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祟 第20章 试戏

庄湘几乎要把题卡看穿，不可置信：“……这是剧本里没有的？”

副导解释道：“对，这是我们临时加的，给你们的剧本里暂时没有。不过，这段戏不复杂，向芋的人设你应该很清楚了，变个情境而已。给你五分钟准备。”

庄湘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孙楹看向她，沉声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庄湘笑了笑，话虽然这么说，但此刻她紧张的心情已经达到峰值，没空再想别的，全神贯注盯着这段文字，同时头脑风暴。

这段戏主要讲的是：向芋长期遭受霸凌，身心造成很大的创伤，某一天放学之后，她突然动了轻生的念头。

这样的剧情是不复杂，但难就难在，这段戏没有写台词，全是情绪的表达，这就更考验演绎者对细节的处理，以及发散的能力。

已经表演结束的奚灿静坐一边，只见庄湘走到布置好的场景中，突然低下头，把自己齐整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接着把衣服扯得皱皱巴巴，随即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开始吧。”

……

“砰！”

向芋醒来的时候，教室里空无一人。

她愕然抬头，寻找声音来源。窗外，暮色沉重，风雨欲来，天空被渲染成了灰色。玻璃窗紧闭，却被风吹得闷声作响。

向芋深吸一口气，看向教室后的挂钟，时间已经走到了七点半。

“我怎么睡着了？”她眉头拧起，胡乱在书桌上抓了一通，塞进书包，小声嘀咕：“怎么也没人叫我……”便飞奔去门口。

然而转动大门锁扣，往回一拉，只听“咔”的一声，竟然拉不动。

门从外面锁住了！

向芋脸色唰的一下白了，连拉了几次，一次比一次力气大，铁门锵锵作响，在寂静的走廊回荡，显得更加与世隔绝。

“有人吗！外面有人吗！”

“……”回应她的，只有无边的风声和胸口越发促狭的心跳。

发觉徒劳之后，向芋双臂无力垂下，僵硬地回到座位上，呆呆坐了一会儿，忽然，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

孙楹凑近副导，问：“她多大？”

副导小声回：“我记得是二十二岁。”

孙楹道：“是科班出身吗？”

副导摇头：“不是，她是众乐的啊，孙导你忘了？”孙楹瞥她一眼，瘪了瘪嘴：“你意思是众乐里面没科班出身的演员？”副导干笑两声：“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庄湘是爱豆出身，大学不是表演专业，是学的音乐——孙导，您是觉得她有什么问题吗？”

孙楹道：“继续看看。”

庄湘捂住嘴，无声哭起来，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想流下。她努力想将抽噎声扼在喉间，窒息感很快占据了躯体，脸上的淡妆盖不住急剧泛红的脸色，看得人揪心。整个房间都笼罩在悲伤的氛围中，过了一会儿，奚灿忽然听见身边传来细微的抽泣声，扭头一看，小助理竟然红了眼眶。

然而副导却皱了眉：“怎么一直在哭？表演没变化可不行。”

孙楹却不以为然：“给她一个锚点。”说完看向一边的奚灿。奚灿会意，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走入场景。

……

向芋蹲在墙角，不知哭了多久，眼泪已经干了：“有人吗……”却发现地上有一个药瓶，她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助眠”的字样。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睡过头了。向芋甚至生不起气，反而笑了一下，把药瓶攥在手里，行尸走肉一样站起来，回到座位上。

突然，她拉开紧闭的窗户，一只脚踩上桌，另一只脚径直踏出了窗户。

“向芋！”千钧一发之际，周荔冲进教室，拉住了她的手：“你为什么要想不开？”

“为什么？”向芋苦笑着，望了过来，那双含泪的双眼中有委屈、有不甘、有怨恨。她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被欺负被抛弃……为什么是我！”

“我一直很担心你。”

向芋的蓝白格子裙在风中翻飞，她凝视周荔许久，忽然笑了一下：“担心？真可笑……你不也是旁观的一份子吗？我被欺负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被孤立、捉弄、锁在教室的时候，你在哪儿？”

“……”

“动嘴皮子谁都可以，你有做出过行动吗？我不需要同情！”

向芋咄咄逼人：“你为什么现在才敢来找我？因为你害怕，害怕被我牵连；同时你也庆幸，庆幸你不是我。你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不理解世界上为什么有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我知道，你是学校的荣誉，是老师的骄傲，是家里的希望，必须清清白白，不能有任何污点。而我，就是那个污点。”

空气里一片死寂、麻木。

奚灿能感觉到她呆滞的面孔下压抑着汹涌的痛楚，但那股气场太过强大，她一时也愣住了，以至于忘了阻拦。

直到庄湘的声音再度响起：“周荔，你帮我最后一个忙好不好？”

奚灿抬头，正好她也回过头来，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语气格外坚定：“把白纸上的污点，变成最有力的证词。”

奚灿瞳孔收缩，扑过去：“不要！”

“——卡！”

这场表演够抓人心，所有人都沉浸在了两人的对手戏中，连原本不看好庄湘的副导演都差点忘了叫停。

几个工作人员立马上前去把庄湘扶下来。庄湘深呼吸，努力平复心情，转过身却见奚灿呆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她甚至来不及喊奚灿一声，就被推到了两位导演面前。

庄湘礼貌鞠躬：“导演。”

副导演点点头，没说话。孙楹咳嗽一声，神情复杂看了她很久，才斟酌开口：“庄湘啊，你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庄湘被她看得心里毛毛的，闻言一愣：“没，没有啊。”

孙楹松了口气：“那真是老天赏饭吃了。”

听到这话，庄湘很意外，她的演戏经验本就比不上奚灿，何况额外设戏的情况堪比考试超纲，得亏她在舞台上随机应变的经验丰富，不然恐怕要当场弃权了。

当即露出灿烂的笑容：“谢谢孙导。”

孙楹和蔼道：“好了，你们两个先出去吧，我和副导再最终敲定一下。”

两人走出演播室，奚灿和小助理走在前面，庄湘独自走在后面，默默盘算自己有几分胜算，谁知奚灿突然扭头，直勾勾盯着她道：“你是第一次演戏吗？”

庄湘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难道自己有哪里没做好？便谨慎道：“是啊。”

奚灿深吸一口气，道：“那也太厉害了吧！庄湘姐姐，你很适合当演员诶！”

庄湘猝不及防被夸，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叫我庄湘就好。谢谢你刚才帮我搭戏，我才能这么入戏。”

“好，庄湘，那你也叫我奚灿吧。就当交个朋友了。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奚灿从助理那里拿了张名片递过来。庄湘接过，却放入了口袋。奚灿见状道：“咦？你为什么不现在加？”

庄湘解释：“我为了能专心试戏，特意关机了。抱歉，我一会儿会加的。”

奚灿笑道：“没关系，你随意。庄湘，你不知道，我先前一个人演的时候，那氛围可恐怖了，紧张死我了……”

庄湘看她一派天真活泼的模样，跟面对左桔时的疾言厉色大相径庭，终于忍不住了，问：“奚灿，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奚灿道：“你问。”

庄湘想了想：“左桔和你……”

忽然，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从侧面冲来，正对着奚灿。奚灿躲闪不及，眼看就要撞上，这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小心！前面有人！”

话音刚落，那堆杂物像是被吓了一跳，大叫一声：“啊！”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咚”的一声，奚灿被撞倒在地，小助理大惊失色：“奚小姐！你没事吧？”就连庄湘也被吓了一跳，立马伸手去扶。

那群杂物已分崩离析，哗啦啦散落一地，什么氛围灯、毛绒玩偶、闪粉花篮……看起来都是摄影道具。

奚灿龇牙咧嘴：“没事……哎呀，好丢脸哦。”说着尴尬笑了笑。这时，小助理惊呼：“你的手流血了！”庄湘拧眉，她虽然没被撞到，却被不少细碎的东西砸了一身，头发上都是闪粉，顿时有些不悦，瞥了罪魁祸首一眼。

“走路不长眼睛？”

那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庄湘的话，很快爬了起来，开始到处捡东西。

负责人员闻言匆匆过来：“怎么回事？有人受伤了？休息室里有酒精和纱布，可以给老师简单处理一下。”说完对着地上的人训斥：“你怎么搞的！搬个道具把人撞了，地上也弄得乱七八糟的，快点收拾干净！”

那人不敢抬头，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庄湘目送奚灿进休息室，正犹豫要不要跟去，听见这个声音，莫名觉得有些耳熟，转身看过来——那人背影清瘦，头发稍短，蹲在地上手忙脚乱收拾着，转头间，庄湘瞥见她额前一抹彩色，终于确认了她的身份。

这不是左桔之前带她去的清吧的调酒师吗？

在那之后，她私底下还去过几次，两人虽然交流不多，却也十分相熟了，每次庄湘进去，也不用说话，只要打个响指，苟宁洛就十分有眼力见地把鸡尾酒调好，给她送来。庄湘对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她额前的那绺彩虹刘海，以及一身叮铃哐当的非主流穿搭。

不过今天她并没有那些夸张的服饰，而是一身蓝色的衬衣，显然是这里的员工服，穿在她身上却显得异常“清纯”。

庄湘瞪大眼睛：“小洛？”

苟宁洛身形一顿，看了过来，表情同样很惊讶：“诶？左姐的朋友？”

庄湘听见这个称呼，眉梢一动，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从没跟苟宁洛说过名字，便道：“我叫庄湘。”

苟宁洛忙不迭点头：“庄湘……庄湘？！是那个明星？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说怎么总觉得眼熟，还以为是以前在左姐那见过，原来是明星……我也是好起来了，居然能认识明星了。”

看她一副震惊之后又了然的样子，庄湘立马转移话题：“你不是在清吧工作吗？”

苟宁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天夜班，白天我就在这里兼职跑腿，赚点外快。”

“对了庄湘姐，上次你和左姐吵架……现在和好了吗？”

庄湘没想到她居然会提起这个事，脸一红：“没有吵架。”

苟宁洛嘿嘿一笑：“哦我懂，我懂……”这时休息室的门打开，负责人从里面走出来，苟宁洛一见他，整个人打了个哆嗦，抄起道具山：“啊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快点把这些送过去——”便摇摇晃晃，一阵风似的跑了。

庄湘无奈摇头，准备去处理一下身上的闪粉，奈何这些闪粉像是长在她身上的一样，她走一步，就会散落一些。忽然，她踢到什么硬物，低头一看，竟然是个对讲机。

应该是苟宁洛不小心遗漏的吧？要是被发现弄丢了，恐怕要骂她的，拿去给她吧。

庄湘捡起对讲机，忽然，手里传来副导的声音：“……外形上的不足还可以靠妆造来弥补，演技不过关那就是硬伤。”

庄湘内心咯噔一下，停下不动了。

对讲机里又传来孙楹的声音：“但我真的不想再错过这么一个外形完全跟角色契合的演员，演技差点，我调教一下就成了，但角色气质不对，那就会影响整部戏……何况，庄湘的演技也没有逊色太多。”

在庄湘重新燃起希望的时候，副导突然又说了一句话：“你说的没错，但是，以我们现在的资金，不降低质量的话就只能拍半部《南风》，如果勉强拍完上映不理想，钱可就全搭进去了。但我们要是选奚灿的话，就可以得到不少投资，资金直接翻了一番。”

就在这个时候，奚灿带着助理走了过来：“庄湘姐姐。”

庄湘一惊，立马关掉对讲机，回身道：“你手怎么样了？”

奚灿挥了挥绑好纱布的手：“放心，已经包扎好了。我想出去走走，你要一起吗？”

庄湘笑着摇头：“不用了。你去吧。”

她走后，庄湘再打开对讲机，再也没有了声音，只剩下呲呲啦啦的电流声。坐在休息室，回想着刚才的对话，结果显而易见，资本至上。她心里虽然有些挫败，但脸上却仍然挂着笑，再落寞也一定不能被人看出来。

毕竟人有自尊。

突然，外面一阵骚动。

“……请您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是真的吗？”

庄湘走到大厅，只见门口乌泱泱聚了一群人，密密麻麻，看得人头晕。不用想，这些都是狗仔，因为她在里面见到好几个眼熟的面孔，不由心道：“这些人不知道埋伏了多久，谁这么倒霉被抓住了？”

这里是市中心，网红和艺人都不少，一出街就会引起骚动，所以出现狗仔也很正常，不过这数量确实有些夸张，不像是偶遇，更像是有备而来。

大厅里的工作人员面对突如其来的狗仔队，面面相觑：“安保呢？快叫安保！别让他们堵在门口！”庄湘原本沉重的心情也被好奇心占据，默默走到窗边观摩起来。

安保人员正在维护秩序，疏散人群：“注意脚下！动起来！不要挤！”人群交头接耳着，缓慢往前涌动，有专业狗仔，争相举起相机：“这一手资料我势在必得！”也有凑热闹的吃瓜群众，不停问：“谁啊？在看谁啊？”

忽然，人群中出现一个蓝白身影，在保镖的护送下艰难往这边移动。

她脸色煞白，却不得不对众人面带微笑，只是笑容略显苦涩，任凭助理在旁边不断喊：“对不起，我们不方便回应！”而那些高举的话筒和摄像机依旧蜂拥而上，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

正是奚灿。

庄湘很是意外，她想过狗仔是来蹲自己，蹲孙楹，蹲可能在附近的别的艺人，都没想到狗仔这次的对象是奚灿。要知道，奚灿出道以来一直零绯闻零黑料，不仅路人缘极好，圈内也是逢灿必夸，黑通稿更是寥寥无几。不像她，随便一个路人点进她的通稿都是皱着眉头出来，更不用说圈内的了，可以说是“逢湘必踩”。

看着架势，奚灿难道被曝光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庄湘拿出手机，想看热搜榜，却发现手机开不了机，难道没电了？忽然，耳边炸开一声惊呼：“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记者？”孙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这一幕，一脸的震惊。

庄湘道：“孙导，这些不是来正规采访的记者，是追踪八卦的狗仔。”孙楹皱眉，看向身后的助理：“我们试戏的地点和演员都是不公开的，他们怎么知道的？”助理立马联系场地负责人，问怎么回事，然而对方声称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并表示抱歉。

这时，副导正好走过来：“我刚刚听他们问的问题，好像是冲着奚灿来的。”

孙楹讶然：“奚灿？她怎么了？”

庄湘想了想，对助理道：“看看微博热搜。”

助理掏出手机，点开微博热搜榜，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奚灿的名字，相关词条紧随其后。

【新晋小花人设崩塌竟是某公司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