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海棠殇 第154章 望海城

东海之滨，咸湿的海风带着独有的自由气息，吹拂着一座依山傍海的繁华城池——望海城。

不同于内陆城池的厚重与规整，望海城的建筑多采用浅色的石材和耐腐蚀的灵木，屋顶倾斜，便于排水，窗棂上常雕刻着海浪与鱼类的图案。街道上人来人往，除了常见的修士，还能看到许多皮肤黝黑、气息剽悍的海猎者，以及穿着各异、来自不同海域甚至其他大陆的行商。空气中混杂着海腥味、香料味、以及各种海鲜烹饪后的诱人香气，构成了一幅充满活力与异域风情的画卷。

唐棠、颜颜和云微三人，经过数日的御器飞行与传送，终于在此刻抵达了这座海滨名城。

“哇——！这就是大海吗？好大好蓝啊！” 颜颜刚一落地，就被远处那一望无际、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的蔚蓝海域吸引了全部心神。她兴奋地跑到城墙边，踮着脚向外眺望，海风吹起她鹅黄色的发带和衣袂，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飞鸟融入那片广阔之中。

唐棠站在她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目光也投向了那片无垠的蓝。她的眼神不像颜颜那般纯粹雀跃，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近乎出神的凝视。从小到大，她身处蜀中唐家，见惯了崇山峻岭与机关阵法，后来辗转极乐城，更是被禁锢在黑暗与绝望之中。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比天空更辽阔的大海。

那浩瀚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海平面，那永不停歇的、拍打着礁石的潮声，带着一种原始而强大的力量，冲刷着她内心某些固守的角落。在这天地之威面前，个人的恩怨情仇，似乎都变得渺小起来。她看得有些怔忡，清冷的眸子里倒映着波光，氤氲着一层难得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迷离与柔和。

云微安静地站在两人身后，看着这对气质迥异却莫名和谐的师姐。她对颜颜师姐的活泼爽朗心生喜爱，觉得像这样毫无阴霾、活力四射的前辈实在难得。而对唐棠师姐，她则更多是敬佩与些许的好奇。这位唐师姐话不多，神色总是淡淡的，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但行事沉稳，目光锐利，仿佛一切纷杂在她眼中都能被轻易厘清。尤其是此刻，唐师姐凝视大海的侧影，竟让她无端想到“遗世独立”四个字，清冷又易碎，让人忍不住想去……呵护？

云微被自己这个大胆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垂下眼睫，脸颊微热。

颜颜兴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正事，转身拉住唐棠的袖子：“棠棠，我们先去找个地方住下，打探一下消息吧？听说望海城的海鲜可好吃了！我们晚上可以去尝尝！” 她说着，还偷偷瞄了一眼唐棠依旧望着海面的侧脸，见她神色不似平日冰冷，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欢快地蹦跶了一下。

“嗯。” 唐棠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先安顿。”

三人入了城，寻了一间口碑不错、环境清幽，名为“听涛阁”的客栈住下。客栈临海而建，推开窗便能听到海浪声，看到无垠的海景。

安顿好后，颜颜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两人去城中最大的酒楼“海天一色”用膳，顺便探听关于“坠星崖”和附近海域的消息。

酒楼里人声鼎沸，她们选了个靠窗的雅座。颜颜兴致勃勃地点了一大桌海鲜，什么清蒸灵蟹、油爆大虾、蒜蓉扇贝、海胆蒸蛋……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云微师妹，你别客气，快尝尝！这个螃蟹看着就好吃！” 颜颜热情地给云微夹菜，自己则熟练地拿起一只肥美的螃蟹，手法利落地拆解起来，很快便将剥好的、雪白完整的蟹肉放到了唐棠面前的碟子里，“棠棠，给你！这个不费事！”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唐棠看着碟中那诱人的蟹肉，微微怔了一下。她确实不喜处理这些带壳的食物，以往要么不吃，要么便是随意弄碎，从未有人如此细致地为她剥好。她抬眼，对上颜颜那双亮晶晶、写满“快夸我”意味的眼睛，沉默一瞬，拿起玉箸，轻轻夹起，送入口中。

鲜甜嫩滑的口感在舌尖化开。

“嗯。” 她低低应了一声。

颜颜立刻笑逐颜开，比自己吃了还开心，又开始埋头跟一只大虾奋战，誓要将所有带壳的都替唐棠处理好。

云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惊讶。她原以为颜颜师姐这般跳脱的性子，应是需要被照顾的一方，没想到在唐师姐面前，竟如此体贴入微。而唐师姐……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默许的态度，甚至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嗯”，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亲昵与纵容。这两位师姐的关系，果然非同一般。

她用膳的动作依旧优雅，心中却对这两位师姐更加好奇了。

用膳期间，她们也留心听着周围的谈话。果然听到一些修士在讨论望海城以东海域近来灵气波动异常，似有异宝出世传闻，吸引了不少人前往探查，其中便提到了“坠星崖”这个名字。也有人提及那附近海域确实不太平，有强大的海兽出没，已有几批前去查探的修士失踪或重伤而归。

消息与云舒门主所言基本吻合，也让三人对即将面对的危险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饭后，颜颜提议在城中逛逛，熟悉环境，也采购一些可能用到的避水符、驱妖香等物资。望海城的市集同样热闹，贩卖着各种内陆罕见的海洋特产、珍珠、珊瑚、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海兽材料。

颜颜依旧像只出笼的小鸟，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看看这个，摸摸那个。但她始终分了一部分心神在唐棠身上。

她注意到，当她们路过一个贩卖各种奇巧贝壳的小摊时，唐棠的目光在一枚形状奇特、泛着淡淡虹彩光泽的乳白色贝壳上，多停留了一瞬。那贝壳并不算多么珍贵，只是形状圆润可爱，色泽温润。

颜颜心中一动，趁着唐棠和云微在看旁边摊位上的海图时，她飞快地溜回那个小摊，掏出几块下品灵石，买下了那枚贝壳，然后像做贼一样，迅速藏进了袖子里。

一路逛下来，三人都有些收获。云微买了一些用于炼器的辅助材料，唐棠补充了几种绘制阵法的灵砂，颜颜则……买了一大包各种口味的鱼干和贝肉零食。

傍晚时分，她们回到了听涛阁。颜颜趴在窗边，看着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啧啧称奇。云微则在房间内整理今日采购的物品。

唐棠独自一人站在廊下，倚着栏杆，再次望向夜幕逐渐降临的海平面。夜晚的海不同于白日的明媚，显得更加深邃、神秘，甚至带着一丝未知的压迫感。潮声阵阵，拍打着她的心防。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小手悄悄伸了过来，碰了碰她微凉的手背。

唐棠低头，只见颜颜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脸上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混合着期待和不好意思的神情。

“棠棠，这个……给你。” 颜颜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那枚她在市集上偷偷买下的乳白色虹彩贝壳。“我看你好像……挺喜欢的。” 她声音越说越小，脸颊在朦胧的夜色中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唐棠。

海风吹拂着两人的发丝，廊下的灯笼投下温暖的光晕。

唐棠的目光落在颜颜掌心的贝壳上，又缓缓移到颜颜那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和那双写满了“快收下吧但又怕你拒绝”的清澈眼眸。

她想起了白日里颜颜为她剥好的蟹肉，想起了她毫不犹豫接下委托时的雀跃，想起了她一次次笨拙又固执的靠近与温暖。

心防，在那带着海风气息的、小心翼翼的馈赠面前，悄无声息地又坍塌了一小块。

在颜颜几乎以为她要拒绝，眼神开始黯淡下去的时候，唐棠缓缓伸出了手。

她的动作很慢，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地、却坚定地，从颜颜温热的掌心中，拈起了那枚微凉的贝壳。

贝壳的触感光滑而温润，带着海的气息，也沾染了颜颜掌心的温度。

“谢谢。” 唐棠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海浪声淹没。

但她收下了。没有推拒，没有沉默，而是清晰地表达了感谢，并将那枚并不贵重的贝壳，握在了自己手中。

颜颜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亮得像落入了星辰，所有的忐忑不安一扫而空，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她看着唐棠握着贝壳的手，看着她在灯光下似乎柔和了几分的侧脸，只觉得心里像炸开了一朵朵烟花，绚烂无比。

“不、不客气！” 颜颜声音欢快，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你喜欢就好！”

她不敢再盯着唐棠看，怕自己兴奋过头会做出更唐突的举动，连忙转身跑开，嘴里嚷嚷着：“我去看看云微师妹收拾好了没有！明天我们一早就出发去坠星崖！”

看着颜颜像只快乐的小兔子般蹦跳着离开的背影，唐棠低下头，摊开手掌，静静地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贝壳。

月光与灯光交织，在贝壳的虹彩上流淌。

她收拢手指，将贝壳紧紧握在手心。

微凉的贝壳，似乎正被她掌心的温度，一点点焐热。

就像她那颗冰封已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