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彦和小奚大吵了一架,原因是阿彦想要把小奚带到警察局,让警察帮忙联系他的家人,但小奚很排斥,坚决不同意。
他不由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干过违法犯罪的事情,被人打了,所以才偷偷躺医院,连家属都不敢来认人。
阿彦为自己的想象力感到不可思议,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偷偷留意关于小奚的一切细节,甚至找了间网吧,翻看网上的通缉令。
可出租屋就那么大点,低头不见抬头见,阿彦的小心思还是被撞见他打电话的小奚发现,小奚为他不相信自己,偷偷调查都不肯直接问他而感到难堪,在一个风雨夜里,和他争执不下,跑了出去。
阿彦缩坐在沙发下,突然开始后悔,自己二十岁的时候,也曾被人怀疑,受尽委屈,现在怎么能随便怀疑别人呢!
“……”
他抹了一把脸,听着雨打在窗台,和棍棒落在身上的闷响重叠。
那个时候无依无靠的他被人捡了回去,对方看他是个男孩,倒是细心照顾,希望百年后能给自己养老,但好日子没过几年,他渐渐发现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
十来岁的少年,又惊又疑,无人诉诸痛苦,把这件心事写进了日记里。
谁曾想,日记本却被养父翻出来偷看,对方在吃饭的时候发难,当场勃然大怒:“我花了那么多钱养你,是让你给我断子绝孙的吗?你是不是有病!”
隔天,养父就把他扭送到医院电击,还要喂他吃药,逼迫他把性向改过来。
但如何努力,都是徒劳。
怎么改得过来呢!
从省医院回家的路上,他们在车上大吵一架,养父甚至对他大打出手,出租司机看不下去,把车停在路边,养父骂他败家花钱,是来讨债的,把他踢了一下去。
“你滚!”
他摔在路边,汽车扬尘而去,当时只觉得周围的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他感到自己非常丑陋,如果这时候有个人过来和他说话,他也会好过一些,如果他不是一个人孤零零蹲在这里,就更好了。
警察好心要送他回家,但他知道所谓的收养没有任何手续,法律上并不承认他的养父,而他的养父不会再要他。
被遗弃后,阿彦没有钱,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一直跑,跑到一个肮脏的农贸市场,在人家的铺位下缩着躲了一晚上。
再然后,他找了个短工做,攒了点钱,经人介绍进了工厂。
因为躲躲闪闪怕人知道他的秘密,怕他们都会想养父一样变脸,他很少说话,渐渐地越发孤僻不合群。
厂子里的工友因此孤立他,甚至觉得冤枉他偷东西,就因为觉得他沉默寡言好欺负。
而后,他被送到了警察局,稀里糊涂关了起来,没有人保释他,他甚至不知道赃物为什么在自己的床下,百口莫辩。
很长一段时间,他其实也怕警察。
只因他是个黑户,四处漂泊。
想到这里,阿彦心痛如刀割,也许小奚和他一样,也曾被人抛弃了,对,他本来就在医院苏醒,也许是他的家人觉得不堪重负,于是把他抛弃,所以他才会下意识抗拒去警察局,不想要找回抛弃他的人。
但自己现在却成为了刽子手。
阿彦拿上伞,发誓一定要找到他,就在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我们这里是xx派出所,你认识一个叫奚平的人吗,他现在就在我们这里,麻烦你来一趟。”
……
10月14日。
我以为小奚出事了,怀着复杂的心情去到派出所,见到他,最后又怀着复杂的情绪离开。
我俩站在马路牙子边吹风,他跟我坦白:
“我不是害怕去警察局,我只是害怕离开你,我走了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我们两个人来,却要你一个人走。”
好奇怪哦,他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像是在挽留现在的我,但又像是在挽留二十几岁的我,我绝不承认我眼睛流水。
绝对是我眼睛花了。
对,就是这样,因为我回过头的时候,发现他好像又年轻了一点。
……
那天以后,阿彦一直在忐忑地等待警察的消息,小奚整日忧心忡忡,那种忧伤惶恐的情绪阿彦十岁之前曾有过的,如今在另一个人身上再次见到。
那时阿彦因为计划生育被抛弃,也有好心人试图帮他找寻家人,他也是这样,忧虑地期盼,想知道素未蒙面的亲人长什么样,又害怕自己不被任何人喜欢。
作为过来人,阿彦安慰他:“没关系,如果不被喜欢,你还有我。”
小奚为他的话开心了一点。
阿彦也因他的反应开心了一些,只是心里仍然空落落的,至少在十岁以前,他是多么地希望有人也这么对自己说。
如果说倪约一直不断试着推开许盼一,是出于保护他为他好的主观意愿,并仰赖于他潜意识知道许盼一不会真的放弃他,他在这样反复的测试中不断索取,但现在,自己却逐渐看不懂他了,不懂他究竟要做什么,失去掌控的被动令他无比恐慌。
他明白,现在的他可能真的在失去许盼一。
许盼一站在门口,目光幽幽地望着他:“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倪约摇头:“两个主角,你想找谁拍?”
“封面不是写了吗——剧名《你我》。”倪约把剧本翻过来,就听见他少有强势地开口。
倪约愣住:“你要演?”
“对,我跨界出演。”许盼一点点头:“我想演你儿时的玩伴,青年的导师,老年的伴侣……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也不是在跟你商量,这个人必须我演,也只有我能演!”
说完,他摔上门回了房间,倪约站在黑暗里,感觉许盼一的呼吸都不对了。
——
……为什么他这么坚持呢?
许盼一神神秘秘的,好像藏着什么事,就像剧本里的人一样,倪约心脏一紧一紧,抽搐着,视线久久无法离开房间大门。
在许盼一坚定地表示自己非出演不可后,倪约其实并不想点头,对方可能也猜到了他的心思,所以根本没有打算等他的答案。
他不明白自己都已如此,为什么许盼一还要主动走入深渊?
高城寨的人把他当摇钱树,恨不得把他拉入泥潭,倪警官的亲人虽然并没有像外界说的那样苛待或者与自己闹翻,但这些年却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戚繁繁和自己认识那么多年,能做的也只是尽力搭把手,但在他强烈要求息影之后,也只能做到朋友那一步。
当然,他们做得都没错。
只是,没有人像许盼一一样,会张开双臂迎向风暴。
门锁动了,拉开一条缝,许盼一把脸贴在缝隙上,看到他还坐在客厅里,于是僵硬地拉开门,端着杯子走出来倒水。
倪约不想被他发现自己在关注他,拿起剧本假装阅读,许盼一在厨房倒杯水倒了快十分钟,他不知不觉沉静下来,翻到了后面的剧情
——
10月25日。
最近小奚老是神神秘秘的,虽然我大度地和他说,如果不被人喜欢,你还有我,可是一想到他有一天会悄悄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这心里就会像被刺扎了一样。
我知道,那是采撷玫瑰的反噬,玫瑰会凋零,而小奚有亲人有失忆前的朋友,他可能要离开,不,他必定会离开!
我开始无心工作,装作若无其事,实际上我每天都偷偷监视,跟踪,甚至偷听他说话。
——
砰——
客房的门被关上,许盼一来去都没有看他一眼,倪约又莫名产生了一种被冷落的失望和愤怒,他扔下剧本,蹑手蹑脚走到门口。
余光里,昏暗的客厅闪过一丝红光,是当初因为安保问题,戚繁繁派人来装的摄像头,他过去没有注意过,如今却有个声音在鼓噪他。
这时,房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他反应过来,许盼一正压低声音打电话。
“你确定?”
“好,你什么时候回国,我请你吃个饭。太感谢你了,没有你,我们还真的没办法联系上人。”
“是,是非常紧急……”
“她还是不肯见我?没关系,只要人在国内,那就有机会。”
“我还是想去见她一面,不论结果。”
倪约忍不住想,这个她,是谁?
谁又在和他通话?
——
他心里很清楚,家里装的摄像头,不是因为他常年在外拍戏,阳台那几盆珍贵的花需要日常监控,也不是担心有私生饭闯进来,这些和许盼一比起来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承认,自己和阿彦一样,是个小人。
阿彦劝小奚走,但是小奚真的要走,他心里又不舒坦,而他呢?不是也像个变态一样,想要无时无刻地看见许盼一,那隐秘却又翻江倒海的**,和他平日的样子极为不相称,所以,他总是遮遮掩掩。
那不是变态是什么?
伸向摄像头的手猛地收了回来,倪约打开手机,想要卸载掉智能监控的app,但他最后颤抖着,把手机一并扔了出去。
哐——
响亮地砸在沙发的支架上,那堆写满字的纸就踩在脚下。
倪约好像回到了十年前那个粉丝见面会的活动现场,高城寨的人闯了进来,拿鸡蛋砸在了他的脸上:“你这种没有孝心的畜生,凭什么可以成为大明星!你害死了你爷爷知不知道,他花了那么多钱养你,你的心被狗吃了!”
他站起来大声反驳:“他不是我爷爷!”
“好啊,连爷爷都不认了,你个狗杂种!”对方气焰嚣张到,直接越过粉丝,疯狂地要来拽他的手臂。
现场的粉丝不明所以,甚至没有听清楚晦涩的方言喊话,尖叫着互相推搡。
高城寨的人被保安架走,他踩着蛋液脚下一滑,摔在地上,惶然地看着这一切。
身上的定制西装已经脏了,他始终是个被弄脏的人。
戚繁繁去帮他接戏去了,并不在现在,只有一个刚来的小助理架着他回到休息间,还好,这只是一个小范围的粉丝见面会,在场的都是多年的铁粉,这次事故并没有引起大的骚乱,视频在大粉的要求下也没有上传到网络,很快被按下来。
但倪约却始终深深不安。
高城寨的人来过一次就会来第二次。
他们找到了他,对他勒索:“给钱,如果不给钱,就让你的粉丝知道,你以前做过什么!如果他们知道你被人贩子养大,你只是乡下挑粪的穷小子,只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她们还会喜欢你吗
那个救你的警察,他们家里人接纳你了吗?”
“你个灾星,要不是你,警察不会到村里调查,我们好不容易娶上的媳妇,怎么会没了!你必须赔钱,我们认得你这张脸,你不给个一千万,别想好过,我们人多,有的是时间跟你磨!”
“要不然就拿你粉丝来赔!”
“别动我的粉丝!”
“你的资料上有你的户籍地,总有那么几个傻了吧唧的,会巴巴跑过去打卡吧,到时候……”
倪约攥紧了拳头,朝着那张脸狠狠挥过去,却打在了沙发上。
……
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许盼一已经出门了,在那个电话约好的时间里。倪约悄悄潜入他的房间,可是什么都没找到,倒是在他枕头边上发现了一只倪约娃娃。
“……”
真是魔怔了。
倪约捏了捏鼻梁,回到卫生间洗了个手,洗到快要脱皮,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怀疑谁,也不应该怀疑许盼一。
可他真的很怕,很怕。他说谎了,他真的很怕许盼一离开,他不希望他离开。
倪约又捡起了剧本,翻到最后一部分,整个人悚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