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最终还是走了。
在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夜色即将褪去之前,她带着温蕴(独孤烬)再次给予的、看似坚不可摧的承诺,披着那件能隐匿身形的黑色斗篷,如同一个悄无声息的幽灵,再次融入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沿着那条早已摸熟的小径,返回那座如今已形同华美囚笼的棠梨苑。脚步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步都踏在绝望与虚幻的希望交织的边缘。
竹心小筑内,随着那抹身影的消失,重新被死一般的寂静所吞噬。
窗棂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微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晨风,也仿佛彻底隔绝了方才那场短暂却耗尽心力的、充满了泪水、哀求和虚假温存的梦境。空气里,似乎还顽固地残留着唐棠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棠棣花香,以及泪水濡湿后留下的、带着咸涩的悲伤气息。
独孤烬(温蕴)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那扇空荡荡的窗户,素白的中衣在桌案上那盏孤灯摇曳的光线下,映出她略显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背影。她脸上所有为了安抚唐棠而刻意维持的温柔、坚定与不舍,在确认对方离开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冰冷空洞。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唐棠身体因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的触感,耳边似乎还萦绕着那如同泣血般的、反复的哀求——“温蕴,救我!”“带我走!”“求你一定不要骗我!”
“骗……”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字眼,嘴角扯出一抹近乎自嘲的、冰凉刺骨的弧度。
方才那一刻,当唐棠如同被逼到绝境、濒死的小兽般蜷缩在她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和尊严乞求一条渺茫的生路时,她那颗早已冰封的心,确实产生了剧烈的动摇。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情感冲击,无关乎精心设计的算计,无关乎利益权衡,仅仅是因为一个如此年轻、鲜活、纯粹的生命所展现出的极致绝望姿态,太过触目惊心,甚至撼动了她坚硬的灵魂外壳。
甚至,在某个理智失守的瞬间,一个荒谬至极、绝不该出现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她的脑海:抛开一切,放弃所有的谋划,就这么带她走。远离唐家堡的是非恩怨,远离玄天宗的步步紧逼,远离极乐之城那永无休止的腥风血雨和权力倾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遥远地方,隐姓埋名……
但这个如同毒草般诱人的念头甫一出现,就被她以更强大的、早已融入骨髓的生存意志力狠狠碾碎、连根拔起!
她是独孤烬!她的血脉里流淌着独孤氏与生俱来的野心、冷酷和对权力的极致渴望,她的脚下是由无数白骨铺就的、通往极乐之城至尊之位的血腥之路!温情?救赎?安稳?那是弱者才配渴望和拥有的奢侈品!她若在此刻心软,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等待她的,将是真正的万劫不复,是被独孤灼那个贱人抓住把柄撕成碎片,是被她那冷漠无情的父亲彻底抛弃,是永世不得超生的悲惨结局!
她走到桌边,提起那盏光线昏黄的孤灯,跳跃的火苗将她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扭曲不定,一如她此刻纷乱如麻、却正在强行归于残酷冷静的心绪。
唐棠……确实是她整个计划中最大的意外。这个蜀中唐家的大小姐,明媚、天真、热烈得像一团不该出现在她黑暗生命中的火焰,干净得刺眼。最初接近她,伪装成落难修士温蕴,对她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的戏码,是她为了夺取天机扣而布下的众多棋子中,看似最普通的一步。她早已习惯了戴着各种面具生活,扮演各种角色,游刃有余。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唐棠的感情会如此纯粹,如此毫无保留,如此炽热得几乎能烫伤人。这份不合时宜的纯粹,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毫不留情地照出了她内心的所有污秽、阴暗与算计,让她在冷静利用的同时,内心深处偶尔也会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刺痛和……一种她拒绝承认、更不愿深究的复杂吸引力。
然而,这份计划之外的“意外”,终究不能改变早已设定好的、冰冷无情的轨迹。她需要天机扣,不仅是作为传说中开启飞升秘境的钥匙之一,更是她在独孤灼和父亲面前证明自己价值、争夺那至高无上城主之位最关键、最有力的筹码。没有天机扣,她之前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谋划、所有的付出,都可能瞬间付诸东流,功亏一篑!
而唐棠,作为唐家内定的下一代守护者,是获取天机扣最直接、也是目前看来唯一有效的途径。送亲队伍的行进路线、护卫力量的详细配置,她早已通过苏云漪的听风楼摸得一清二楚。落星坡,那个地势险要、易于设伏的地点,是她精心挑选的、准备上演最终一幕的舞台。一切早已部署妥当,只待时机到来,便可收网。
现在放弃?不仅仅是前功尽弃的问题,她该如何向倾力相助的苏云漪交代?如何面对已然察觉异动、正虎视眈眈寻找她破绽的独孤灼?
“呵……”她发出一声低低的、充满自嘲意味的冷笑,像是在狠狠唾弃自己方才那瞬间不该有的软弱和动摇。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冰冷,充满了属于顶级猎食者的精准算计和斩断一切的决绝。
唐棠的眼泪和哀求,固然能在刹那间触动她坚硬心防的缝隙,但比起至高权力的诱惑和**裸的生存压力,又算得了什么?在这条通往权力巅峰的独木桥上,心软,就是最不可饶恕的原罪,是取死之道!
她走到梳妆台前,那面光洁的铜镜中映出一张清丽绝伦却毫无血色的脸,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镜面,仿佛在抚摸另一个陌生的、名为“温蕴”的、即将彻底消散的虚假幻影。
“该醒了……独孤烬。”她对着镜中那个眼神逐渐变得冷酷的自己,无声地说道,像是在进行一场最后的告别仪式。
**与此同时,棠梨苑。**
唐棠失魂落魄地刚回到房间,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夜行的斗篷,春晓便急匆匆地进来,低声道:“小姐,宗主方才派人来传话,让您即刻去书房见他,说有极其重要的事情交代。”
父亲?这么早?唐棠心中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是昨晚偷溜出去被发现了?还是婚期有了更进一步的确定?
她不敢怠慢,勉强整理了一下仪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父亲唐清岳的书房。
书房内并非只有唐清岳一人,二叔唐清远也在,两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肃穆气息。
“棠儿,把门关上。”唐清岳的声音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
唐棠依言关上门,心中越发不安。
唐清岳没有绕圈子,目光锐利地看着女儿,直截了当地说:“什么都别问,跟我来。”
他起身,走到书房一侧巨大的书架前,看似随意地移动了几本书籍,又在一块不起眼的砖石上按照特定顺序按压了几下。只听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响,书架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后面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幽深石阶。
密室!唐棠心中骇然,她从小在堡内长大,竟不知父亲书房后有这样一个所在!
唐清岳率先走下,唐清远示意唐棠跟上,自己则留在入口处把守。
石阶不长,尽头是一间不大的石室。室内空旷,只有中央设有一座古朴的石台,石台上刻满了复杂晦涩的古老符文,散发出微弱而沧桑的气息。四壁镶嵌着能自发光的月光石,提供着照明,让室内不至于漆黑一片。
“棠儿,”唐清岳转过身,面对女儿,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为父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要牢牢刻在脑子里,永生永世,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最亲近、最信任之人!明白吗?”
唐棠被父亲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震慑,下意识地点头:“女儿明白。”
唐清岳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凝聚某种力量。他伸出双手,在空中结出一个极其复杂、变幻莫测的法印,口中念念有词,是一种唐棠从未听过的古老语言。随着他的施法,石台中央的符文逐一亮起,散发出柔和却强大的能量波动。
紧接着,一枚看似古朴无华、约莫婴儿拳头大小、非金非木、形状并不规则、表面有着天然混沌纹路的物件,缓缓从石台中央的虚空中浮现出来。它没有任何耀眼的光华,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感觉。
“此物,名为‘天机扣’。”唐清岳的声音低沉而庄严,“乃我唐家世代守护的至宝,关乎一族气运,甚至牵连天下格局。它的存在,是唐家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责任。”
唐棠睁大了眼睛,心跳如鼓。天机扣!这就是那个引来无数觊觎、让温蕴也……她不敢再想下去。
“为父知道,将你嫁入玄天宗,你心中怨恨。”唐清岳看着女儿,眼中充满了复杂的痛苦和无奈,“但有些事情,远比个人的喜怒哀乐更重要。玄天宗势大,联姻是无奈之举,但唐家的根,不能断!这天机扣,绝不能落入外人之手!”
他指着那枚悬浮的天机扣,继续说道:“现在,为父要以我唐家嫡系血脉之力,结合这上古‘隐灵阵’,将天机扣的印记与气息,彻底封印隐藏于你的神魂本源最深处!此阵法乃先祖所留,玄妙无比,除非你自愿引导,或者遭遇大乘期以上的修士不惜代价强行搜魂,否则,世间无人能探查到它的存在!即便是玄天宗宗主墨子渊亲至,也休想察觉分毫!”
话音未落,唐清岳咬破指尖,逼出一滴蕴含着精纯血脉之力的心头精血,滴落在石台的核心符文上。整个石室光芒大盛,无数符文如同活过来一般,化作道道流光,缠绕上那枚天机扣,然后如同百川归海,尽数涌向唐棠的眉心!
唐棠只觉得一股温暖而庞大的力量涌入识海,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深深地种了下去,与她的灵魂产生了某种神秘的联系。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光芒才渐渐散去。
石台上的天机扣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唐清岳脸色苍白了几分,显然消耗极大。他扶着石台,喘息着对唐棠说:“棠儿,记住!天机扣已与你神魂相连,它既是责任,也可能……是灾祸。此去玄天宗,前路艰险,凡事……多加小心!此事,连你二叔也只是知晓密室存在,不知具体传承之法与天机扣形态。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番近乎托孤的话,唐清岳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唐棠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她得到了家族至宝的传承,感受到了父亲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无奈与爱护,但这份沉重的责任和秘密,也像一座更大、更无形的山,压在了她的肩上。她默默地行了一礼,退出了密室。
当她重新回到地面,书房的书架已然合拢,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竹心小筑内,** 独孤烬刚完成内心的“净化”,正准备进行下一步行动,窗外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翅膀振动声。不是寻常鸟儿,那声音更轻,更带着一种诡异的、属于魔道的灵气波动。
独孤烬眼神骤然一凛,锐利如刀!她迅速而无声地推开一条窗缝。只见一只通体由暗红色精纯魔能构成、只有指甲盖大小、形似幽冥蝶的物体,在空中诡异地盘旋了一下,似乎精准地锁定了她的气息,然后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血色流光,倏地钻入了她戴在手腕上的那枚“同心藤”镯子。
血蝶传讯!这是极乐之城核心成员之间,最高级别、最紧急的传讯方式,若非到了生死存亡或情报十万火急的关头,绝不会轻易动用!
独孤烬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她立刻闭目凝神,将全部神识沉入同心藤内部。
镯子内的景象不再是往常的水纹荡漾,而是一片如同血海般翻滚的浓稠迷雾。迷雾之中,艰难地浮现出苏云漪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慵懒与玩世不恭笑意的脸,但此刻,她的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焦急甚至是一丝惊恐!连影像都显得模糊不稳,边缘不断扭曲,显然是远距离、超负荷传递信息所致。
“烬!”苏云漪的声音直接在她神识深处炸响,急促得几乎失了平时的从容镇定,“最新急报!出大事了!独孤灼已不在蜀中边境徘徊,她和她麾下最精锐、最嗜血的那队血煞卫,已于昨日深夜,利用某种秘宝,秘密潜入至唐家堡百里范围内的黑风峪!动向完全不明,但结合各方线索判断,极大可能是冲着送亲队伍去的,或者……更糟,是直接冲着你来的!”
黑风峪!百里距离!对于独孤灼那种元婴后期巅峰的修士及其精心培养的杀戮机器而言,几乎是瞬息即至的距离!
独孤烬的呼吸骤然停滞,浑身血液都仿佛瞬间冰凉!独孤灼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如此诡秘!连无孔不入的听风楼都差点被彻底瞒过!这超出了她的最坏预计!
苏云漪的影像在血雾中剧烈晃动着,语气更加急迫,甚至带上了呵斥的意味:“烬!你听清楚!我们的计划极有可能已经暴露!或者独孤灼那个疯女人根本不在乎你的计划,她要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送亲之日,落星坡,现在已不再是你可以掌控的猎场,更可能是一个她为你和唐棠精心准备好的死亡陷阱!风险已经完全失控,超出了任何预估!”
她顿了顿,影像似乎拼尽全力清晰了一瞬,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严厉:“烬!清醒一点!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放弃天机扣!放弃唐棠!立刻动用备用方案撤离!我会在预定地点接应你!返回极乐之城,我们再从长计议!再犹豫下去,你会死的!你我可能都会葬身在这蜀中之地!记住你是谁!记住你最终的目标是什么!不要被眼前这点虚幻的、无谓的感情拖累致死!”
“放弃天机扣!放弃唐棠!”
苏云漪最后那句斩钉截铁、如同冰锥般的话语,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影像随之彻底消散在血雾中,同心藤镯子恢复平静,但那沉重如山的警告和冰冷残酷的抉择,却如同最坚固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独孤烬的心脏。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她自己逐渐变得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室内回荡。
独孤灼近在咫尺!计划败露的风险高达九成!继续执行原计划,几乎是十死无生的局面!放弃……现在立刻抽身,或许还能凭借苏云漪的接应保住性命,但意味着之前所有心血付诸东流,天机扣将彻底与她无缘,她在极乐之城本就艰难的处境将雪上加霜,甚至可能永无翻身之日……
而放弃唐棠……
那个刚刚还在这里,用全身心的信赖拥抱着她、泣血哀求她带她离开的女子……那个眼神清澈得如同山泉、笑容明媚得能驱散阴霾、却即将被命运无情碾碎的女子……
如果她现在选择放弃,抽身而退,唐棠会面临什么?是被如同毒蛇般的独孤灼掳走,受尽折磨后凄惨死去?还是被如期送入玄天宗,成为墨子悠的玩物和唐家被逐渐吞并的祭品,在无尽的屈辱中度过余生?
一股莫名尖锐、剧烈到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的刺痛感,再次凶猛地袭击了独孤烬的心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强烈到让她眼前发黑,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能站稳。
怎么办?到底该如何抉择?
是听从苏云漪理智却冰冷的劝告,立刻止损,保全自身,退回那个黑暗残酷、却熟悉的魔修世界,继续独自在刀尖上跳舞,挣扎求生?
还是……赌上一切,押上自己的性命,按照原计划行事,在独孤灼和玄天宗的双重夹击、十面埋伏之下,火中取栗,强行抢夺天机扣,也……顺便兑现那个虚假的承诺,带走唐棠?
带走唐棠?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无比的荒谬和讽刺。在自身难保、九死一生的险境下,还要带着一个修为不高、心性单纯、完全是累赘的拖油瓶?这已经不是冒险,简直是自寻死路!是最愚蠢的选择!
可是……如果就此放弃她,独自逃离……
独孤烬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浮现出唐棠泪眼婆娑的脸,浮现出她说着“我只有你了”时那全然信赖、将她视为唯一救赎的眼神。那双眼睛,像是最纯净无瑕的水晶,清晰地映照出她灵魂深处的所有丑陋、卑鄙与背叛。
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悔意和对自己彻骨的厌恶,如同毒液般涌了上来,腐蚀着她的理智。她厌恶这个步步为营、精于算计的自己,厌恶这个冷血无情、连最后一点虚假的温暖都要亲手打碎的自己!
但……这就是她的命!从她出生在勾心斗角、血腥残酷的独孤家,从她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争夺那城主之位的那一刻起,就早已注定无法回头的命运!
感情是穿肠毒药!心软是自掘坟墓!
她猛地直起身,眼中所有的挣扎、痛苦、犹豫、甚至那丝微弱的自我厌恶,在刹那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决绝和破釜沉舟的赌徒心态所取代!那是一种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也要纵身一跃的疯狂!
不能放弃!天机扣必须到手!那是她翻盘的唯一希望!独孤灼想当躲在后面的黄雀?那就看看谁才是能笑到最后的猎人!险中求富贵,死里谋生机!
至于唐棠……
独孤烬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光芒。愧疚?或许有那么一丝吧,像投入大海的石子,微不足道。但那点可怜的愧疚,在巨大的利益诱惑和**裸的生存压力面前,瞬间就被碾压得粉碎,消失无踪。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最普通的信笺,提笔蘸墨。她的手稳定得可怕,没有一丝颤抖,落笔如飞,字迹却依旧保持着“温蕴”特有的清秀工整,充满了欺骗性。
她写下的,是一个更加详尽、逻辑更严密、细节更逼真、因而也更具诱惑力、更残酷的骗局。她“再次确认”了落星坡的行动细节,“恳切安抚”唐棠稍安勿躁,一定要假意配合送亲,“郑重承诺”在送亲队伍经过落星坡那最混乱的时刻,她会亲自带领安排好的人马出现,“英勇击退”前来劫掠的凶残魔修(实则为她自己导演的一场戏),上演一出完美的“英雄救美”,然后趁乱带着她,远走高飞,奔赴承诺中的自由。
每一个字,都如同精心淬炼的、包裹着糖衣的剧毒,香甜诱人,入口即化,却足以在最后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写完信,她轻轻吹干墨迹,将其仔细折好,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礼物。然后,她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一个极其小巧的、形如深海遗珠的通讯法器,这是她与安插在唐家堡外围秘密接应点单线联系的专属渠道。
“传讯给‘影傀’,”她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如同万载寒冰,“计划不变,落星坡,一切按原定方案准备,不得有误。另外,通知苏楼主,她的建议……我心领了,但我意已决,已无退路。让她……只需做好她分内的接应准备即可。若我此次失败……不必来救,保全自身为重。”
干脆利落地切断通讯,她将那张写满了精心编织的谎言的信笺,凑近桌案的灯焰。看着跳跃的橙色火苗一点点贪婪地吞噬掉那些虚伪的字句,纸张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轻飘飘的、带着余温的灰烬,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如同一潭死水,深不见底,冰冷彻骨。
信的内容,已通过只有她和“影傀”才懂的密语方式,传递了出去。很快就会由她的人,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唐棠手中。这将是给那个天真得可悲的大小姐,喂下的最后一颗、效力最强的定心丸,让她怀着最美好的憧憬,一步步走向为她精心铺设的毁灭之路。
做完这一切,独孤烬再次走到窗边,彻底推开窗户。黎明的曙光已经彻底驱散了黑夜,天边铺满了绚烂的朝霞,金红色的光芒洒向大地。新的一天开始了,唐家堡内,想必已经开始为那场“盛大”而“喜庆”的送亲仪式,做最后的、忙碌的准备了吧。
她静静地望着棠梨苑的大致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高墙深院,看到了那个或许正因为收到了她的“密信”,而心怀希望、强忍悲伤、准备踏上“新生”之路的唐棠。
“唐棠……”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如同即将消散的晨雾,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过往、亲手扼杀光明的决绝,“别怪我……要怪,就怪这该死的、弱肉强食的世道,怪你偏偏生在了怀璧其罪的唐家,怪我……从骨子里,就是冷血无情的独孤烬。”
“落星坡……我会准时赴约的。只不过,我去接走的,不是你和你那颗赤诚的真心,而是……天机扣,和你……彻底破碎的、绝望的灵魂。”
晨风吹拂起她未束的如墨长发,素白的衣袂在霞光中飘飘欲飞,衬得她宛如即将羽化登仙的谪仙。但她的眼神,却比极乐之城万丈深渊下最寒冷的玄冰,还要冰冷,还要死寂。
锥心之择,已然在鲜血与欺骗中做出。膨胀的野心和求生的本能,彻底扼杀了那刚刚萌芽、却注定无法在这黑暗土壤中存活的、名为“真情”的脆弱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