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隐之盯着眼前镜头里的粗剪画面,指尖滚动着珠子。
画面里是剪辑后的片段,葛薇用力攀登去抓那块石头,松了一下她的头撞在了岩石上,“咚”地一声,听得人揪心。
要不是安全绳拽住了她,直接坠落下去可想而知。
下一秒,切到现场备采镜头。
葛薇笑的灿烂:“我腰上是旧伤,就扭了一下,一点不疼。”
镜头推上去,那一刻夕阳的光偏爱她,给她发丝镀上金边,柔柔地飘散开。
眼底亮晶晶的,在落日余晖下格外迷人。
周隐之坐在监视器后面,不断回放这一幕。
“这画面不错啊。”徐星洲来探班坐了会,察言观色道:“听说,你们今天在现场吵架了?”
“听谁说的。”
“听老宋说的啊。”
屏幕被关掉,徐星洲瞥见他心情不佳,转而劝慰道:“女明星嘛,为了在镜头前好看很拼的,其实应该也没有那么严重?不用担心。”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担心?”
徐星洲耸耸肩:“当然没有,不就是第一时间冲到了节目现场,结果人家不领情被怼了,现在被气的到处发邪火吗?”
“……”周隐之默默咬牙。
“也不知道这女人猖狂什么,当初能出头也不是靠你喂资源吗?”
周隐之没有动,看着滚动的画面:“我之前以为她喜欢那样的生活,穿着漂亮衣服拿奖,应酬交际炫耀珠宝,她总是表现的很开心,但今天发现她要的不是这些。”
“那能是什么?纯作得慌?”
“可能是我没有办法给她的,一些成就感吧。”
周隐之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些。
徐星洲也不应声了,低垂着眼,似乎在走神。他从初中就认识周隐之,这人一直都是眼高于顶,恃才傲物,凭着家世和一身的好皮囊,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公子哥。
偏偏在这小明星手里栽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还被甩了。
隐之怎么会对她念念不忘?是他至今不明白的问题。
周隐之的母亲是奔腾车企的大小姐,嫁给周千石不久就早早离婚分家,独自抚养周隐之长大,带他到十五岁就生病去世,按照那时他才知道母亲积病已久,他遗憾错过许多。
按照法定的监护权,母亲临终前不甘心地将他送回周家,要他好好长大。
十五岁他归家之后,发现父亲早就另娶新人。
周隐之成为天然的外来者,尽管他被母亲教养的天资聪慧,却仍然是被边缘的拖油瓶。
他不能太受人瞩目,会遭来猜忌和疑心,于是经常和他们这些狐朋狗友厮混,徐星洲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周隐之,他知道他和他们不一样,是他们这堆不学无术的富二代里,真正的天之骄子。
可惜他父亲一直偏向阮太太生下的小儿子。
隐之似乎不介意,天天放肆与他们通宵饮酒,似乎像是刻意放逐自己,但阮太太却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盯着他,给他找了不少女孩试探。
他从来也不见放在眼里,始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直到一次聚会,他频繁提起一个女孩的名字,嘴上说着只是消遣的女伴,可砸钱捧人绝不手软,花着家里的钱给她所有的一切,国际ip,顶奢代言,只要是她开心什么都能给……
颇有点周幽王搏褒姒一笑的意味。
徐星洲跟人打赌,他是为了气家里人,周家人最不喜欢戏子,父子俩打擂台呢。
但日子久了始终是这一个“褒姒”,便有人好奇心起来,问徐星洲这位太子到底怎么打算的?其他人还等着上位呢。
结果问到本人那里,周隐之却说:下个月六号结婚。
徐星洲这赌注赔得够惨,非要见一回这美人到底什么什么样?隐之请客吃饭的时候,她就依偎在旁边,看起来腼腼腆腆,眉眼间过于干净,有种见之忘俗的水秀,很有一股叫人怜惜的姿态。
坦白来说,这种姑娘一抓一大把。
别看面上装的清纯无辜,哪个不是藏着心机算计。
周隐之会上这样的当,他一百个不相信,可直到一次酒后问出来他的内心所想。
他果然还是败给了骄傲,他太有信心了,甚至做好了被反噬的准备。周隐之之所以笃定,是因为他对这姑娘了如指掌,而她偏偏笨拙的撞进他的世界里。
心思在透明不过,却透着天真的吸引力。
说到底,跟他在周家演戏有什么区别呢?
而她动物般的直觉,又能敏锐的嗅到他心底的哀伤和痛苦,像是为了抚慰自己的伤口,反而把心投射给他一样,用天真和好奇心填满了他的空洞。
等到他伤口愈合的时候,看她的目光就已经变了,他违背了理智,从冷眼旁观到越攥越紧,试图抓住这一把细沙,用他能给出的最大的诚意,试图撼动她的内心。
徐星洲那时候就明白了,劝无可劝。
这姑娘已经找到了他的命门,他们注定会纠缠一辈子……
即便后来的代价给周隐之狠狠上了一课,成为圈子里的笑话,坦白来说他对葛薇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有隐之迈过这个坎。也许那时候,他才能真正的放下过往。
“我先走了。”
徐星洲无奈看他:“这姑娘养不熟的,你就别再追回来了。”
“我有说要追吗?”周隐之淡定了喝了口茶,关掉屏幕:“她要栽的跟头还没到呢。”
黑色的屏幕里倒映出他冷峻的脸色。
*
“好渴......”
葛薇半夜起来,摸索着去触碰水杯,险些碰倒杯子。
一只大手帮她扶住,给她递到唇边喂了几口,温热而干燥的触感。
她觉察到不对,抬头看到的居然是周隐之的脸,他这人不是最讨厌她了嘛,怎么还会找到这里来?
她立刻坐起来:“我就挂个点滴,你也不用追到这里来吧。”
周隐之拉开椅子,大剌剌坐着,罕见的没有直视她。
而是垂着眼眸接水杯:“医生怎么说?”
他原本就是利落的眼眸,清晰凌厉的五官,任谁也不会对这张脸没有印象,她恍然想起六年前无数个相伴的日夜里,是这样如出一辙的温柔。
葛薇鼻尖酸涩,险些没有控制住表情。
借着调整枕头位置的机会,将报告单盖住,抹了下眼角,“就是擦伤,没什么事,明天就能出院,不劳烦周总来看一趟。”
周隐之察觉她不自然的动作,将信将疑:“你脸色很差。”
葛薇轻抚了下自己的脸,故意凶巴巴的解释:“录节目嘛,憔悴点很正常吧。”
“检查报告呢?”周隐之只好转移视线。
“我没有告知你的义务吧,你可以之后问我助理。”
周隐之语气微沉:“葛薇,我记得你以前绝不会这样。”
“什么样?”
“就算再想达到目的,也至少不会拿身体开玩笑。”周隐之沉默片刻,放软了态度:“如果是因为我之前评判你的话造成的,我给你道歉。”
周隐之居然会低头道歉?
葛薇愣了一下,手轻轻搭在小腹上,轻声的:“那倒不用……”
“肚子疼?”周隐之极为敏感的观察到,起身倒了热水递给她:“你安心休息吧,转场还有一个礼拜时间,不着急回组里。”
葛薇松了一口气,牙齿低着杯口,感受着氤氲的热气。
感觉舒缓多了:“所以,我可以晋级了?”
“等你休息好,就回组里进下一轮筛选。”
周隐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否定,只是被她感染一般唇角逸出一丝笑意。
“那就是真的了!”葛薇紧张的清了清嗓子,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她误会了周隐之,她轻而淡的说:“谢谢你昨天送我来医院,我哮喘的事他们都不知道。”
“最后一次了,没有以后。”
周隐之转身带上门,脑海里划过一瞬她曾经犯过哮喘的瞬间,曾经也是有过这样凶险的时刻,他抱着她从潜水去放到岸边,当时看到她泛白的脸色。感觉自己呼吸都被攥住了。
昨天也一样,似乎这样的心被她牵动,从未改变过。
他一拳拳砸在墙上,垂目看着血滴从指尖划过。
终于喘出一口气,用伤痕累累的手,拨通电话:“之后关于她的事,你全权负责吧。”
“那您呢。”
“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