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5月22日
为了我们,主要是我,能毫不尴尬地畅谈人生,我特意从酒吧老板那里买了一小瓶威士忌,友情打折价。
“我不想对着醉鬼追忆过去。”
这样叹息着,阿维里奥没收了它。
没有酒精,也没有预想中的尴尬,他对我讲了些往事,而我听得很入神。
他曾有像大部分孩童那样幸福的童年。温柔的父母,腼腆的弟弟卢切,家庭富足,还有好友克鲁迪奥相伴,日子美好得理所应当。
“我的父亲是黑手党干部,保管着重要的账本……我应该早点了解到,对于黑手党的家人,安定的生活本就是一种异常。”
八岁生日的夜晚,背叛家族的几人闯进他家,为了夺取账本,也为了杀人灭口,枪杀了他的父母兄弟,只有他因其中一人的一时怜悯,在枪口下勉强逃生。
他逃到了朋友克鲁迪奥的家中,却意识到不能连累这个本就困苦不幸的家庭,于是独自离开去到其他城市。
“我在那里生活、或者说蛰伏了七年,终于等到了复仇的契机——有人给我送了一封写着仇人名字的信。”
“等等!”我忍不住打断他。
“怎么了?”
“中间的呢?”
“中间的什么?”
“你逃出来以后住在哪里?吃什么?有没有人帮助?怎么长到十五岁的?”
“这些不重要。”
“砰!”
我拧着眉头拍案而起:“这些很重要啊!”
空气静默了一瞬,意识到阿维里奥正看着我,我后知后觉地感到私心暴露的羞耻:“呃…我是说,对情节的完整性很重要……之类的……对吧?”
“……好吧。”他妥协了,跟我说起那段时期的事情,但还是很简略,“一开始确实有点困难,没钱,没地方住,没厚实的衣服御寒,挨饿的同时差点病死在街头。不过可能是复仇的愿望太强烈,我勉强活下来了……靠翻垃圾桶。我观察了和我一样流浪的儿童,学会了偷窃,之后成了熟练的惯犯。”
他的手从我身侧划过,像一片羽翼轻抚过去,紧接着,那只手捏着我的药品采购单在我眼前晃了晃。
“喔——”
我很捧场地鼓着掌,阿维里奥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作为一店之主,我也经常遇到流浪儿童们的小骗术——比如一人向我咨询感冒药吸引注意,一人行窃之类。那些小孩的动作迅速又隐蔽,但跟阿维里奥比起来还是差远了。我现在已经锻炼到能敏锐发觉大多数扒手,但如果我上街遇到当初的阿维里奥,绝对会被偷个精光的。
不过这也得是积年累月的经验才能做到的吧……
在不那么娴熟的时候,他会不会和我见到的那些孩子一样,常常遭受殴打报复呢……答案显而易见。
他没有再多说这些事情,讲起了之后的故事。
他是如何接触到仇人之子尼禄,又通过克鲁迪奥的酿酒本领的帮助加入瓦内蒂家族,如何取得尼禄的信任,逐个对当年杀死自己家人的人们进行复仇,并一步步展开自己驱虎吞狼、覆灭瓦内蒂家族的计划。
说真的,非常精彩,我听得入迷。
他身无长物,却硬是通过计谋在短短三个月之内毁掉了那样庞大的一个黑手党家族……阿维里奥绝对是个天才。
有这样的智谋和勇气,我感到肯定地说,他不论做什么都能闯出一番事业。
但这份才能偏偏只能用在复仇上。
而复仇带给他的,除了需要亲手杀死挚友的痛苦,就只剩空虚。
复仇成功后的阿维里奥并没有得到内心的安宁,即使被尼禄挟持,他也不想着逃跑求生。
直到最后,两个失去一切、不知该去往何方的人,决定去看海。
我们这座小镇虽然偶尔也有旅客,但这里绝不像杂志上宣传的景区海滩那样阳光怡人,惬意舒适,要看南国风光还要再走好远。
况且……
“海也不是那么好的。”我嘟囔。
见惯了高山和平原的人总对大海抱有幻想,要是他们亲身来到这里住一段时间,就会发现海才是最枯燥无味的东西。
“就算见到了不同的景色,人生也不会因此有什么改变。”
“……嗯,或许吧。”阿维里奥的目光短暂地落在我身上,随后说,“尼禄对我开了一枪——可能像七年前一样偏了几公分,然后就是你知道的部分了。”
“那你……他现在怎样了?”
“加拉西亚家族没消息的话,至少没死吧。”
其实我不是想问尼禄的事情,毕竟那之后的报纸我比阿维里奥看得更多。
我真正想问的是“那你现在怎么想呢?是否还觉得虚无呢?是否还对生活没有留恋呢?”
在我平铺直叙的过往人生里从没有经历过这样复杂的纠葛,我没法感同身受,也没法像爷爷那样一眼看出别人心里在想什么,我只是觉得……很担心。
想了半天,我拐弯抹角地问:“那你希望他活下去吗?”
他又看我了,用我看不懂的眼神。沉思片刻,他摇摇头:“无所谓了。”
正如七年前的那个雪夜,安杰洛的童年由枪响终结,属于阿维里奥的复仇故事也已随着一声枪响结束了。
七年前……七……八岁……?
等等。
原本还沉浸在伤感氛围中的我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七年前是阿维里奥的八岁生日,他的复仇只花了三个月,也就是说……
“阿维里奥……”我面色凝重,声音颤抖,“你、你才十五岁零三个月?”
阿维里奥不明所以,略一点头。
我听到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或许是源自我的心脏,但又好像是大脑控制理智的部分。
“我……我……”我不要成为可悲的恋童癖啊!!
刚捡他回来那几天我是猜疑过的,毕竟他的脸对于成年男性来说稍显清秀了些,但在他醒来后这种猜疑就烟消云散了——谁会想到一个老练的黑手党、一个言谈举止永远从容淡定的人、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会还没成年!
甚至还差两年零九个月!!
“怎么了?”我的反应太大了,阿维里奥都忍不住疑惑。
“恋童…不不不…我没事、我家里还烧着水、我先走了!”
最后就是我跑掉了,失眠到现在。
1933年5月24日
我知道阿维里奥的心理年龄可能比我更加成熟,毕竟他早早就在外面摸爬滚打,一度成了黑手党家族的重要干部。我也知道阿维里奥发育得很好,他身体偏瘦但很结实,身高也要比我高很多——也有那么一小点我比较矮的原因。
但他才十五岁零三个月!我马上就要过十九岁生日了!
好吧,其实年龄差也不算大,但这跟我的预设差了太多!
我以为的青年其实是少年,天杀的,十五岁在我眼里就是街上留着鼻涕踢罐子的小屁孩儿!
天呐!我甚至在他昏迷时馋过他的身子!
但话又说回来,阿维里奥肯定不是那种傻孩子。
我在不断的自我反驳中几乎要左右脑互搏,同时,我得了一种看到阿维里奥就尴尬羞愧到想笑的病。
呼,幸好,我是个药师,花两天给自己医好了。
“你从昨天早上…不,前天晚上开始就表现得很奇怪,为什么一直盯着我。”阿维里奥皱起眉头,探究性地与我对视。
早上一般没什么客人,他也就没贴着那滑稽的假胡子。
往常,要是这样被他望着,我肯定会感到小鹿乱撞。
但我已经在心中竖起铁板把这只斑比撞死了。
我的“治疗方法”,就是强迫自己注视着阿维里奥,不断在心里重复“他还是个孩子他还是个孩子”,以达成脱敏的效果。
要么说我医术精湛呢,治疗效果太好,甚至产生了反作用,我的眼神中流露出诡异的慈爱,语气柔和得有点诡异:“没什么,安杰洛,好孩子,你的伤还好吗?这箱营养补剂很重,我来搬吧?”
他瞧着我,眉头拧得更紧了,躲开我伸出的双手,又叠了一箱阿司匹林上去。
“别生气啊我开玩笑的。”我连忙恢复正常,把两箱药从他手上抢了过来,“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嘛,你的伤口只是表面愈合了,还要等最少一个月才能大幅度活动,这期间禁止强行用力!”
他这才缓和了神色。
“彻底痊愈还要多久?”
“枪伤是很难彻底痊愈的,况且子弹伤到了骨头,我取弹片的时候也没有很好的条件,说不定会有其他后遗症……哎,总之,就算你恢复力再是堪比蟑螂也要至少半年,你这条胳膊的力量才能恢复到原先的八成。”
我把药剂一瓶瓶摆进货架,故作严肃地警示他。
“在伤好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在我这接受治疗吧,不要试图违反医嘱!毕竟上哪还能找到我这种人美心善的医师姐姐给你提供免费医疗啊?”
“哈哈……好。”
他被我夸张的语气逗笑了,笑容浅得像味道最淡的枫糖。暖金色的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削减了几分热烈,柔和地照在他脸上。
我欣赏着他难得的笑脸,纤长的睫毛微颤,眯起的双眼满溢着愉快……那一幕在我眼中突然变得如此朦胧,就好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那时我想,如果阿维里奥能作为我的弟弟,就和我一起这样生活下去,那也很好吧?
孩子们,今年我的暑假只有四天[摊手](释怀地进行扩胸运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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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