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状棱镜 第1章 贪婪①

“一共是十七块九毛八，谢谢惠顾，特制纸币要不要来一份？最近价格打骨折喔一百九十八一盒。”

“……不用了谢谢。”

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匆匆掏出手机付完钱之后就拿起桌上的东西离开了，而伴随着那支付到账的声音响起，柳三眠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靠在柜台边目送他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又踉跄着上了一辆有些年头的出租车，然后满是划痕的破旧车辆才疾驰入一旁的小树林中失去了踪影。

这么急，怕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过从他的命格上来看，确实没几日好活了。

若是柳三眠没有看错的话，从他出了店铺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蠢蠢欲动地跟上去了，同他似乎还有一段颇为深重的因果。

嗐，但俗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非必要的时候柳三眠才懒得去插手他人因果呢，毕竟要是每遇见一个该死鬼她就去和阎王抢一遍，那她得先被鬼差抓去地狱的油锅里捞几圈。

杂乱的念头在脑子里漫无目的地打着旋，心下又估摸着时辰已晚，柳三眠抬头看了看墙上嘀嗒摆动的钟表——竟然都快十二点了。

师父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又为了找什么东西所以在外头奔波得连家都不要了吧？那她一定会把今天的营业额通通没收的。

而就在柳三眠等到不耐烦以至于寻思着要不要去冰箱里把她师父私藏的一堆甜食都薅出来当夜宵吃掉的时候，她瞥见眼前的空间被划出一道裂缝，而后黑光一闪，一个人就从里头啪地掉了出来。

漆黑的发低低束成一条马尾垂落在胸前，发尾却是渐变的白，面部轮廓柔和，五官是全然能让人称道上一句漂亮的美，胸前若隐若现地悬坠着一只泛着流光的千纸鹤项链，蓦然一笑时像春水含情，又似明月皎然，但可惜总因为卖东西的时候说话太像大忽悠而被当成骗子。

嗯没错外观确认，就是她那个最近经常不着家的师父，而且今晚还带了吃的回来。

……但今晚萦绕在他身边的煞气也太重了点，不过因为有往日的前科之鉴在，倒不至于让人太担心。

所以她现在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些身上，柳三眠目光一转眉头一皱，发现事情远不止如此简单。

“你砸到我新编的花篮了，赔钱！”

“咦，那我赔你一个——”

江云渡一如往常那般弯起眼睛冲她笑，随后将手中拎着的那盒糕点塞给了柳三眠，起身拍了拍背后的灰又掐指捏了个法诀便把那盆被他一屁股坐得歪七扭八的花篮恢复成了原样。

“抱歉呀今天回来迟了些，有没有什么应付不了的情况？”

“但我相信我们阿眠是无所不能的，所以肯定都把事情完成得非常棒对不对？”

回答他的是柳三眠扔出的一沓捆扎好的现金和一记毫不客气的白眼。

“幼稚鬼！夸我也没用，我是不会原谅你让我连续一周都自己一个人熬夜看店的，这是今天的现金收入，电子支付的我收走了不许惦记。”

“不惦记，不惦记，这些现金一会我检查一下有没有混进去的鬼气，驱完脏东西就给你放回抽屉里，过段时间你自己好好出去玩一趟怎么样？可惜我还有事要忙没办法和你一起去。”

“哦？所以之前你一三五助人为乐，二四六捉鬼驱魔，现在连休息的第七天都不给自己留了是吗？”

若是在小时候，柳三眠可能还吃他搪塞人的这一套说辞，但现在早就习惯了，甚至能预判到江云渡怕不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他总是这样，要么闲得在家研究新菜谱美曰其名是想好生养养自家小孩，结果反手爆破完厨房再被柳三眠轰出去，要么忙得脚不沾地一周都见不着几次人。

柳三眠倒更乐意看他闲一些，这样起码自己不会有出门捡个血人回来的风险。

“哎，人总有需要忙起来的时候嘛，前段时间我在家都快宅发霉了，你看着我也烦吧。”

江云渡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柔软温和的神色恍若柳拂春潮，流转的波光在眼中漾开点点涟漪，直让柳三眠轻哼一声便移开了眼。

而还不待柳三眠想好如何出声反驳，他又转身在扁扁的口袋里掏了掏，跟变戏法似的反手将一沓符箓丢在了桌上，路过的风掀起它们的页脚，柳三眠一眼看去，竟在其中窥见了星点血渍。

柳三眠心头倏然一跳，眉头紧锁，下意识就张嘴问询：“这次到底是什么东西？竟值得你用自己的血作符？”

“……观察能力有进步哦，师父好欣慰。”

“但这不是我的血，不要关心则乱了。”

说到这里，江云渡无奈地摇了摇头，神情似是有些失笑，须臾又微微侧头向柳三眠伸出了手，眨眨眼示意她摊开掌心。

柳三眠狐疑地瞧他一眼，心下虽然腹诽他到底要做什么，但还是伸出了手并朝江云渡靠近了几步。

结果却没想到江云渡竟是快速伸掌握住了柳三眠的手腕，另一只手抬指勾勒出几道锋利的刀气，在柳三眠还没反应过来的刹那就打进了她的手心，再一转眼鲜红的血珠就从那几条细细的伤口里边渗了出来。

猝不及防的疼痛让柳三眠手臂一颤，她抬起头震惊地看向江云渡——他的表情还是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柔与包容，而几乎源于本能的信任也让她没有甩开手罢工，但略带委屈的质问当然不可避免。

“喂！就算我蛐蛐你最近天天不着家，你也不能公报私仇吧？疼啊！”

“那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江云渡嘴上温言软语地哄着人，手下动作倒是一点也没停，迅速刺破了自己的指尖落下一滴血，画符的速度不停，直到金光一现彩星结阵匿去踪迹，柳三眠被划破的手心也恢复得光洁如初。

柳三眠在江云渡放轻握着她手腕力度的刹那就抽回了自己的手，心疼地吹吹自己手掌的同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过了会儿又瞥见自己掌心似是多出了一个若隐若现的“江”字，还是没忍住心下的好奇，将嫌弃的话吞回肚子里转了几圈，再涌上喉口时已变了一番说辞：“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像朔望记里的禁术诶！”

江云渡：“……”

“师父在你心里是会滥用禁术的人吗？嗯？还有下意识的反应这么快，是不是又偷偷去我房间里翻那些见不得光的书了？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好几遍了不许乱学——”

嚯，这让柳三眠怎么应声？当然是只能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

……就这大概率要发火的样子，即使去了也不能承认吧！

“怎么可能！肯定是你想多了，别天天疑神疑鬼的，好啦，那你说说看，这是什么？”

柳三眠撇撇嘴睁圆了眼装得一脸无辜看他，这模样倒是让江云渡莫名其妙地噎了一下，对自家孩子从小到大的纵容令他无法再说出些什么严肃的话，只得轻叹口气顺着接过了柳三眠的问题说下去。

“一个简单的临时契约，里头有我留下的一道防御屏障，在你遇到真紧急的情况而我又没法及时赶到的时候会自动弹出来，最近这段时间我怕这边会不太平，就算在店里贴满符箓也不能保证百分百安全，所以我得多照看你一些，但不用太紧张，明天想出门买东西的话照常去，日子还是得过的。”

“…别光惦记我，你也不许，你要是出点什么事了那我怎么办？老早以前就说好的要给我在市中心买一套房子的许诺你都还没做到呢。”

“什么半步成仙，我看有时候还不如普通人。”

柳三眠讲到这时顿了顿，想到银行卡里的那点存款就头痛，但转念一寻思又觉着她现在怎么不算半个无业游民呢，遂再次释怀了。

就连明面上主要用来充当身份的店都开在这种阴气奇重的地方，出门左拐多走一段路就是连成圈的荒墓，同鬼煞相伴早已成了习惯，分明再穷凶极恶的人路过这片地都得脊背发凉，但她却从十几年前开始就以此处为家。

既然从一开始注定了命运，那就顺其自然吧。

“行了，不和你扯皮，十二点多了，明早再起床挂符，唉，只是这些东西一贴上去，路过的人怕是更不敢来了。”

“还有记得去去你身上的味道，煞气太重了，我现在看见你都有点悚。”

柳三眠也明白江云渡一但决定了要做什么事，那一定不是她能拦得住的，能劝两句让他注意安全就不错了，看似最好说话的人啊……比谁都倔。

“辛苦啦，那晚安，晚些时候店门我来关——”

江云渡语气轻松地伸手似是想摸摸她的头，然而柳三眠却是轻啧一声敏捷地向后一躲就把桌上的那沓符箓往兜里揣走了，转身径直上了阁楼走向内室并啪地关上了自己的房间门。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