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县城隆家赌坊的人,那日村里有人瞧见他们气势汹汹进了你家。你知道那赌坊都是些什么人,大家伙都不敢上前拦。本以为他们要不到钱最多乱砸一通就走了,谁知…”
柳婶子说着叹口气,眼角的褶皱也染上了几分悲痛,忽而她转眸看向顾岛,有些急切道。
“你问这些做什么,你可别——”柳婶子猛地抓住顾岛的手,“你可别想不开呀,那赌坊的人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你现在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咱们不能再自己往上送。”
顾岛轻拍柳婶子的手,宽慰道:“婶子,你放心,我也不傻,不会那么冲动的。”说着目视前方,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我不招惹他们,他们却恐怕不会轻易放过我。”
后面那句说话声音小了许多,柳婶子没听清,忙问他说了什么。
顾岛摆摆手,款款离开了柳家。
回到家中,顾岛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刚刚柳婶子告诉自己的话。
一个可怕的猜测突然浮上他的脑海,或许原主他爹的离世,也跟隆家赌坊,也就是申掌柜有关。
这个猜测像无数只蜂子一样在他脑中横冲直撞,撞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额间也开始隐隐作痛。
顾岛痛苦地抱住脑袋,双腿蜷在胸前,将额头用力抵在膝盖上。希望以此能抵消些头部的闷痛,可惜疼痛不减反增。
甚至眼前都开始泛起了白光,所有东西都像隔着万花筒看去一般,重重叠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哪个是实,哪个是虚。
“夫君。”
眼前的叠影突然消散,被一个真实的人脸取代。
顾岛晃了会儿神,这才看清面前人是景尧。手向人影探去,才去到半空,脸颊就被一片温热捧住。好似坠入半空的人,突然被一片厚实的云层接住一般踏实。
“小尧。”
“夫君,你怎么了。”
顾岛眨了眨眼睛,刚刚疼痛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他坐起身子,摇了摇头。
“没事,就是突然头有点疼。”
景尧拧着眉,极为郑重地将他的脑袋前后左右各看了个遍,责问:“怎么突然头痛,莫非最近太累了。”
“可…可能吧。”事情还未弄清楚,顾岛不愿景尧跟着他担忧,转而问道:“对了,你刚才去哪了,我回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
景尧松开捧着顾岛面颊的手,侧了侧身子,“我…我去河边洗衣服了。”
将方家兄弟的脑袋,一下接一下按进河水里,跟洗衣服的步骤是差不多了,也算洗了。
景尧点点头,格外认可自己这个想法。
谁叫那方家兄弟不长眼,上次踹进河沟里的教训还不够,竟然还想来讹顾岛。
要不是这几日他趁顾岛不在家,闲来无事去跟了方家兄弟几日,都不知道他们还有这打算。
既然他们无耻,那就别怪他无情了。
顾岛并不知景尧心中所想,看着他放在床边,已被冰冷的河水激得红肿的手指,心疼地将自己的手轻轻贴了上去。
“下次别去河边了,留着我回来洗。你身子不好,这些事情就不要做了。”
景尧轻轻嗯了一声,温顺地将脑袋贴在顾岛的肩膀上。
第二日,顾岛接着忙活快餐店。
那申掌柜既然背靠赌坊隆老大,就不是他目前能撼动的。与其以卵击石,不如积蓄力量,等日后碰个好时机,再一击必中。
到了码头,先与丁小猪将铺子之前遗留的东西全部清理出去,后又联系匠人重新装修、制作快餐保温柜,购置桌椅板凳。
折腾了半个月,总算是把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后面的小院,也在柳婶子和两位嫂子的帮助下收拾得干干净净。
看着自己在这个地方拥有的第一家小店,顾岛心里格外得满足。
等饭馆招牌送到后,更是亲自和景尧一起挂了上去。
还格外有仪式感的在上面挂了块红布,等着开业那天再掀开。
“师傅,店里都弄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张呀?”
丁小猪看着店内奇怪的装修,尽管顾岛跟他介绍过为何要这样装,以及快餐店是什么。但他心里还是十分好奇,师傅这店开出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
“不着急,还有跑堂没招呢。”
目前店里就只有他和丁小猪、景尧三人,要说照顾家小饭馆倒也忙得过来,但顾岛不愿累着景尧,决定再招一个小二。
他写了个招人的告示贴在店门口,本来以为要挂上个几天才能招到人,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人来面试了。
来的是位大娘,名叫李秋分,大约40多岁的年纪,一落座就迫不及待跟顾岛推销自己。
“老板,我什么活都能干的。只要你肯招我,工钱哪怕少给点都行。”
顾岛没理会她后面那句话,只问道:“你之前干过跑堂小二吗?”
李秋分摇了摇头,想到自己可能会因此失去这个工作,不由得红了眼眶。
“我……我没干过跑堂的,但我识字,还会算账,算得特别快,你不信可以考考我。”
顾岛挑眉,试探着报了几串数字,没想到李秋分真的算得出来,并且不到半分钟就能给出答案。
这个速度,连顾岛都要自愧不如。他宛如捡到宝一般,当场将李秋分定了下来。
李秋分听到自己应聘上了,像做梦一般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动梦就醒了。
“我……我真的能来?”她再次跟顾岛确认。
“自然,你来我这跑堂都是浪费了,你当个掌柜的都没问题。”
掌柜的……
李秋分神情呆滞,下意识觉得顾岛是在戏耍自己。
毕竟从未有人说过她还可以做掌柜的,她去做些杂活都要被人百般嫌弃。至于那识字和算数的能力,只会得到他们一句“可惜在一个女人身上”的感叹,连他爹在世时都常这样惋惜。
要不是她真的需要这份活计,她都不会贸然说出。
可看顾岛认真的神色,又不像戏弄自己的模样。
她不知该如何作答了,这个答案她整个前半生都未听过。只能垂着脑袋,无措地绞着她布满老茧,宛如枯树的十指。
“开张的具体日期我到时会去通知你,至于降工钱,这个我不能答应。我门口贴着多少,我就给你多少,没有因人就乱降工钱的道理。”
李秋芬呆呆地看着顾岛,只觉得胸口又涨又酸,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想说些感谢的话,可张口音调全变了,每个字都像包着一团水一样含糊不清。
她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给顾岛鞠了两躬。做完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脚步踌躇地不知要做些什么才好。
顾岛没说话,只是笑着将她送到门口。
李秋芬再次小声道谢,这才脚步轻快地离开。
有人瞧见这一幕,跟着顾岛进了店里。
“刚刚那是后头的李秋分,你招她了?”
说话那人是对面杂货铺的孙老板,四十多的年纪,体态圆润,下巴叠一起得有三层。
见顾岛点头承认,孙老板一脸惋惜,语重心长冲顾岛道。
“你可知道那李秋分是何人,可不敢招她。她克父、克夫,小心你这个店也让她给克没了。”
顾岛听后有些不悦地蹙起眉,他虽不知李秋分家中是个什么情况,但将所有的不幸都怪在一个女人身上,未免有些太过于偏颇了。
他正想开口辩驳几句,斜对门酒铺老板云娘子扇着扇子缓缓走了出来。
“孙老板,我记得你娘好像早早就走了。对了,你媳妇也是嫁给你没两年就撒手人寰的,难不成孙老板你克娘、克妻。诶哟,那可不得了。顾老板,你可别让他在你店里待了,别回头把你生意都克没了。”
那云娘子嘲讽孙老板的语调,还刻意模仿刚刚孙老板跟顾岛说话的语气,把顾岛逗得一乐。
但孙老板却笑不出来,他好好跟顾岛说话,这娘们出来插什么嘴!
“你胡说什么,我娘那是身患重疾,我妻也是生孩子难产走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娘子摇着扇子,“我记得秋分他爹也是身体不好去世的,至于秋分他男人,不是自己喝多了掉进河淹死的嘛,这跟秋分姐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在秋分姐这里是克,在你这就不是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说着朝孙老板走来,露出一副请教的模样,“孙老板,我是实在不懂,你给我好好讲讲。”
孙老板哪能讲出来个一二三,他就是知道李秋分是克,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说克呢,明明是她们自己没福气。
他一挥袖子,涨红着脸,“不跟你说了,跟你们女人说不懂。”
云娘冷笑一声,也不跟孙老板装了,直接了当道:“你不就想把你侄儿介绍到顾老板这店嘛,见秋分姐被看上了就跑来说闲话。你们男人总说女子长舌妇,我看你们男人才是长舌夫,争不过别人就会背后使坏。”
“你……”见云娘敢这么骂他,孙老板气得大肚子一抖一抖的,但又想不出反驳的词来,只能一甩袖子走了。走时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好像自己不是说不过,而是不屑与云娘说一般。
云娘嫌弃地朝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转头看向顾岛却立即换成了一副笑的模样。
“顾老板,我刚刚的话都是针对孙老板,可没有说你的意思。”
顾岛笑着摇头,“无事,你刚刚说的也是实话。既然说克,那自然是都克,哪还有分男女的道理。”
云娘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突然笑了起来。
“你倒是与我见过的男人不一样。”
“那就多谢夸赞了。李大娘那里你也可放心,我既已决定招她,就不会因为这点荒诞的闲言碎语就出尔反尔。”
云娘见此放松下来,“多谢顾老板,但我也要跟你解释清楚。秋分姐她爹原是秀才,后来患了肺痨才走的。当时秋分姐为了给她爹治病,才嫁给了后头的打铁匠。谁知他爹没救回来,倒把自个也搭了进去。那打铁匠是个爱喝酒的,还有酒后发疯打人的毛病。前几年与人喝多了起了争执,自己掉河里淹死了。
也不知道哪个瘪犊子乱传,说秋分姐克父克夫,吓得附近的人都不敢与她多接触。那些铺子更别说了,见着她就驱赶,秋分姐想找个活都难,只能靠给人洗衣缝补赚点零钱,那养活俩孩子哪能够嘛。得亏现在遇见了你,不然秋分姐那日子都不知道咋过呢,我替秋分姐向你道个谢。”
说完郑重地朝顾岛行了一礼。
顾岛有些好奇,“你跟李大娘关系很好。”
云娘眸子暗了下来,“还可以,秋分姐曾帮过我。何况女子在这世道上生存本就艰难,再不相互扶持,又该如何走得下去。”
她苦笑摇头,“瞧我都说到哪儿去了,顾老板新店开张是个喜事,我先祝顾老板开业大吉、财源滚滚,客似云来了。”
“多谢。”顾岛笑着冲云娘点了点头,等其离开后便准备回去,一转身就见景尧站在身后,一半面孔藏在阴影里,森森地瞧着他。
吃醋喽,吃醋喽[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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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隆家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