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唯应酬到半夜才到家,他今晚多贪几杯,躺到床上时醉意未散,睡意未至。睁着眼睛盯了一会儿天花板上的水晶灯,盛唯又起身拨出一个电话,“你在哪里,明天有没有时间?”
手机那边立马应他,盛唯接着说,“明早过来浮生道吃早饭吧,9点前到就行。”他停顿一刻,待那边问完后回答:“不用担心,问你就答,该怎么说你都清楚。”
向远料想他的一番表白后,盛唯这几日可能会避开他,倒是自己估错了。第二天早餐时,他哥依旧是端然坐在餐桌主位,旁边还多出一个人——盛唯的亲弟弟盛麟。
盛麟蛮有流量艺人的用脸自觉,大早上就化了淡妆,头发染着时下流行的亚麻灰色,一边耳朵上饰品数枚,排排闪亮。盛麟见他到来,面部表情与肢体语言都不太自然,他眼神闪烁,以手撑桌似要起身,但最终还是坐着没动,叫了他一声表哥。那张修饰得帅气十足的面孔,故作镇定下却隐隐现出局促不安。
这表情要比向远之前在狱中的电视机里,看他出演热播剧时僵硬的演技要生动多了,毕竟这是他内心的真实投射。
向远没应他,只看向盛唯,语气淡淡的,“我这是···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盛唯应道:“今天君扬行程比较空,我让他来吃个早饭。你们也很久没见了。”
向远眉峰轻扬嗤笑一声道:“很久没见又怎样?你难道认为,我很想见他吗?”
餐桌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盛麟瞳仁更是瞬间扩张,求助的眼神转向盛唯。盛唯以眼神安抚,转而叫着向远的小名,“唐唐,你和君扬有些误会,今天你们都在,话摊开说比较好。”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包括你说你记不得事发时的任何细节,人就在你面前,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向远哂笑的表情不变,拾筷夹起一块肠粉到盘中,低眉拨弄着,却没送到嘴里。
盛唯见他沉默不语,便对盛麟说:“这样吧君扬,你把当时的情况再和向远说一遍,帮他回忆回忆。”
“啊···好···”盛麟清清嗓子,用不大的声音回答道:“那天包间里,我们三个都喝醉了······”刚开口说一句,就被向远“啪”的撂筷声打断。
向远抬起头,此刻才盯看向盛轩,也学着他的样子回叫一声“表弟”,瞳孔凝光单刀直入,声音透露着冰寒:“案情重现?好啊!盛麟,你当时的证词,说谎了么?”
盛麟肩膀向上轻耸一下,这是他紧张时惯常的下意识动作,盛唯见状眉心不易察觉地微皱,但未动声色。冷眼看着弟弟眨巴两下眼睛才回答道:“没有。”
向远忽然拔高声音,语气尖刻:“是么?如果你说谎,我会诅咒你在娱乐圈里一路down到底,永远红不了!下场比我更惨!所以你说谎了么?”
“红不了”三个字对于艺人来说就是无上诅咒,盛唯眉头的沟壑显现,盛麟听到这里倒是情绪转换,他骄躁自负的性子多年未变过,被向远用话一激,忿忿的情绪压下了不安,声音也高了几度:“我说的都是真话!”
听到他的回答,向远的表情却松弛下来,他往后靠向椅背,歪着脑袋语气轻松,“‘当时我们三个都喝醉了,在一个包间里,没有其他人。陈廷和向远面对面站着,我站在陈廷旁边。陈廷一直在骂人,还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刀打开,露出刀刃对着向远。向远夺下刀拿在左手,后来又换到右手,接着拿刀的手就刺向陈廷,陈廷就向前倒在他身上。’你的证词就是这样说的,我记得还算熟吧。你还有什么补充么?”
“就是这些···”盛麟回答,又追了一句:“我是照实说的。”
那段证词,其实是向远有意背给盛唯听的。既然拿盛麟来试探自己对当年之事的态度,看来盛唯并没被昨天的告白炸弹轻易乱了心神。向远眼神一偏掠过盛唯又转向盛麟,“既然没说谎,你紧张什么?”
“我···”盛麟的话头再次被向远打断:“我想一想,因为你的证词我被定罪,而我怎么说也算是你的亲戚,所以你对我心有愧疚才会紧张,是么?”
向远并不需要盛麟的回答,他继续说道:“我曾经拍过一部历史剧里提到说,在古代,家族亲人之间有一个亲亲相隐原则:意思是出于人间最质朴的感情,不去检举亲人的罪行,反倒对有罪行的亲人有所隐瞒袒护。其实你完全不用愧疚,因为我们两个,从来都不是亲人。”
盛唯听到这里,只唤了一声唐唐,亦被向远打断,“哥,既然你弟弟都来了,机会难得,那我们就摊开说。”
向远转向盛麟:“盛麟,我大你三岁,但从小到大人前人后,你喊过我多少声表哥呢?小时候你更多叫我小狗、癞皮狗···什么狗的,你说我就是我哥养的一条狗,我得到的都是盛家施舍的。我记得那时候你正在换牙,说话漏风口齿都不清,但都不耽误你用那小脑袋里装下的一切恶毒词语来骂我,为此我们不知打过多少次架。我从美国回来后开始做童模,后来又拍戏,就是因为不想待在盛家,尤其不想和你起冲突。后来长大了,你对我都是直呼其名,只在舅舅和你大哥在场时,你才装装样子,勉强叫我表哥。我也是照实说的吧。”
“大家都坦诚点,你打心底自始至终没把我当做亲人。所以你当时做出不利于我的证词,只是做你认为对的事情。所以你的内疚大可不必,并非亲亲,何来相隐?”
向远忽视盛麟由白渐红的面皮,转向盛唯说道:“哥,我和你亲弟弟想的一样。在虹桑路那栋房子里,我只认定舅舅和你是我的亲人,除了你们,都是其他人。其实你也是清楚的,不是吗。不然你现在不会安排我住进新房子里。如果我身边的其他人做了不利我的事,我都要怨恨责怪,那我早就恨不过来了。”
接着向远做了一个意料外的动作,他伸手至盛唯的眉心处,伸出一指轻轻一颠,便将他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勾到指中,再一勾,便从他脸上摘下来放到桌上。一旁的盛麟瞪大眼睛,惊得嘴巴都张开了。盛唯下颌一扬侧过头去躲,却没躲过去,但他并没有继续阻止向远。向远以肘为撑,侧过身略微靠近盛唯,深深地注视着哥哥幽黑的瞳仁,“哥,这样你能看清我的眼睛,知道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放心,如果真要算账,我也不会算在他的身上。”
“那你要算在谁身上?”盛唯声音低沉,瞳仁似潭深水,吸进所有的光。
向远掌握着这场谈话的主导权,他没有回答,身体复又靠后贴向椅背,唇边眼角现出若隐若现的笑意,“倒是你,哥。让我向前看的是你,带人来翻旧账的也是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向远扬脸以鼻尖点一下坐在对面的盛麟,视线却始终没离开过盛唯,“你是怀疑我会对你弟弟不利,还是因为我昨天说话冒犯到你了,所以你今天搞这一出,让我难受尴尬出洋相?”
盛唯闻言眉间成川。在一边作目瞪口呆状的盛麟此时却没眼力见的追问一句:“大哥,什么话?”下一秒被盛唯眼刀袭面,立马低头敛眉,降低存在感。
他到现在都不清楚大哥要自己过来做什么——让他来吃早餐,一桌子的美味都动不得,自己面前这碗海鲜粥只喝了两口;让他来发言,全程他都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一直被打断。只能旁观对面两人之间说不上的奇异气氛。不说别的,他可不敢对盛唯如此放肆,直接上手贸然摘掉他的眼镜,向远胆子也太大了。也不清楚昨天这两人说了什么,再耗下去,粥都凉了。
盛麟在心中腹诽不停,差点没听到他哥让他“盛一碗粥给向远”的话,盛唯拾起眼镜戴上,眼中深潭隐没在镜片后,缓缓说道:“是我急躁了,希望你和君扬尽早解除误会,忽视了你的感受。不过既然你不责怪君扬,话说开就好。君扬,给向远盛一碗粥。”
“···啊?哦···”盛麟又一次语气词输出后,乖乖依言拿起大餐勺,盛好粥端到向远面前,正寻思着如何客套,不料向远倒是豪爽,拿起粥碗也不用勺,直接往嘴里送,眨眼功夫一碗温热的海鲜粥就下肚了。他撂下空空的粥碗,对盛麟说:“你盛粥我喝了,以前的事情就过去了。大家以后还要相处,你也不必叫我表哥,怎么自在怎么来。”
向远站起身,补了一句:“不过哥,这事你做得挺没意思,我就不待了,这样你弟弟也舒服一点。”话已至此,也没有继续耍花腔的必要了。
盛唯今天让盛麟过来,确实意在当面用盛麟试探向远对当年旧事的真实反应,尤其在他昨天说出那番惊人的话后。然而向远方才全程的表现似乎真就如他所言,是对于“其他人”不甚为意,反倒在面对自己时,剑拔弩张的意味更加强烈,令他有点猜不透。如果向远的这些表现是做戏,那他真是个优秀的演员,“最年轻视帝”实至名归。
接下来两周时间,盛唯都是早出晚归,与向远并未碰面,早餐也没在一起吃。他对向远的情况依旧了如指掌,有人每天定时报告向远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看上去情绪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就像之前他不在向远身边时,安排那些人做的那样。
不过盛唯接到的信息都是简单甚至无聊的,向远几乎全天都待在家里,偶尔下楼穿过小路到毗邻的绿地公园散散步,1个小时内也就回来了。更多的时间他都待在二楼的积木房,有时一待就是一天,到了饭点他也不下来吃饭,佣人不得不送到二楼。盛唯问道:“他在里面做什么?拼积木么?”
“不是的。积木看起来没有动过,少爷好像···只是待着。”佣人如实汇报道。
只不过那人不知道的是,这些日子的每个晚上,向远都会悄悄穿过衣帽间的门,来到盛唯的公寓这边,在一楼的藏酒间随便选一瓶红酒,再悄悄拿到自己的房间。第二天,又轻手轻脚地将空酒瓶放回原位。
但是这一日他拿酒时,却意外被佣人撞个正着。佣人眼睛里闪现惊讶,因为这个房子里每个帮佣厨师司机都牢记向远的喜好与禁忌,清楚他不爱喝酒且酒精过敏。向远亦不惊慌,只是在经过她时轻声一句:“我只喝一杯,别告诉我哥。”
果不其然,第二日佣人避开向远整理了藏酒间,查出8个空瓶。一众人都傻了眼,踌躇再三后战战兢兢地向盛唯汇报了此事。盛唯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回家来不过十天。一晚上喝掉一瓶酒?你们每天整理房间,都没有一个人发现么?”
“对不起盛总,是我们的疏忽······昨天晚上少爷拿酒被我看见了,今天再看酒瓶放回原位,但已经空了······少爷白天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就是有些无精打采的······我们会关注着少爷,保证以后再也不让他碰酒······”
“好······不用了。”盛唯忽然改了主意,“空瓶先不用处理,也不用盯着他,就当无事发生,我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