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魁 第40章 破碎之物

萨杜恩第一次看到洛星缇的脸上露出如此茫然无措的神情，他的脸色惨白如纸，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站起身来。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中，神经痛得在打颤，如崩得紧紧的琴弦被锐物摩擦着，几乎就要断裂。

洛星缇终于没忍住，俯下身，呕出一大口血来。

萨杜恩和莫里斯飞快过去，洛星缇的身体往旁边一跌，顺势扶着一堵断墙的残垣，没让自己倒下。

莫里斯抬起的手被冷风一扫，轻轻地垂了下来。

“你……你要死了吗？”莫里斯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他感觉到洛星缇的虚弱，他身上的血腥味一次次涌来，带着某种凄凉的气息，如同冬天时海边潮湿的雾气。

发昏的脑子让洛星缇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莫里斯却听见他虚弱的笑声一声声传来。

破碎的笑声中，是他如梦呓般的低语：

“原来杀一个人比救一个人要容易的多，我怎么没想到呢……”

洛星缇那时常轻灵而温暖的笑声中，如今只有刺骨的冷风，将莫里斯一颗祈求温暖的内心绞的鲜血淋漓。

莫里斯不由地后退一步，浑身的凉意让他颤抖起来，这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所杀的这些人，全都是他拼上性命想要救下的人。

他不想这样，不想听见他这样的笑声，不想闻到他身上血的味道，他觉得自己只是随手将一件东西打成了碎片，而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这件东西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然而破碎的东西也再变不回原来那样。

“你很累了，这些……”萨杜恩的话卡了一瞬，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再看这一地的惨状，“这些……不是你的错，如果要有错，也是我的，你引走了怪物，而我应该留在苏尔城保护他们，只是我……”

苏尔的状况谁也想象不到，萨杜恩只是在那时候作出判断，苏尔还有很多士兵会保护民众，而洛星缇只有他。

莫里斯的声音十分干涩：“我，要是，不害怕，就好了。”

洛星缇合上双目，眼睫微微颤动着，似乎把许许多多纷繁的想法全都合在眼皮之下。

许久，他的眼睛再次睁开，眼底的苍凉已经看不见了。

“我们回去吧，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洛星缇抬起脸来，萨杜恩缓慢的点了一下头，他们沉默的，无言的往郊外营地走去。

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洛星缇强迫着自己不低下头，不去看这些骸骨，但各种各样的想法却一直折磨着他的神经，他机械的向前走，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到了军营中。

费西斯看见他的上将血淋淋的回来，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见那个背影进入了自己的营帐，仿佛并没有看见他。

“这是怎么了？”费西斯的内心惴惴不安，他看向萨杜恩，却见这个军人的脸色同样很难看。

萨杜恩不想解释任何东西，他低沉着声音说：“你去找米歇尔回来，快去。”

费西斯没有追问，立刻撒腿奔了出去。

莫里斯默默走到营帐前，某种恐惧让他不敢掀开布帏进去，只是在门口蹲了下来，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那样把自己抱成一个球。

萨杜恩走过去，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脑袋：“别蹲在这里，你身上这些伤口不上药容易感染。”

那颗圆圆的脑袋慢慢的转了过来，他深灰色的眼睛中带着疑惑：“你干嘛突然对我好。”

萨杜恩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瞬间收回手背在身后，说起话来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别自作多情，你伤口感染死了关我什么事，但你死了只会给我添麻烦，上将会怪我没有照顾好你，你这个怪物也别想向他告状，我知道你最会装可怜博取他的同情了……要是你死了，他肯定找我过问的，更何况照顾好下级是我的责任……”他解释了一通，最后总结道，“总之，我这样做是为了整个军队，就算是只阿猫阿狗什么的也是得照顾一下，免得……”

他说了一大推，莫里斯并没怎么听懂，只是从地上站了起来，丢下一句“你真是个怪人”然后往伤兵营里去了。

被一个怪人称为怪人，萨杜恩并不太高兴，但看到莫里斯去治伤了，他也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苏尔城内的状况差点给费西斯吓破胆，但他想着洛星缇的模样，还是壮起胆子在城里穿梭着寻找米歇尔的身影，他很害怕在那些尸体里看见米歇尔教授，要是米歇尔教授真死了，那他重伤的上将估计直接嘎吧一声咽了气。

最终，费西斯在西山的太阳神殿内找到了在为民众治伤的米歇尔。

“给他们治好伤我就回去。”

米歇尔头也不抬，直截了当地说出她的经典台词。

费西斯两手上抬，做出惊呼状：“米歇尔教授！你再不回去上将要死了！他半个身子都没了！”

米歇尔“刷”的抬起头，挂在脸上的那缕碎发随之一甩。

被背着往军营中带，这一路上米歇尔忍不住踹几次费西斯的屁股：“白脸猴子，快点行吗？！”

费西斯欲哭无泪，碍于对方是德高望重的教授，脾气还素来又硬又臭，他不敢说出一句不尊的话来。

到了军营中，费西斯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就像拉磨三天三夜快累死的驴子，米歇尔跃下他的背没有停顿地掀开洛星缇营帐的布帏进入。

“嗨！米歇尔教授，您怎么回来了？”洛星缇坐在他的工作桌前，一手握着笔杆，他的面前是一本写满了字的笔记本。

他微笑着对米歇尔打着招呼，要不是看见他身上的血迹和苍白到吓人的脸，米歇尔差点就直接转过身走出去了。

“白脸猴子说谎都不打草稿吗？！我之后要揍他一顿！”

米歇尔气愤的骂了两句，快步走上前去，查看他肩膀的伤口，越是检查，她那一对上扬的眉毛蹙得越紧。

洛星缇温和的笑着：“饶了费西斯吧，他应该是太担心我了，不过我没事，精神都好着呢。”

“是呢，别人像你这样早死了，你这个小鬼却还好好活着，可不是没事吗。”米歇尔无不讽刺地说，“怎么的？你打算把自己的肩膀砍了测试我？你看我能不能给你变一个肩膀出来呢？！”

“情况危急，被那个怪物的异能咬住了，为了我还能见到米歇尔教授，我只好牺牲了我的肩膀，让他跟着我的异能一起不翼而飞了。”

洛星缇的俏皮话让米歇尔医生的脸有点绷不住，她哼了一声，走出营帐去伤病营中找药去了。

见米歇尔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洛星缇没忍住咳嗽两声，血溅在笔记本上，看上去非常刺眼。

那抹鲜红在洛星缇眼前晃动着，让洛星缇心中的怒气越来越甚。

替·摩罗斯，你不是昭告天下说要杀了我吗？你倒是来找我啊，天天杀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难道光彩吗？你不是喜欢把人弄得一段段吗？你来和我打，我用“键裂”把你弄得一粒粒的，让你变成沙子还要再踩个几千脚，踩完之后和泥巴造地板，让千人踩万人踩，把你踩的稀巴烂之后再重新和泥巴造地板……

怒从心中来，洛星缇的想法也颇为阴暗，不由得愤愤地喊出一声“替·摩罗斯”，那语气仿佛随时要把他碎尸万段。

“砰”的一声，洛星缇抬起头来，看见那个全身绷带的男人从桌角退后一步，痛苦的捂着自己重伤的肚子。

都呆在这里几天了，怎么还能撞到桌子。

洛星缇呼出一口气，缓和了内心对摩罗斯的愤懑，神色也温和了许多。

莫里斯全身发抖，没忍住接连往后退去。

“莫里斯——”见他要撞到身后的脸盆架，洛星缇赶忙叫住他。

对方像受惊的兔子一抖，脸盆架很可怕地摇晃起来，最终有惊无险的没有倒下。

他今天受到了苏尔城中的惊吓，古怪的性格显然变得更古怪了。

“你没事吧？”洛星缇想站起去看他身上的伤，结果一阵头晕眼花，又坐回了位置上。

他有些尴尬的将眼睛埋在手掌里，通过指缝去看时，莫里斯已经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莫里斯，不要乱跑啊，记得——”洛星缇没办法追他，只好对着门口大声叫了一声，话音飘得很远，营帐内安静下来，洛星缇很无奈的摇头。

米歇尔给洛星缇治伤之时，两人谈论了许多关于今日之事的细节，得出了如下结论：

1.怪物使用的是水的外泄型异能，而关于吞噬外物甚至生命体的异能，很难用科学解释。

2.怪物和罚罪塔有关。

3.替·摩罗斯在有意避开键裂之矢，但他又没有放弃对键裂之矢的挑衅。

4.怪物是否逃走，需要通过第二批失踪者的情况来判断。

5.怪物的作战实力在A级以上，但由于本体的特殊性，实际对付起来的难度在S级以上。

“我写一封信去圣所，那些老古董教授们说不定能帮到点用处。”米歇尔托了托眼镜，“对了，磁场球被破坏的原因，我已经找到了。”

洛星缇双眼有了些神采：“米歇尔教授，这是最近唯一的好消息了。”

“是不是好消息还不一定，”米歇尔用力地摇了摇头，布着皱纹的脸上显出一些纠结来，“你知道，磁场球两端是有非常细小的缝隙的，如果有异能从缝隙里钻过从内部破坏磁场球，那就不需要C级异能，只需很小的碰撞就能让磁场球报销。”

洛星缇的眉头微微蹙起：“操纵型异能能做到这么精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