在疗养院里…”
他突然笑了。那笑像碎玻璃,刺进我眼里。
“嗯。”
“是真的。”
“第一次换了一顿晚饭,第二次换了药,第三次……”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臂上的旧疤痕,“换了一通电话,打回家求裴家接我走。”
他在疗养院到底经历了什么?
窗外的雨水顺着玻璃蜿蜒如泪。我看着他颤抖的睫毛,脑海里闪回我十九岁那年雨夜,他在宴会上仰头喝酒的模样——我曾以为那是**,现在才明白,那是绝望。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他仰起脸,月光照出他嘴角的淤紫,"告诉你我被别人玩过?还是告诉你..."他声音突然哽住,"我试过的...试过想相信你..."
我跪下来抱他,他在我怀里抖得像只濒死的鸟。雪松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溢出来,他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别用信息素安慰我...我不是Omega...闻不到..."
这认知,比任何羞辱都残忍。
我捧着他的脸,却不知道该怎么证明我要的不是顺从。最后只能抵着他的额头说:"跟我回家。"
"哪个家?"他瞳孔微微放大,声音发颤,"那个把我当玩物的家?"
我吻他眼角的泪痣,尝到血腥味:"我们的家。"
窗外惊雷炸响时,他冰凉的手指终于抓住我的衣角。像我十九岁那晚在车里,他安静地靠着车窗,而我愚蠢地以为那只是醉意。
20.
我带着他离开了裴家。
我们租了一间破旧的小公寓,在远离市中心的老城区。那片地方连导航都懒得标注,街道狭窄,电线缠绕,雨天积水,冬天结霜,邻里说话总带着方言。他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不用半夜惊醒。
他戒了安眠药。我没问他用了多久,只是把他晚上丢出来的药瓶一个个塞进抽屉,然后关上。他会给我做饭,不是很好吃,但我总是吃光。他早上醒得早,会在窗台种薄荷和番茄。他的生活像被打碎又黏回去的瓷杯,摇摇欲坠,但他很努力地握着。
我开始着手查旧账。
疗养院、赵家、父亲当年瞒下来的那些“慈善捐助”,还有我名下那几年被划拨出去的股权——我一个个翻开。母亲第一次接我电话时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你终于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他威胁我,说要对澈然做更过分的事。”
“所以你就妥协?”
“我试图救他。我试过阻止你父亲,他对林家下手了…”她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我想过要救他…只是没成功。”
我挂断电话,没有回答。我不想原谅任何人。
我哥问我:“你查这些做什么?我们已经逃出来了。”
我没有作答。
因为我知道——不是我们逃出来了,是那座牢笼早已渗进我们的骨血。哪怕逃到天涯海角,它也还在。除非,我亲手拆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