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轻叩窗框,应载雪垂眸:“通玄可有想过,云舒祁砚舟二人为何要顶替她人身份下船?”
言通玄眸光仍停留在下方歌舞中,漫不经心答道:“货物想要逃离卖家掌控,不是正常的事吗?”
也许…一开始云舒是心甘情愿当得货物。可时间久了,谁能保证人不起贪念,人不会顺着需求想要更多?
应载雪神情顿了下,失笑:“是,但他们太急了。”
“云舒身为二十三丝之一,项家在其身上耗费心力无数。他无故身死,项家必遣人详查究问。那管事非鲁莽之人,又怎会没有考虑到这点?”
“除非…云舒于项家地位渐衰,其价值已远不如从前。项家如今不过是物尽其用,根本不会为他劳心费神。而这,也便能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一艘并不受重视的红绸船上。”
言通玄思索:“可有什么原因能让项家放弃一个容貌正当盛的云舒呢?”
“染病?或命不久矣?”
说完,她自己便率先摇头:“云舒面色红润,筋骨灵活,不似身染重病,命不久矣的模样。”
可若不是如此,项家又为何要放弃云舒?云舒又为何会出现在那艘红绸船上?
歌声婉转悠扬,舞姿灵动绚丽,台上众人面上皆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波流转,尽是缱绻情意,与之视线相交,不自觉就倒在了一壶炽热的烈酒中,沉醉而不知。
少年视线落在那一双双含情眼眸上,声音模糊得有些飘渺:“或许并非货物本身失去了价值,而是货物不再那么称心如意。”
对于项家来说,不再配合她们安排的伶人,就不是合心意的货物。
言通玄默然。
耳畔歌舞声依旧,可再听来却不觉得热烈张扬,更像是一声声压抑到极致的哭诉。
“如此说来,倒是云舒先消极怠工,引得项家不满,才被舍弃?”将屋里的两张靠椅搬来,放在窗边,白布修士一屁股坐下:“所以他才会在意识到项家不会真正放他离开后,选择假死脱身?”
“现在他是脱身成功了?”
应载雪也跟着坐下:“不好说。”
“嗯?”
“通玄可还记得那日因花道友与管事交手,而被吸引来的船员?”
言通玄自然记得:“那几名船员来得迅速,走得也干脆。若不是花照月会口技,也不好应付。”
“云舒二人要杀我,事前必然会屏蔽四周,以免计划泄露或者中途终止。可那些船员在听见异响后,想也不想便极速往舱房赶来…”
言通玄瞬间明白:“这是有人事先叮嘱。”且那叮嘱之人身份定然在管事之上,不然也无法让船员无视管事的命令。
只怕等船靠岸后,二人就被抓住一通盘查问询。而这一盘查,云舒准备假死的心思未必瞒得住,此时人或许已被处置了。
视线瞥向一旁依旧作鹌鹑状,不敢说话,也不敢表露出丝毫异色的相鸿项禄二人。
言通玄勾手,示意她二人走近。
项鸿项禄恨不得没有生这一双耳朵,可此时面对白布修士的招手,还是只能低着头快步靠近,生怕慢一点,让对方以为自己二人有什么小心思。
看着二人这副模样,再想起,昔日在红绸船上祁砚舟那求饶的模样,言通玄不由感慨,项家这能屈能伸的本领,怕是早已深刻进骨血里了,一个个都如此会审时度势。
除了项晟…
“屋中烦闷,你二人也难得来一趟,不若出去走走。若是遇到同族,就与她们好生聊聊,别辜负了这难得的盛会。”
言通玄这番话说得亲和,甚至因为她靠着的原因,声音还有几分慵懒。
可项鸿项禄只觉得毛骨悚然,这白罗刹怎么是意思?是让她们打探什么吗?惊惧又疑惑地抬头,两双眼眸同时闪耀出面对师长考察时的茫然光芒。
言通玄:“……”
项家既知她家大公子不聪明,就不知道在对方身边安排点聪明人吗?
应载雪也是没忍住轻笑了声,替言通玄道:“去套话,看看你们同族中有没有人知道云舒公子去哪了?又为何缺席红绸会?”
两张灵符飞出,没入两人脚踝:“此为地级灵符跗骨符。粘上之后,若没有在一个时辰内及时撕下,便会溃烂双脚。哪怕是地级灵药也无法根除,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相鸿项禄接连打了个寒颤,点头。
等二人即将走出厢房时,又听身后少年道:“顺道留意下,此番红绸会都有哪些世家参加了,又各自在哪几处厢房。”
二人不敢多想,轻声应是。
特制的红绸虽艳丽夺目,却不会阻碍来自上方的审视。随着下方人群愈发热闹激动,原本静止垂挂的红绸竟也随着声浪微微起伏,绸面暗纹如呼吸般明灭流转,恍若暗涌的潮汐。
窗边二人听见高呼,也齐齐将视线落回底下。
激昂的曲调收尾,似水流浇向篝火,在一声叩人心弦的尾音落尽后,便再无声响。数道红绸自八方斜飞而出,遮住周遭修士看向三处高台的目光。
等到红绸飞过,高台之上也仅余三人。一人手抱琵琶,一人手执卷轴,一人手挽轻纱,各自站在高台中心,向下方修士道:“不知台下哪位道友,愿来切磋一二?”
向氏族展露本领的时候到了。
“项家竟是让二十三丝的人,做第一轮守擂者。”言通玄有些讶异,身子都不由坐直了些。感知了下方三人的修为,更是诧异:“竟都与你修为相等。”
凝魄境的修士,或许在大氏族中还只能当个护卫。可在小世家中却都足够当个管事了,再不济就是做独来独往的散修,也不会有人对其不敬轻视。
可现下…三人仅都是供人赏乐的伶人罢了。
应载雪目光流转于三处擂台之间,将台上三人的招式路数尽收眼底,侧首对言通玄道:“若让这三位与项家那三名护卫交手,百招之内便可制敌。”
言通玄一噎,一时竟不知该感叹项家护卫不堪大用,还是该感慨项家对二十三丝的培养之深。
大抵还是要感慨的…因为在应载雪这话落后,三人的敌手便分别被震出擂台,大堂内顿时响起阵阵惊呼。显然二十三丝展现出的实力,超乎大多数人预期。
“仔细想来,项家对于这二十三丝的要求当真是严苛。容貌需得出众,技艺更要精湛,修为实力亦须处于同等境界的中上…”
“云舒是何修为?”
应载雪回忆了下:“脱凡境。”
听出言通玄的潜意思,她道:“我不知道云舒与人正面交锋的实力如何,但云舒暗杀之能应是不弱。”
若非她自幼就习惯了时刻警戒,那日云舒说不定就刺杀成功了。
楼下,已有新的一波修士上台挑战。而言通玄这会却无心欣赏了,她一把抓过应载雪手臂:“以项家培养二十三丝的手段,云舒绝非贸然行事之人,那管事更不是。”
“这样的两个人,怎会在登船后才开始物色目标?”
窗外传来兵器相击的锐响,言通玄却浑然未觉,与身旁的应载雪对视,声音冷冽:“他们原本要杀的是谁?又为何临时更改?”
应载雪早先想过这个问题,轻拍白布修士手背:“能被挑选为下手目标的人,必然有能耐获得一次共膳机会。”
“从这点来看,我们本最无可能。”
“而最有可能的,则是船中那些鲜少露面的氏族子弟。”
亦如当初的谢泾谢淳。
言通玄接话:“可是当初在船上的氏族子弟皆是前呼后拥,身边有无数熟悉她们的灵仆相伴,就算云舒成功移花接木,后面也有被人发觉的可能。”
“这一项人选,并不可靠。”
若目标只是个有些能耐的散修,行踪便难以把握,变数太多。以祁砚舟那般心性,定然是更喜欢将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中,容不得有一分不确定性。
可有什么法子能教他确信目标一定会登船,且无人会戳破冒名顶替的云舒?
见她神色变化,应载雪便知她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等到言通玄眸底闪过光色时,也跟着缓声开口:“除非那人的行踪和身边人,都是他一手算计而成。”
二人声音同时落地,眼眸里都是带着了然。有什么事情,比自己干的更具备肯定性?而若是这样,目标群体便又回到了氏族子弟身上,只因祁砚舟云舒平日里最常接触的还是这么一会人。
氏族,向西而行,身边灵仆有,但不能太多…最主要的是最后没有上船,只有那人最后没有上船,才能让祁砚舟与云舒十拿九稳的计谋落空。
什么样的意外能让本来一定往西的人,没有往西走?言通玄眼眸微颤,她想到了极佳的人选。
应载雪似乎随时都与她思维同步,在她想到那人的同时,嘴角也微勾起:“奚氏虽是大族,但也因分支太多,无法顾及每位族中子弟。那日与枯荣又生道友一道出行的,应当仅是奚氏旁支。”
因为与族中其余人发生了龃龉,所以只带了两名灵仆出行的倒楣公子。
眼尾微扬,松开抓着应载雪胳膊的手,言通玄重新靠回椅背上,惬意道:“我现下倒是有些好奇,当初那份龃龉究竟因何而起?”
这章个别读者可能看着熟悉,因为之前有个版本,关于这章关于祁砚舟云舒二人的分析内容是放在前面的。但是在九月之前的重写修文中,这段分析被我挪到了后面(也就是这里)[粉心]
另外,也麻烦读到这的读者帮我看一下,就是这章有没有前面写过的内容,但是我忘了,在这里又反复提起…改了太多遍,脑子已经不清醒了[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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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缺席红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