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持续了一整日,直至夕阳西斜都风平浪静,楚遂安一直提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
夜间尚有晚宴,他与傅修并肩穿过蜿蜒的回廊,月色如水,洒在两人勾肩搭背的身影上。
傅修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笑道,“可以啊楚六,这回办得真是像模像样!京中那些老古板看了,怕是要对你刮目相看,没准儿哪天就看出你是个装模作样的纨绔了!”
楚遂安闻言只是勾唇一笑,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慵懒,“这几个月可是耗尽了我的心神,宾客名单我都核对了不下十遍。如今人都来齐了……”
他顿了顿,语气颇为自得,“就只缺了一位,已算是圆满成功。修儿,是不是该赏我几壶你府上私藏的好酒?”
傅修大手一挥,爽快应道,“好说!管够!”
随即他又有些好奇,凑近问道,“对了,谁没来?竟让你这般惦记。”
楚遂安略一耸肩,语气随意,“有什么惦记不惦记的,就是竺兰哈尔国那位质子,莫九思。他遣人来说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诸位,便不来了。不过礼数倒是周全,贺礼一早便送到了。”
傅修撇了撇嘴,浑不在意,“我当是谁呢!本来也不熟,来不来都无所谓,少了反倒清静。”
两人边说边行,刚拐过一道回廊,便迎面撞见摄政王府的一名小厮正引着一人徐徐走来。
楚遂安一眼瞥见那身影,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推开勾着他肩膀的傅修,迅速理了理微皱的衣袍,端出一副再正经不过的模样。
傅修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定睛望去,只见来人一身绯色外衫,风姿清雅,怀中抱着一具古琴。
他立刻认出这正是寻梦阁那位名动京城的净名公子,没好气地白了楚遂安一眼,心下暗嗤:瞧楚六这点出息,活脱脱就是个妻管严。
那小厮见到两位贵人,赶忙躬身行礼。傅修挥了挥手,“这儿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小厮应声而去。
待小厮走远,楚遂安立刻上前,极其自然地从净名手中接过那具琴,低声问道,“重不重?你一路抱着过来,累不累?”
他语气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傅修简直没眼看他那副殷勤备至的模样,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转向净名,扯出个笑脸搭话,“没想到净名公子今日竟肯赏光,实在是摄政王府的幸事,我父王俗爱琴曲,只怕要高兴好几日了。”
净名微微颔首,客气疏离地回应,“傅小王爷言重了,能得六殿下相邀,是奴的荣幸。”
傅修又促狭地笑道,“今日在场诸位可是都有耳福了,能得净名公子亲奏仙音。平日净名公子一曲琴音千金难求,说起来,今日我们这可都是沾了楚六的光啊!”
楚遂安耳根微热,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下,笑骂道,“少贫嘴!还不快去前头再看看各处守卫布置得如何了?今日府中来的皆是贵客,万不能出半点差池。”
傅修哈哈一笑,边退边道,“放心吧楚六!那安防你我亲自查了不下十遍,如今这王府固若金汤,连只不相干的鸟儿都甭想飞进来!”说罢,这才转身溜达着走远了。
楚遂安笑望着他背影消失,这才收回目光。
两人都未曾留意到,静立一旁的净名,目光掠过傅修离去的方向,又扫过这守卫森严的府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幽光。
楚遂安自然地牵起净名的手,引着他朝宴厅走去。
虽说父皇早已松口,允诺楚遂安若此次寿宴办得妥当,便准了他与鸦云隐退婚之事,可他心中仍不免忐忑,决意要在今日净名奏琴之后,当众宣告这便是他的心上人,将此事彻底定下。
当然,此事他已先行征得了摄政王的首肯。
摄政王对此并无异议,只笑着打趣,日后需让楚遂安常带着这位琴艺超绝的“心上人”过府,多为他抚琴几曲,以慰他这颗爱乐成痴之心。
楚遂安自是忙不迭应下。
他刻意将这番安排瞒着净名,一心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此刻想着净名待会儿惊喜的模样,嘴角便忍不住上扬。
他侧过头想去看净名,却发觉他似有些心不在焉,不由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何处不适?”
净名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闻言抬眸,勉强弯了弯唇角,轻声道,“没什么……只是见殿下与傅小王爷感情甚笃,有些感慨罢了。”
楚遂安一听,顿时失笑,只当他是瞧见先前自己与傅修勾肩搭背的模样吃了味。
恰巧两人正行至花园,四下无人,楚遂安一时兴起,便将人轻轻拉入假山石的阴影之后。
他将净名圈在怀中,低头亲了又亲,直到对方气息微乱,才抵着他额头低声哄道,“好哥哥,莫要胡思乱想。我与傅修自小一同长大,不过是兄弟情谊,再无其他。”
他语气郑重,带着几分讨好,“我保证,日后再不与他那般勾肩搭背了,可好?”
净名在他这般温柔的攻势下,终于轻轻笑出声来,眼底那点微澜似乎也消散了,低应了一声,“嗯。”
楚遂安这才心满意足,却又抵着净名,不由分说地再度吻了上去,辗转深入,带着几分眷恋。
净名被他吻得微微喘息,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襟,好不容易才得了空隙,声音带着些微颤提醒道,“……宴会的时辰……”
楚遂安低笑,气息灼热地拂过他的耳畔,“那流程时辰表,我早背得滚瓜烂熟了。”
他的唇再次不依不饶地贴了上去,含糊道,“这几日我忙着筹备,都没能好好见你……实在想你想得紧。”
他细细啄吻着净名那柔软的唇瓣,辗转厮磨,直到怀中人眼尾泛起动情的薄红,呼吸彻底紊乱,这才才恋恋不舍地稍稍退开,两人额头相抵,平复着同样急促的呼吸。
楚遂安目光灼灼地看着净名此刻的模样,心底那股强烈的占有欲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恨不得能在净名身上刻下自己的名姓,让天下人都知晓,这个清冷出尘、琴动京城的人,从身到心,都是他楚遂安一人的。
净名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方才的意乱情迷中彻底回过神来。
他眼尾还染着未褪尽的薄红,没好气地瞪了楚遂安一眼,转身去抱被楚遂安顺手放在一旁石桌上的琴。
楚遂安见状,又笑嘻嘻地凑上前想将人搂回怀里。
净名却倏地低头,在他伸过来的手背虎口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嘶——”
楚遂安吃痛,缩回手,只见虎口处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
“遂安若再胡闹耽误下去,”净名抱着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只是微微沙哑的尾音泄露了方才的迷乱,“待会儿宴席之上,我便真无颜见人了。”
楚遂安这才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总算安分下来。
方才一番纠缠,两人的衣衫都难免有些凌乱。
净名微微侧身,仔细整理好自己的衣襟袖口,抚平褶皱。整理妥当后,他的目光落在楚遂安身上,轻轻“咦”了一声,伸手指了指他的衣袖。
楚遂安顺着他的指引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外袍的袖子上,竟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甚是显眼。
他不由皱了皱眉,“这……何时刮破的?”
楚遂安并未将这小小的意外太过放在心上,只觉穿着破衣去见客有失体统,便打算先带净名去就近的厢房换身衣裳。
净名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殿下自行前去便好。此处毕竟是摄政王府,你我二人若一同消失,又拉拉扯扯,若被旁人撞见,恐生口舌。”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坚持。
楚遂安只当净名是脸皮薄,又想着稍后便要当众宣告关系,心中愈发得意畅快,便也未再强求。
此处离宴席之处已不远,前方亦有引路小厮,他仔细为净名指明了去路,这才转身快步朝傅修在王府中常备给他的那间房走去。
傅修果真细心,房内一应物品俱全,甚至备了好几套合他尺寸的衣袍。楚遂安迅速换好一身锦袍,整理妥当后正欲出门,目光无意间扫过先前换下那件外袍袖口上的裂痕。
他脚步猛地顿住。
方才匆忙未曾细看,此刻在明亮的光线下,那裂痕的边缘竟异常整齐利落,绝非被树枝山石等物无意刮破的毛糙模样——那分明是被人用极锋利的刀刃,精准划开的。
楚遂安只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背窜起,直冲头顶。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测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他却不敢深思,更不愿相信。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门外,朝着宴席的方向疾奔而去,心中疯狂祈祷着千万不要如他所想,千万不要是……
然而,他刚奔至半途,还未抵达那灯火通明的宴厅,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便划破了王府原本祥和的夜空。
“来人啊!有刺客!”
“快来人啊!王爷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