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莫九思却淡淡开口,“不行。”
莫叙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语气危险,“莫九思,你这是在忤逆我?”
莫九思垂眸,姿态恭顺,“臣弟不敢。只是......瞧他们这般情深义重,臣弟忽然觉得,若强行拆散,反倒无趣。不如......我们三人一处,岂不更妙?”
莫叙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猖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好!好!还是九思你鬼点子多!有趣!实在有趣!此事皇兄定要禀明父皇,让他也听听这桩妙事!”
他似乎对这类“禀明”习以为常,莫九思神色未变,只淡淡道,“但凭皇兄心意。”
莫叙笑罢,眼珠一转,又道,“不过嘛......皇兄我虽通情达理,但你方才当众忤逆于我,若不稍作惩戒,何以立威?”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掌,蕴含内力,重重击在莫九思胸口。
莫九思竟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这一掌,身形剧震,一口鲜血喷溅而出,踉跄着向后倒去,被他身后的阿福急忙扶住,才勉强站稳。
楚遂安看着那刺目的鲜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一缩。
莫叙这才满意地掸了掸衣袖,掏出一方锦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随手将帕子扔在地上,仿佛沾染了什么污秽,这才扬长而去。
待莫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莫九思才偏过头,抑制不住地又咳出一口瘀血,引得阿福惊慌地低唤了一声,“公子!”
楚遂安连忙从地上起身,目光复杂地望向莫九思,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鸦云隐身为医者,又感念莫九思是为护他们而受伤,当即上前一步,欲执其手腕诊脉。
不料莫九思却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用指尖拭去唇边血迹,语气平淡:“无妨。”
鸦云隐垂眸不语,心中却是一沉。
虽说方才只触碰一瞬,但她已敏锐地察觉到,莫九思脉象紊乱沉滞,分明是身中剧毒之兆。
她正犹豫是否该告知楚遂安,一抬眼,却对上了莫九思深邃的目光。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警告意味,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鸦云隐心头一凛,终是缄口不言。
莫九思转而看向阿福,吩咐道:“阿福,你在此守着她一日。明日将她的东西搬去我院落。既然是做戏,便要做全套。”
随即,他示意楚遂安,“扶我回去。”
楚遂安听到“阿福”这个名字,难掩惊讶,一边搀扶着莫九思缓缓前行,一边忍不住低声问道,“阿福......原本竟是长这般模样?”
莫九思眯了眯眼,语气危险,“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殿下对阿福还是贼心不死?”
楚遂安本无他意,只是惊异于阿福的真实容貌——毕竟当年在宫中假扮莫九思、在寻梦阁时,阿福都未曾以真面目示人。
但他并未多作解释,毕竟......他想起往事,莫九思当年就没少借“吃醋”之名,行混淆视听之实,不过是为了阻止他过多关注阿福,以免身份败露。
想到此处,楚遂安心中又是一阵憋闷。那些所谓的“醋意”,从头至尾,竟全是算计。
莫九思敏锐地察觉到楚遂安低落的情绪,有些无奈地低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抱怨,“遂安到底有没有良心?我好歹也是为你的人才受的伤,你这会儿不关心我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跑神?”
楚遂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搀扶着他的手却下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那些关切的话语在他舌尖转了几转,最终出口的却是另一句,“方才......我和鸦云隐的谈话,你听到了多少?”
莫九思挑眉,神情游刃有余,甚至带着点戏谑,“一字不落,全听见了。”
楚遂安咬了咬下唇,心一横,直接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当作没听见,还是......去告发我?”
莫九思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轻笑出声,“告发你?对我有何好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我与莫叙虽是双生,却因晚出生片刻,便被视作不祥,从未得过半分疼爱器重。从小到大,我不过是他手中一把顺手的刀,还要随时承受他的喜怒无常。我对他……毫无兄弟之情。此番攻打东安既是他的主意,我巴不得他处处碰壁,又岂会助他?”
楚遂安闻言一怔,心中泛起一丝心疼,但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莫叙手中的刀”、“攻打东安是莫叙的主意”。
他抿了抿唇,斟酌着开口,“那当年......你去东安国,行刺摄政王,也是他的主意?”
莫九思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一直怪我......你永远不会问。”
他的反应已然给出了答案。
楚遂安心中了然,果然如此。
他继续追问,“那你为何如此听命于他?可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中?”
莫九思沉默了片刻。
两人此时已走回他的房间,他忽然伸手,将楚遂安紧紧抱住,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声音闷闷地传来:
“把柄......倒也算不上。只是......自幼抚养我长大的乳母,一直被他控制在手中。我不得不去。”
他稍稍抬起头,眼神却有些空洞,仿佛透过楚遂安看着遥远的过去:“如今......乳母已病故了。但我身中剧毒,每月需向他索取解药。”
他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反正竺兰哈尔国上下皆视我为灾星,无处容身,不如就留在他身边,继续做这把刀,倒也......清净。”
楚遂安静静地听着,完全未曾想到其中竟有这般隐情,心脏像是被细细的丝线缠绕,一阵阵地抽紧发疼。
他沉默良久,终究还是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回抱住了莫九思。
莫九思感受到他的回应,将头更深地埋进他颈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楚遂安......对不起。”
楚遂安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无声地将他更紧地拥入怀中。
两人相拥不过片刻。
莫九思率先抬起头,望向楚遂安,唇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弧度,问道,“遂安怎么不推开我?莫非......是不恨了?”
楚遂安瞪了他一眼,语气硬邦邦的,“我心善,见不得人可怜罢了。但我记仇。”
他顿了顿,声音冷了几分,“我能理解你的处境,不代表我会原谅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
莫九思显然早已料到这个答案,并未多言,只是松开了环抱的手臂,转身有些落寞地坐回椅中。
他低垂着眼睫,掩去了眸中情绪,唯有眼尾那颗小小的泪痣,在烛光下似乎比平日更红了些。
“感情牌打完了。”
莫九思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慵懒疏离,“方才殿下那般顺从,不过是为了套取东安国三公主的下落吧?”
楚遂安并不否认,“你倒是聪明。”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在那一瞬间,心疼是真的。
莫九思以手支颐,歪头看着他,“鸦云隐确实聪明,找对了地方。假山后的暗室里,关的确实是楚寒宁。”
他话锋一转,“不过,你们若想带她离开,必须先解了自己身上的毒。”
得知楚寒宁确切下落,楚遂安心下稍安。
对于中毒之事,他并不十分担忧,毕竟有鸦云隐在。于是他回道,“解毒之事,不劳费心。”
莫九思却又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即便你们有办法解毒,想带楚寒宁逃出去......也绝非易事。”
楚遂安心头蓦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莫九思却不再明说,只淡淡道,“明日......你自己去看看便知。”
次日深夜,楚遂安与鸦云隐避开层层守卫,悄然潜至那座假山之后。
莫九思不知去向,但阿福却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保持着一段既能随时策应又不至于打扰他们的距离。
鸦云隐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份暗中护持的情谊,也再次感念楚遂安——她知道,莫九思肯出手,全是因为楚遂安。
楚遂安紧随鸦云隐,绕到假山背面,手掌在粗糙的山石上细细摸索片刻,终于触到一处微小的凸起。
他用力一按,只听一阵低沉的机括声响,一道石门缓缓向内开启,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瞬间扑面而来。
鸦云隐呼吸骤然一窒,脸色煞白,竟连一句话也来不及说,抬脚便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楚遂安亦是心头一沉,强压下翻涌的担忧,先迅速对守在门外的阿福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警戒,随后才紧跟着踏入暗室。
室内光线昏暗,仅凭石缝透入的微弱月光视物。楚遂安适应了黑暗后,看清眼前的景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眼前这一幕,足以成为他终生的梦魇。
楚寒宁四肢皆被沉重的铁链锁住,悬吊在半空。
她的手腕与脚踝处,筋脉已被残忍地挑断,皮肉翻卷,凝固的暗红与新鲜的鲜血混杂在一起,在她身下汇聚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
可她竟仍被用药物吊着一口气,奇迹般地活着。
此刻的楚寒宁脸色惨白如纸,因锁链的拖拽,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双目紧闭,早已陷入深度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