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中心的夜晚弥漫着食物的味道,这里的居民在夏日的晚上总是格外活跃。
在市集不远处就是途径这里的江水,江边总是许多人休息和交谈的场所。
披散下来微卷的头发被风吹得扬起,苏玩坐在围栏上,双腿悬空摇晃着,看着拖鞋顶露出来的脚趾,她抬脚玩了玩,又觉得索然无趣,看向背后灯火外一片暗色的江水。
冰凉的水珠贴在她脸上,梁浮把一杯刚买的甘蔗汁冰在她脸颊,然后递给她,陪她坐在围栏上。
从萍姨家出来后苏玩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他们另外找了住所,本来准备明天去邱正民的老家看看,但萍姨说那个地方在山里,是民族自治乡,他们两个外来人去恐怕很快就会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也就打草惊蛇了。
萍姨问他们到底打探这个人做什么,他们还是隐瞒了,不好直说,萍姨也就没有多问,就说她家就在隔壁山头,她明天找个亲戚先去帮他们问一下,再行打算。
“一晚上了,在想什么?”梁浮问她,清甜冰凉的甘蔗汁似乎并没有让她心情好起来。
苏玩仰头思索了一阵后说:“我们要不再想想别的办法找敬真?”
梁浮点点头:“如果敬真真的还活着,当年他死亡进行的DNA鉴定肯定就有问题。三种可能,第一种,DNA鉴定是假的,警局内部有人做手脚或者信息登记有问题。第二种,他有同卵双胞胎,要么活着的是他的兄弟,要么死了的才是。第三种,他进行过骨髓移植手术,那么过世的应该是受捐者。”
她掰着指头:“第一种我们无从考证。第二种是没有这种记录的,可以排除。第三种需要调查他的医疗记录。”
如果他不是逃跑状态,其实都很好调取这些资料,梁浮沉了口气,就看苏玩突然拿起了手机打了过去:“喂。”
在办公室刚吃上晚饭的齐谨看了一眼要调查的监控和右下角的时间,疑惑问:“你找我?什么事?”
“我在宾安,遇到了一个面熟的人。你可以问问季叔,一个叫敬真的人,以前有过涉毒案子。档案上他已经死了,我爸以前怀疑过他没死,现在我在宾安,在街上看到一个跟他很像的人。”
齐谨把筷子放下:“他有什么问题吗?查这个要点时间。”莫名其妙的,这个人是谁他都没印象。
苏玩思索了一阵:“我怀疑我爸当年出事不是意外,和他有关,我被带走可能也和他有关。”
“你是……想起来什么了吗?”
“对,我想起来,当初我被绑走的时候,那群人不是普通的人口贩卖,他们说过有人指名道姓要绑我。我被绑走不是意外。”
齐谨看了看今晚要查完的剩下几十条录像,叹了口气:“最近案子事很多,我有空再帮你看,我先和季叔说说,想要调查也要有案子,不可能说查就查,不符合程序。”
“辛苦尽快。”
齐谨嘴角抽搐了两秒。
苏玩把电话挂了之后,梁浮看向她淡笑:“齐谨没骂你?”
“没有啊,他态度蛮好的。”
梁浮不置可否,刚买的便携小电扇,看到她出了汗,他拿起来放到她脖子位置。
似乎夜间的凉意并没有让苏玩冷静下来。
“你觉得,那个人,会是谁?”那个,一直缠着她父母不放的人。
不用多言,梁浮猜到了她话语里指的人,他放下甘蔗汁:“萍姨说,她觉得你妈妈有个人选,但是没有跟她说过详情。我觉得……你爸妈离开宾安那么多年,这里都还能发生血案,那么执着的恨意,那么这个人只要还活着,他应该在之后也出现过。”
“或许,很多我以为是意外,是不幸的事,是一种必然,”苏玩喃喃,她抬头看向,“会和敬真有关吗?他的行踪太不寻常了,跟宾安,跟我们,都太近了。”
苏玩其实很烦躁,她迫不及待想去那个地方找到敬真,然后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埋置在她心底的不安彻底翻涌。
看出她的情绪,梁浮握住她的手,轻轻捏着她的虎口,这是她以前教过他的,可以纾解愁绪。
在瓦力邦被清理之后,他独自跟着金赟隐入山林的很多日子里,他觉得这个动作或许真的有用,至少对他有用,可能是本来就有道理,也可能只是因为这个动作属于某个人。
苏玩看着他的手心,眼眶一热,扑到他怀里,良久未发一语。
“我在想,”再开口,她声带哽咽,“我是不是总是在事后才发现自己那么蠢。”
“怎么了?”
声音夹在风里,她吸了吸鼻子:“你知道吗,其实我妈妈住院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去看她。”
男人的掌心抚上她的头顶,听到她勉强的抽噎声。
“我那时候想,为什么啊?为什么要丢下我。我知道她很难过,知道这一切很难承受。可是为什么……”
即使可以理解,也难以接受只剩下她一个人清醒地面对所有痛苦与困难。
“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其实她已经承受太久了吧。太久了,为我抵挡了许多东西,但我什么都不知道。到最后,我都不知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她的声音渐弱,直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温热的泪水滴在他的手背,梁浮有些笨拙地开口:“古话不是说,不知者不为过吗?”
“你也一样,”她松了口气又自嘲一笑,“对你,我也一样。我为什么总是在事情之后,才能得到真相,然后只剩下愧疚和遗憾呢。”
江风吹得久了,也会有些发晕,他抚上她的脸颊,地吹着头,附在她耳边:“没有啊。妈妈还在,我也还在。”
“不要让愧疚影响你的判断,”他低声问,“是因为愧疚吗?所以现在你才跟着我。”
他的肢体显出了他此刻的紧绷,苏玩埋在他怀里,沾着泪水的手握紧他的手腕,她摇了摇头。
感受到他松了口气,梁浮伸出双臂把她环住。
其实不只是愧疚,梁浮想着,是苏玩此刻想回应母亲对她的爱,却发现过往已经不可挽留。
但他可以不让她这样遗憾,不要让她感觉到亏欠,这样,往后能过得更轻松。
炊烟散于黑夜,霓虹的喧闹也隐于江水。
因为也不想给姑父带来任何麻烦,苏玩和梁浮索性就在外面找了房间,打算每天都换住所。
今早才办完退房,苏玩坐到车里,梁浮就戳了戳她红肿的眼睛,她伸手打他的手,嘟囔了一句不准他再看。
“刚刚萍姨给我电话了,说她在邱正民的寨子里有个认识的老相识,打电话回去问了,说邱正民并不在家,他老婆孩子倒是在。”
梁浮叹了口气:“我觉得,他那天可能也察觉到我的存在了,他或许不认识我,但这种人对危险的意识应该很高。”
“那他现在还能去哪儿?”苏玩问。
“找不到,就引蛇出洞。他比我们更恐惧真实的身份暴露。”
梁浮握紧方向盘,苏玩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喂,萍姨,什么?”苏玩听完之后眉头皱起,而后放下手机说,“萍姨说,他们寨子里有人昨天看到过邱正民,但是他急匆匆的,就在公路上,说自己要去隔壁市办些事情。但是他家里人和邻居都说没有见过他回去。或许是他本来打算回家,半路上又觉得有问题,才回撤了?”
梁浮看着苏玩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嘴角牵起一抹笑:“那我们是不是该去隔壁市看看。”
苏玩心领神会,挑眉:“你想试就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