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冷。
10岁的浅见梨奈看着自己早已冻得通红的手指,忍不住往已经有些短的袖子中缩了缩。
每年冬天,母亲都会给自己买冬衣的,可是今年……梨奈感觉自己眼前雾蒙蒙的,她告诫自己不能哭,她答应过母亲,要做一个坚强的小孩。
领路的仆人沉默不语,只是在梨奈脚步稍慢时,停下脚步投来催促的一瞥。悠长的走道,梨奈根本无心观察周围的一切,只是低着头,小跑着跟上前面人的步伐。
他们说,要带她去见她的父亲……
与和母亲一个的温馨小院不同,这是一座位于京都郊外的和式宅邸,很大,大到……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一般。
“家主在等您。”仆人极为恭敬的称呼,让梨奈更加不安。他在一扇绘有松鹤的纸制移门处停下,梨奈深吸了一口气,踏入了那扇由仆人推开的门。
房间的中央跪坐着一个穿着深色和服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即便是岁月侵蚀,也难掩他年轻时的风貌。
他摆弄着眼前的茶具,檀香混合着茶香的热流扑面而来。
“过来,梨奈。”男人的头都没有抬一下。
神谷藏人,咒术总监部高层成员之一,神谷家的现任家主。
梨奈有些愣怔,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父亲,她挪动着身体,有样学样地跪坐在他面前。
似乎不满她始终低着头瑟缩的样子,深谷藏人冷哼了一声,目光如刀般划过她的脸,看见她和他有些相似的眉眼,缓和了一下神情。
“十年了,你母亲把你藏得可真好,”他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梨奈的心脏跟着抽动了一下。
“只是可惜,她到死都不会明白,有些事情藏……是藏不住的。”他的语气中带着嘲讽,嘲讽那个女人的不自量力。
梨奈听见他说到自己的母亲,忍不住抬起头望向眼前这个男人,她攥紧衣角,想要反驳他,年幼的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母亲已经去世了,这个男人却还要这般说她。
神谷藏人完全不在乎她的情绪,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梨奈的价值,“展示给我看,你的术式。”
梨奈犹豫着,母亲生前反复叮嘱,绝对不要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这种能力,绝对不要告诉别人自己能看到怪物。
神谷藏人似乎看出了梨奈的抗拒,冷哼一声道:“这是你的天赋,你不该抗拒它,现在,向我展示,你的天赋。”男人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喻。
梨奈慢慢地抬起手,意念微动,掌心中银白色的光芒乍现,杂乱无章的丝线充斥着整个房间,甚至还在向外延申。
嘈杂的声音涌入耳朵,她甚至能能看见屋外清扫积雪的仆人。术式维持了很短的时间,梨奈便收了回来,太吵了,杂乱而无效的信息涌入脑海,让她的脑袋隐隐作痛。
神谷藏人的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满意。
他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神情,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梨奈,“从今天起,你正式成为我神谷家的一员,你将会被冠上神谷的姓氏。”
冷漠得像是恩赐一般。
“我……我不想。”
稚嫩的嗓音在和室中响起,神谷藏人的眉头一跳,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胆小的女儿第一句竟是忤逆他。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再说一遍,你不想什么?”
娇嫩的皮肤很快被捏出了红痕,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直视着眼前男人的眼睛开口:“神谷……不是我的姓氏。”她叫浅见梨奈,浅见是母亲的姓,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很好的眼神,但是你没有反抗的资格。”神谷藏人放开了她,因为惯性,梨奈小小的身体倒在了垫子上。
神谷藏人拿起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指尖,“你会接受训练,你存在唯一的意义,就是成为对家族有用的人。记住,你的生命,你的能力都属于这个家族。”
“从今天起,你叫神谷梨奈。”
那一刻,便决定下了梨奈的未来。
自此以后,早晨五点,固定的起床时间,每日唤醒她的不再是母亲温柔的抚摸,而是仆人机械般冷漠的叫起声。
晨练,理论课,术式训练,礼仪修养……一门门课程,塞满了她白天所有的时间,她的日程几乎以每分钟来规划。神谷藏人为她请了最好的老师,几乎是要让她将前面所浪费的时间全部补回来。
“再来一次!”训练场上,教导她术式课程的老师严肃地喝道,“你的术式不是给敌人编花环,精准的控制!预测我下一步会在哪里攻击。”
梨奈喘着气,汗水浸湿了她的训练服。她已经连续三个小时运用咒力了,精神力几经枯竭,她预测咒力流动的轨迹,勉强躲过了老师的攻击。
“我说再来!”
她要紧牙关,再次抬起已近颤抖的双手,控制着所有的丝线汇集,组成了一个密集的防护盾,老师带着咒力的拳头如预料般袭来,咒力的碰撞,让梨奈眼前一黑。
在碰撞中光丝突然断裂,冲击力让她猛地后退了几步,喉咙里涌上腥甜。
“废物!”神谷藏人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以及在那里看了许久。
梨奈在他的训斥中低下了头,这几年她越发沉默寡言。
“这几年的训练,你还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冰冷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记住,你不是普通的孩子,你是武器,是为了神谷家荣耀而存在的工具。工具不需要感情,不需要思考,只需要锋利。”
神谷藏人无所谓梨奈的沉默,也不要她的回复,教训完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师良心发现,在看不见深谷藏人身影后,就让她休息一下。
夜晚,梨奈蜷缩在冰冷的被褥中,悄悄拿出藏起来的母亲的相片,相片早就发黄,母亲的样子也渐渐模糊。隐约可见照片上的女子温柔地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她的眼睛和母亲一样,都是黑色的。
她记得母亲总是说:“梨奈,你要普通而幸福的活着。”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照片上,又很快被擦去。普通?幸福?那样的词汇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妈妈……
……………………
十五岁生日那天,梨奈第一次被带去参加咒术界的宴会。
神谷藏人亲自为她挑选了礼服,一件淡粉的振袖和服,上面手工绣着细小的樱花图案。梨奈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冷漠的坐在镜子前。
她那头乌黑如绸缎般的头发被一丝不苟的梳起,发髻间几只浅粉与金箔交织的花簪,垂下的细碎流苏,在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而,面前的这一切都像被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直到一声惊叹打破了寂静。
梨奈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眨了眨眼,那双空洞失焦的黑眸,瞬间被注入了灵魂。她瞳孔中清晰地倒影出镜中那个华丽却陌生的自己,嘴角勾起笑容,那练了仿佛千百遍后的完美弧度,驱散了脸上木然的神情,精雕细琢的人偶拥有了生命。
“今晚有很多重要的人物。”神谷藏人在车里吩咐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尤其是禅院家的代表也会出席。你只需要微笑、点头,必要时展示一下你的术式,懂了吗?”
“禅院家?”梨奈轻声地重复道。这个名字即使是足不出户的她,都如雷贯耳,御三家之一,以强大的术式和守旧刻板的作风闻名。
“嗯。他们的少主,禅院直哉也会来。记住,表现你的价值。”神谷藏人看着梨奈,眼中警告的意思十分明显。
梨奈点点头,不再出声。禅院直哉?偶尔能偷偷听到院中的侍女提过,是一个很不好相处的人,但每次提到他,她们又会很激动。
这几年,神谷藏人还是很满意自己这个半路出现的女儿,漂亮,听话,还有好用的术式,她是他手中最佳的筹码,一个可以用来稳固神谷家的筹码。
宴会上,不出意料,神谷梨奈确实成为了瞩目的焦点。神谷家流落在外的“千金”,原本打着看好戏的众人,不由地有些羡慕起神谷藏人的运气了,不上不下的地位,家族中的子嗣不过都是些平凡之辈,如今倒被他找到了个女儿,好好培养,升为一级咒术师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令千金真是亭亭玉立啊!”
“听说术式也是不得了的。”
“神谷家后继有人,恭喜恭喜!”
……
梨奈跟在神谷藏人身边,听着一声声赞叹,露出礼貌而得体的微笑。
“神谷老弟,令嫒真不亏传闻中的那般优秀,真让人羡慕啊!”
“哪里,哪里,小女尚且稚嫩,哪里比得上藤谷老兄家中的淳也,听说年纪轻轻已经是准一级咒术师了。”
神谷藏人一边应付着别人不走心的奉承,一边紧张地朝门口张望。
突然门口的躁动在一行人到来的时候,悄然平息了许多。
禅院家的人到了。
不是神谷藏人预想中的禅院家家主,禅院直毘人,来人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青年穿着昂贵的黑色宽袖羽织,头发却是与场合格格不入的黄色挑染,两边耳朵打了多处耳钉,眼角自然上挑,眉眼间却充斥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傲慢与轻蔑。他微微扬着下巴,眼神扫过众人,如同巡视领地的猫科动物,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禅院直哉……梨奈在心里默念道。
神谷藏人立刻带着梨奈上前问候,语气是梨奈从未听过的,近乎谄媚的恭敬:“直哉少爷,万分荣幸,竟然能让您亲自到来,禅院家主他……。”
禅院直哉冷哼一声,“父亲公务繁忙,哪里有空来这么个小小宴会。”
“是是是,确实是我考虑不周。”神谷藏人低声下气道。
禅院直哉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深谷藏人,最终落在一旁安静地像块背景板的神谷梨奈身上。
那锐利而具有侵略性的目光,让梨奈背后一凉,有些不自在地向后挪动了半步。那不是在打量人,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他注意到了梨奈的动作,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哦?这就是传闻中被神谷家捡回来的女儿?”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有的、略带拖沓的语调,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看起来,倒是比想象中像样点。”
这话说的算不上赞美,更像是对物品的勉强认可。神谷藏人闻言亲昵地将梨奈带到身前,梨奈感到父亲捏她手腕的力道慢慢加重,她立刻带上笑容,像在礼仪课上训练的那般垂下眼眸,微微屈身行礼,声音柔顺温和道:“您好,禅院少爷,我是神谷梨奈。”
禅院直哉没有回复她的问候,看着她温顺的表现,心中被父亲强硬送来的怨气也少了些,点点头,对神谷藏人懒洋洋地说:“术式听说挺有趣,希望不是徒有其表。”
神谷藏人连忙道:“小女资质愚钝,还需多加磨练,但绝对不会让禅院家失望的。”
“最好如此。”本来禅院直哉对于这个神谷家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儿根本就不屑一顾,神谷家妄想用一个女人就想搭上他们禅院家,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比家里那两个女人顺眼,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
禅院直哉轻哼一声,对于这场宴会失去了兴趣,转身走向别处。
等人走后,神谷藏人才松开手,梨奈的手腕上已经留下浅浅的红痕。他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压抑的兴奋:“看到了吗,这就是禅院家的继承人,你的术式和容貌引起了他的兴趣。这是神谷家唯一的机会,你必须抓住。”
这一刻,梨奈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不仅仅是武器,还是被父亲用来攀附御三家的精美筹码,而那个可能的“买主”禅院直哉,看起来傲慢又难缠,视她为物品的眼神让她从心底升起一丝寒意和抗拒。
家族振兴的重担竟然压在了她的身上?
梨奈轻笑了一声,应下了神谷藏人的话,“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