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盛唯少见如此高声与父亲说话,“问题现在不是赔钱就能解决的。老陈不想要钱,他只想要星洋湾,不然就不出具谅解书,向远会被起诉故意伤害。他的儿子是重伤,现在还躺在ICU里,如果向远被判刑,可能要做三年牢!”
“年轻人冲动犯错,难道不要付出代价吗!这么多年我们盛家,待他够好了。我就算哪天闭了眼去见小梦,也对得起她的托付。别说是你的表弟,今天就算是你亲弟弟犯了事,我都不会毁掉卓成这么多人的心血,去给他善后!”
沈溪琳坐在一旁,似乎被丈夫的怒言震慑到,身体微微一颤。盛云潘睨她一眼,继续说道:“倒是你们母子俩,一个个嘴都很严实,瞒了我这么多事,如果不是现在向远出事,要把我瞒到进棺材吗?!”
盛唯闻言一愣,看向盛蓝,后者微微点头,他心下寒凉,隐瞒多年的事,父亲终究还是知道了。
向远不是盛云梦所生,而是她收养的孩子。他的亲生母亲早年是一个不知名的小艺人,与盛云梦也算认识。未婚生子后不久,就因为产后抑郁从医院29楼的楼顶一跃而下。
彼时尚在婚姻中的盛云梦,正经历怀孕33周意外停胎的痛苦。听到这个消息后,她不顾丈夫的反对,坚持收养了那个刚出生的孩子,他便是向远。她本想用这个新生命,来挽救自己摇摇欲坠的婚姻,不想却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向远不到一岁,盛云梦就离了婚,他名义上的父亲,自此从母子二人的世界消失不见。盛云梦向所有人隐瞒了向远的身世,对外只说是自己亲生。
如果不是向远10岁那年意外受伤,这个秘密可能会一直隐藏下去。当时医院给向远做血液检测时发现,向远有一些遗传的病症,所幸很轻微。医生出于负责,将这件事告知盛唯,建议血亲都做一下相关检查。但盛唯清楚,自己和盛家人都没有相关病症。
后来盛唯赴美读书,并将向远带到美国治疗他的脑外伤后遗症。在波士顿医院里,他当面询问了盛云梦向远的身世,盛云梦承认得很痛快,却又以向远受伤之事责怪盛唯,让他保守秘密。盛唯为了保险起见,暗中为姑姑和向远做了亲子鉴定,结果证明两人并无血亲关系。
小向远是跟着盛唯出海游玩时意外落水受伤。当时他的脑袋磕到游艇船尾而流血,肺部又吸了水导致窒息,情况一度危急,外伤痊愈后更是出现了短期的认知障碍和失忆等症状。
盛唯对此事非常内疚,他当时答应了盛云梦替她隐瞒,自此对向远更是呵护入微。直到盛云梦去世,盛家的律师要准备身份证明资料,为向远办理遗产继承事宜,这个隐藏了十多年的秘密才让盛夫人和盛蓝知晓。当时因为盛云潘入院,两人都没有对外声张。看来盛蓝是把所有事都坦白交代了。
“云潘,你别动怒,注意身体···”沈溪琳慢声细语,轻攀上盛董事长的手臂,“我们都是最近才知道的,君翊有什么错呢,是你那个妹妹瞒得紧。不过现在人都不在了,也不追究这些了。生恩养恩都是恩,这孩子在我们家长大,现在出了事,我们总不能坐视不理。君翊这个做哥哥的尽心尽责,也是关心则乱。我们再想想其它办法吧。”
“谁说坐视不理了!”盛云潘面色愠怒道:“就算是只小猫小狗,养了这么多年也有感情,更别说是个大活人了。但星洋湾那块地,事关卓成未来几年的业务,你动了它,就是伤了卓成,卓成是我30年的心血,我绝不同意!”
“爸爸,陈家手里美孚路那块地,目前价值虽然只有星洋湾的一半,但我有信心在未来三年内,让它升值一倍都不止。现在向远等着这块地救命,他是盛视娱乐旗下最红的艺人,如果他出事不但自己会糊掉,对盛视也会有冲击,违约金和商誉损失也是很大一笔。我希望您务必再考虑一下!”
“不需要考虑,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卓成的事,你就不能自己做主!你有说服我的时间,不如多花功夫想想你那个娱乐公司,如何应对这个危机。”盛云潘扶着沈溪琳的肩站起来,搭着她的手颤巍巍要往外走,却被盛唯拦住。“爸爸,我想和您单独谈谈。”
盛云潘还未说话,沈溪琳却深深看了盛唯一眼,接话道:“君翊,就按照你爸爸说的办吧,他这几天身体不好,别再忤逆他。”
盛唯没答话,却眼神决然站着没动。这样的盛唯,很不寻常。盛云潘轻哼一声,到底还是让太太和女儿出门等。
两人在门窗紧闭的办公室中又待了十五分钟。门再打开时,沈溪琳看到盛唯紧绷的表情,她的面色却缓和下来。盛云潘站在盛唯面前,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长子:“爸爸很少当面夸你,但我一直觉得,你是最让我骄傲的孩子。你冷静稳重,谋定后动,把盛家的生意交给你,我能安心闭上眼。你对向远那孩子有担当有情义,我也是欣赏的。向远要救,但是他不值那块地。不是爸爸冷血,孰轻孰重,你要分的清。我一直都相信你能做好。君翊,别让我失望。”
盛云潘走后,盛唯独自一人在没开灯的办公室坐了一下午,直到天色如墨。
期间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的沈溪琳打来的。最后一个来电盛唯接通了,沈溪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君翊,你爸爸下午的态度你也看见了,不是妈妈不帮你,可能天意如此。事已至此,我们就尽人事安天命吧。盛麟是你的亲弟弟,你就是他的依靠。无论如何,你当初答应我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更改。”
盛唯挂断电话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许崇明给他的U盘。
手心托着向远的命,轻飘飘的。他小时候偏瘦弱,盛唯第一次抱他,感觉到怀里的小孩是那么轻那么软,都比这个U盘有分量。盛唯起身倒了一杯酒,却没有喝,将那个U盘丢进了酒里。
他举着起酒杯,就着窗外微弱的光亮,看着那个小物件,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一沉到底。
盛家派来的张律师第二次见向远,依旧是在看守所会见室,整面铁栏将一张桌子隔成两边。律师为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张律师早年是检察官出身,后来成为律师,做到红圈律所的中华区合伙人,为盛家和卓成担任法律顾问多年,算是盛家的心腹人物。
好消息是陈廷已经苏醒,身体正在恢复中,不日会接受警方的问讯。盛家正在和陈家沟通赔偿方案,如果拿到对方的谅解书,证明向远和陈廷都是因为醉酒引发误会,并非故意伤害,对争取从轻处理很有助益。
坏消息是向远庞大的粉丝群体引发了一系列事件。有粉丝在向远羁押地点和向远公司门前堵路占道扰乱治安,造成多起冲突;有年轻粉丝为了偶像闹轻生从立交桥跳到车流中,多亏后方司机紧急刹车才捡回一条命,却因此摔断了腿,而且那个小粉丝还是个中学生,尚未成年。
社会大众对于涉及到未成年的事件容忍度低讨论度高,舆论风向急转直下。再加上娱乐圈一向捧高踩低,TOP偶像疾速下坠,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渔翁得利,一时间,关于向远的各种陈年八卦、负面旧闻也在网上铺天盖地的传开。甚至这件事已经惊动了主管部门,张律师担心舆论断案会对向远案的处理造成巨大影响。
“你这样一言不发是不行的,虽然零口供不影响后面的流程,但我还是建议你积极供述,你的态度也很重要···”
只是过了几天,向远的两颊已经痩得凹陷下去,面色是黯淡无光的煞白,只有两只眼睛是血红的。他缓慢而用力地摇头,“我不要听这些,我不要听!你不是我的律师么?你为什么不让他们查清楚,我没有伤他,那个人不是我!”
张律师表情和蔼,两掌向下压去,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低声回应道:“远少爷,我理解你的心情,你不要激动。我们时间有限,还有一件事情你需要知道,关于你的真实身世。”
他说着从公文包中拿出两张文件放到桌上,他先拿起一叠已经泛黄的纸张,贴着栅栏展示给向远说道:“这张是盛云梦女士当年收养你的文件,她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与你没有血缘关系。你的亲生父母的下落,我们也知晓。遗憾的是他们都已经去世了:你的亲生母亲在生下你后不久,就因为产后抑郁跳楼自杀,你的父亲是五年前因病去世。”
张律师接着拿起第二叠全英文的资料,同样展示给向远:“另外这组文件,是关于你继承养母盛云梦女士遗产的手续,上面有你的亲笔签名,手续已经办结。她生前没有立遗嘱,你是她唯一的继承人,和你一同去新加坡的李律师,正是使用这组收养文件,办理好了你的遗产继承,也可以印证收养的真实性。”
“你是盛女士养子的事情,盛总早就知道。他也是应盛女士的要求,一直对你隐瞒。包括当时在新加坡办理手续时,律师也是因为住盛总的吩咐,怕你一时不能接受,暂时没有让你得知真相。这件事已经拖的太久了,是时候让你知情了···”
向远听着张律师的话,脑中似被无数炮弹从天而降原地爆炸,轰出一片废城。他灵魂出窍一般,盯着对面一张一合的上下嘴唇,后面的话却再也听不进去一个字。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向远突然大笑起来,这个笑话真的太可笑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笑到剧烈地咳嗽,眼泪都飞出来。
“张律师,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身世,什么收养,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向远坐在椅子上骤然而起,十指张开似兽一般想要从铁栅栏的空隙伸过去抓住律师。但是锁在桌上的手铐却限制了他,向远狼狈地跌俯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但他仍在不停挣扎,用力向前去够律师的手,手铐被弄得哗啦啦作响,在向远的手腕上压出深深的勒痕,“我不信你,你们都骗我!你去找盛唯,我要见盛唯!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闻声赶来的警察推门而入,两个人一左一右,费劲地把他摁回到椅子上。张律师和颜悦色和警方解释了几句话,两人随后就出去了。
张律师轻叹一口气。他为盛家服务十年,算是旁观了向远长大成人。他对向远印象不错,也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名誉对艺人而言至关重要,一旦被定罪,即使判罚再轻,向远的事业都会如同被判死刑,永远终结。
眼见向远如此,他心中也有不忍,但想到自己今天来之前,盛夫人吩咐务必要说服向远认罪,也只得放慢了语速继续低声解释着。
“远少爷,在这个阶段,除了律师,你见不到其他人,包括家属。我在这里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代表盛家。”
“我为盛家工作多年,与你也不是陌生人,前一阵我知道你的身世后,坦白讲我也挺惊讶的。我们外人看来,你就是盛家人,尤其是盛总待你,就像亲弟弟一样。我听说你小时候意外受伤需要去国外做康复治疗,他申请了美国的大学,边读书边照顾你。这次你出事也是,他为了救你,真的是尽心竭力。”
“我也是真心想帮你,你是如此年轻,人生路还很长,你要为自己着想,不要意气用事,做无谓的抵抗。”
“我代表盛家”、“盛唯待你像亲弟弟”、“不要做无谓的抵抗”,每一个字都是带着倒刺的刀,在向远心里深重缓慢地反复划出一道一道,带起一片模糊血肉。他真的是太疼了,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