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雪…”
“姓应…”
可以说,在获知应载雪姓名的同一瞬,白布修士的神情出现了游离之色,似云烟飘远,茫茫不见归处。刚要散去,又被疾风吹了回来,神情一震。
应载雪听见对方问:“可是‘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的应?”
讶然:“确是取自此句诗。”
当初老师在雪山脚下捡到她,见群山覆雪,天穹低垂,云雾被寒风揉成细雪飘下,便分别从两首诗中取了姓与名。
她自是喜欢这个名字。
只是这么多年来,鲜少有人会联想到“应是天仙狂醉”这半句诗,大多重点还是在“载雪”二字上。
目光悠悠落在白布修士身上,应载雪想说什么,却见面前修士先她一步做出了反应,两眼一翻,径直后仰了过去。
应载雪一惊,当即就伸手去扶。可她自己如今都是个需要扫帚才站稳的病号,如何能扶人?一下惯性偏移,她与修士一齐向地面倒去。
“嚯,当心呐。”颜婆婆眼疾手快,同时托住二人。
应载雪松了口气:“多谢婆婆。”
低头去看半靠在自己臂弯内的修士,唤道:“道友?道友你可有哪里不适?”
连唤了好几声,也不见白布修士回应。颜婆婆纳闷:“这小友莫不是伤势恶化?不应该啊,莫急,老婆子把下脉…”
手指轻搭在修士腕间,食指中指无名指并列,细细感知着底下脉搏的频率和强弱。
“如何?可是哪儿出了问题?”
“并无任何异样,脉息平稳,筋骨坚韧,奇哉…”
二人的对话声并不算轻,但当传入白布修士耳中时,却像是隔了层膜,含糊遥远…
言通玄从未想到,自己会有此番奇遇。若非要她用言语说清此时境遇,大概就是——大梦初醒,乾坤易色,万象皆非。
谁会想到呢?书卷尚未起稿,书写者已身临其境。
若非周遭早已面目全非,她宁死都希望这是个恶劣的玩笑。
可惜,恶劣犹在,玩笑却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应丫头搭把手,我将这人先送回屋休息。晚间你再给她喂碗药,看能不能醒…”
老人家的声音犹在耳边。眼皮微颤,先前喝得汤药再次于口中蔓延…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人已被扛至肩头。
倒流而下的气血,终是让她颤巍巍睁眼。
言通玄浅抬了下胳膊,气若游丝道:“不必喝药,不必…喝药…”
旁边,应载雪对上那双极力隐忍的眼眸,替她将话说完:“婆婆,这位道友方才刚喝了药,这会你扛着她,怕是…胃里反酸。”
颜婆婆:“……”
被将人放下,言通玄右手条件反射抓住身边少年手臂,解释:“方才久蹲站起,一时眼晕,让二位担忧了…”
因颜婆婆先前的诊断,应载雪以为她还是在为修为一事而伤感,不免又劝:“世间诸事,变幻莫测,道友能于天雷下捡回性命,已是大幸。其余事还可徐徐图之,不急于一时。”
先前白布修士跳井那一幕,到底给她留下来不小的印象。她生怕这位道友一时急火攻心,想不开,再次寻死。
言通玄脑子转了会,这才想起那莫名扣在自己身上的设定,干笑:“…适才是我魔怔了。”
“我名通玄,姓言。载雪喊我通玄则可。”
应载雪:“通玄?”
不由赞道:“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通玄之名,妙极。”
言通玄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名字能这般解读,心中觉得有趣的同时,口中谦虚:“不过一姓名,上口好记就好。我还要多谢载雪的救命之恩,听婆婆言,若非载雪将我带回,我恐已为野兽所啖,尸骨无存。”
这事是她刚醒来时听颜婆婆讲的,只是那会自己还神游在外,没怎么在意这句话。
此时回想,颇为感触。
应载雪:“道友言重了,所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当日若非道友先救了在下,在下又如何将道友带回村庄?”
谁是谁的救命恩人,这还真不好说。应载雪可没忘记那避开自己劈的天雷…
言通玄不知详情,大脑有片刻卡顿,思量半晌,觉得自己还是要细问:“当日事出突然,一觉醒来,某发现自己已然丢了不少记忆,还请载雪细说一二。”
当日言通玄是先挨了雷劈,再落下砸中老者,不知后续发展也实属正常。应载雪便与她讲了当日发生的事。
当然,她与边氏之间的恩怨,自然是没有提起,只道是一仇家。
明白自己为何会有修为尽散这一设定的言通玄:“……”
“原是如此,但二位救了我也是事实,救命之恩怎能不报?额…”话语一顿,想到如今两袖清风的自己,略有尴尬道:“我身无分文,不知该如何偿还诊金?”
应载雪笑道:“为道友诊治的是颜婆婆,并非在下。若道友想支付酬劳,可问颜婆婆想法。当然依在下之见,道友救人在前,这…诊金也应当由在下来付。”
说到“诊金”时,她迟疑了半秒,不是很肯定眼前人所说的“诊金”是否为自己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不过见言通玄也无其它反应,想来自己应该没有弄错。只是她与老师逃亡过那么多郡县,却从未经过一个地方将“谢仪”称为“诊金”的。
难道这是通玄道友家乡的土话?
言通玄没注意到应载雪那一瞬的迟疑。她已经去找了颜婆婆,自荐:“婆婆救命之恩,晚辈铭感五内,但晚辈现下一贫如洗,付不出诊金,不知婆婆能否接受以劳代酬?”
既是在书中,那归家关键许就在应载雪身上。
目下她迫切需要一个理由留下来。正巧,以劳代酬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颜婆婆眯起眼,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见她身形纤细,倒也没多说什么。自己送上门来的劳力,没有推出去的道理。横竖就算这人不提,她也没打算放人走。
婵娟村不是寻常地方,言通玄既已踏足此地,便得按村里的规矩来。待她摸透这姑娘的性情,再决定如何处置不迟。
若是心性纯良,令其立下心魔誓后,去留自便。若心术不正…婵娟村也不介意多添一处土堆。
言通玄不知道颜婆婆对她的考量,此时她已跟着应载雪回了屋中。都说既来之则安之,可真身处书中时,才明白什么叫做岐路当前,四顾茫然。
……
因着应载雪言通玄都是病患,颜婆婆将二人带回家后,就一直安排在同屋休养。
如今也正合了言通玄意,她正好可借此机会与应载雪接触一番。只是不等她上前攀谈,她那不成器的肚子就发出了道“咕噜”的声音。
言通玄:“……”
放下手中书籍,见白布修士僵硬矗立在门边,应载雪歉意道:“是我与婆婆疏忽了,道友这会该是饿了。”
随手拿过放在床边的扫帚,费力起身:“咱们去庖屋瞧瞧,不知婆婆家有无能饱腹的药草。”
应载雪师徒俩都已过了脱凡境,不必进食。而颜婆婆等村中人虽还未到辟谷的修为,可这么多年来,应载雪也确实未曾见过她们用膳,想来家中是不会刻意备食材的。
以往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人各有隐,师徒俩都只当没发觉这点,不曾探究。
而眼下…看着身旁捂住肚子的修士,应载雪却是犯了难。
……
两刻钟后…
“你确定…这些都无毒?”
站在庖屋一角,言通玄声音很是犹疑。在应载雪说“有无能饱腹的药草”时,她就暗道不好,可她没想到情况会如此糟糕。
已经晒干的草药整整齐齐摆成一排,放在她跟前,任她挑选。只是那彩尾的虫子,纯蓝的菌子,以及好似某兽排泄物的果子…怎么看都不像无毒啊。
让救命恩人吃这些,应载雪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目前只找到这些。但道友放心,这些虽看着形貌殊异,但都是无毒之物,食之可饱腹。”
言通玄沉默了又沉默,最后还是忍不住:“载雪确定,这饱腹感当真不是因吃了一口,就不想再吃第二口?”
应载雪:“……”
很有道理。
视线从那一排奇形怪状的药草上移开,言通玄挣扎开口:“就没有肉吗?”
肉,总不该也有毒吧?
应载雪默默看她…欲言又止,一群连饭都不用吃的修士,家里哪来的肉食?
言通玄此时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你们村里就没一个人养鸡养鸭吗?”
她知道应载雪师徒避世过得节俭,可没想到会如此清苦。
鸡鸭?应载雪灵光一闪:“或许是有的,道友稍等。”
她想到贾伯那个乾坤袋,如今劳生界多用兽骨兽肉灵草灵果做交易,兴许边氏赠予贾伯的乾坤袋中就有能够用来做饭的兽肉。
与言通玄道了句,拐着扫帚就急急去寻颜婆婆了。
应载雪找到颜婆婆时,老人家正好在后院踩泥土,听完她的来意,很爽快地破开乾坤袋禁制,将里面还算新鲜的兽肉全部翻出:“幸好眼下天凉,肉食不易腐烂。你跟那小友说一声,若需要锅,就先将老婆子熬药的那口锅拿去用,记得用前洗干净点就行。”
要是不洗干净,她还得配些解药丸子用来消食。
听出弦外之音,应载雪收鲜肉入芥子囊的手微顿。默数了遍兽肉数量,继而眼底闪过一抹思忖之色。
超强行动力?言通玄:意识到穿越——思考怎么回去——发现寻死最直接最有可能——跳!
……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引用自唐代诗人李白的《清平乐·画堂晨起》,译文是:该不是天上的神仙狂醉,胡乱把洁白的云彩揉碎。(这回是百度百科)
……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
引用自明代诗人张岱的《龙山雪》,译文是:众山都被雪覆盖住了,月亮的光辉也显得稀薄了,月亮显不出光亮,雪都白花花的。(夸克)
……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引用自《太上感应篇》,意思是:福和祸的降临,并非取决于命运或外在因素,而是由个人的行为和选择所导致。(夸克)
……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
引用自老子的《道德经》第十五章,译文:古时候善于行道的人,微妙通达,深刻玄远,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正因为不能认识她,所以只能勉强地形容她。
(夸克,我当时看见译文的时候就在想,老子说得古时候的人是多久之前,周朝?商朝?还是夏朝,虞朝…)
……
“既来之则安之”
引用自《论语·季氏》原意是既然把他们招抚来,就要把他们安顿下来。后指既然来了,就要在这里安下心来。(百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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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乾坤易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