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十弦 第8章 登岛（一）

港口各路商船云集，但唐皎还是一眼注意到了主桅上那十分醒目的“恒昌”字样的商旗。

也不怪它醒目，一旦联想那金灿灿的旗子用的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比旁的船再显眼高调些也心服口服了。

登船栈桥旁有市舶司的人在检验文书，那小吏看了一眼唐皎背后的掮客，再望了一眼船桅上呼呼作响的旗子，便十分识趣地侧身让他们先行，方是美礼数也周到，路过小吏时朝他点头致意。

那小吏颔首回了一下，便转身继续检阅余下的船客和水手。

令狐伊刚登上甲板便兴冲冲地到处瞧，唐皎和唐宁念在他长在中扬未见过大海，便也没拦他，只背过身装作不认识。

又一次登上商船，却是全然不同的境遇。唐皎一行被掮客领着去了上舱，她回身望着角落里有序排队去下舱的杂役们，还没来得及感慨就被令狐伊突然放大的脸给打断了。

“看什么呐师姐？”

唐皎收回视线：“没什么。”

上舱所住皆是有头有脸的富贾或其掮客，带领唐皎他们的方是美便是代表凌厌所在的恒昌商会。唐皎抬目望去，正前方的唐宁正和方是美并肩说些什么。

到了上舱，唐皎并不急着整理内务。她打量窗外，见不少船客放置好行装又齐齐朝一处走去，她抬手拦下其中一个问道：“兄台，缘何大家都往外走？”

那人答道：“船尾预备祈风祭了，大家都去是去观礼的。”

“多谢。”

“师姐，一块儿走啊！”背后的令狐伊在此时追了上来。

放好行装的唐宁被方是美领着朝外走去，却只见到唐皎和令狐伊同行，于是问道：“无影宗那俩呢？”

令狐伊：“莫师姐说她先歇下了，荆师兄从上船起就不见人影了。”

唐宁便摆摆手随他们去了。

……

福船船尾尖阔，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海象难测，为求心安，众人或虔诚或好奇地抻长脖子，专注地观看这场祈愿风调雨顺的出航仪式。

令狐伊不知为何十分擅于钻空子，带着唐皎左穿右梭，竟真找着一个绝佳的观礼位置。令狐伊看着唐皎有些松动的神色，忙拍拍胸脯，满脸写着“快夸我！”

唐皎反手赏了他一个爆栗。

“！”

众星拱月般的正中放置着一个临时神龛，里面供着一尊目光炯炯、神勇无双的金甲将军像。

立在一侧的司仪于此时高声喊道：“吉时已到，祈风开航！”

伴着不绝于耳的锣鸣，唐皎这才想起她尚未问完的话，她侧了侧肩膀：“对了，你不觉得方才内阁里的小像有些古怪吗？”

令狐伊盯着香案上盛放着三牲的铜盘，思忖道：“可能各地风俗不同吧。”

“是么……”唐皎仍在琢磨。

“师弟，师妹，你们也在这！”唐宁朝他们招招手，他离这边尚有三四人远，正连声道着歉同他人换了位置。

“你们在聊什么呢？”唐宁走到他们身侧。

“在说神像的事呢。”令狐伊又问：“师兄你和方是美聊什么了？看你们聊了一路。”

“我正要找你们说呢，我同他问了些抚隅岛的事。那边虽是排外，却因岛民生活所需仍是选择与曲南城通商，两地货币不通，通常是以物易物。”唐宁继续道：“抚隅岛大多数是以当地产的蚌珠作为交换，我便问了一嘴远海砗磲的事，方是美却一概不知。”

那头有祝祭文的吟诵声响起，未得到新情报的众人却没了什么观礼的心情。听方是美所说，若是顺风，这船次日清晨便可抵达抚隅岛。

自打出山后，他们接连赶了数日的路，提心吊胆地防备着下一次截杀，还未能踏踏实实睡上一觉，便默默退回了上舱厢房内，各自歇去了。

……

夜色如泼墨，黑得看不见星子，除了商船的破浪声和风声，万籁俱寂。

唐皎觉浅，半梦半醒间，似乎感到有一人身影在廊上晃荡。她一下子清醒，坐起身握紧了怀中的无度尺，再起身将门轻手轻脚地合上，踱着步朝那人影靠近。

那人影行走的姿态略有些僵直，两步顿作一步，旁若无人地朝甲板走去。周遭黑得像围了块幕布，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唐皎怕要跟丢，便吹燃了一根火折子。

火光通明，照亮了唐皎所处的一圈方圆。

这一点唐皎才发现，她跟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本应酣睡的莫星雪！

“莫星雪，莫师姐！”唐皎连喊了几声都未得到回应，她果断径直向前，手快如疾影，欻欻一下点了好几个穴位。

莫星雪果然毫不设防，身子一软，歪倒在唐皎怀中。

唐皎摸向她腕间脉搏，良久才松了口气，将莫星雪横抱起，喃喃道：“梦游症么？”

莫星雪被唐皎带回了自己的厢房内，她从恍惚中醒来，睁眼便看到唐皎守在一侧，正满了盏热茶朝这边走。

唐皎难得见到莫星雪脆弱的一面，伸手摸出一粒药丸递到她跟前：“安神用的。”

莫星雪面色苍白，她双手接过茶盏和药丸，全然信任地服下后，有些犹豫地开口问她：“今夜此事，可以帮我瞒下么？”

唐皎想也没想：“可以，只是此症不可控，很容易将你置于危险。”

莫星雪有些难为情地笑笑：“从前我都是在睡前将自己捆好的，况且也好久未犯了，可能只是遇见你们，一下子松懈了。”

莫星雪此话不假，她向来独行惯了，从不依赖任何人，有时对着苞谷棒子也能自言自语上半天。如今他们能和自己同行，一路打闹着，精神头一下子便松了下来。

不用莫星雪多说，唐皎也能想到这样一位同龄人眼中的“天才”、“异类”是如何一个人生活的。

烛火昏黄，给唐皎的侧脸镀了一层黑影，她直直盯着莫星雪，问：“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下毒么？”

莫星雪眨巴了一下眼睛，懒洋洋地笑开：“不怕，我看人很准的。”

唐皎却侧过头，脸被完全罩在了阴影里：“你信错人了哦。”

莫星雪突然目光一凛，毫无征兆地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