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楚归晨语声清淡,“我近日不慎染了风寒,故而不曾出门。我一向不喜下人近身侍奉,又恐将病气过给他们,便吩咐他们每日只需清晨来洒扫一回即可。”
“原来如此……”楚遂安话音未落,却见傅修忽然蹙眉走向窗边,仔细将大敞的窗扇合拢,转身对楚归晨正色道,“公主既染风寒,便不宜将窗户开得这般大,以免再受寒气。”
楚遂安一时怔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日里他何曾见过傅修对谁这般殷勤周到?
楚归晨似乎也觉察出几分异样,淡声道,“多谢小王爷关怀。既已探望过了,若没有其他要事,六皇弟与小王爷便请回吧,我有些乏了。”
傅修还欲开口,却被楚遂暗暗中拉住衣袖。楚遂安抢先应道,“那就不扰皇姐休息了,宫宴上再会。”
楚归晨微微颔首,楚遂安便拉着傅修退了出去。
一路楚遂安拽着傅修往自己宫中走,边走边低声絮叨,“瞧见了吧?大皇姐性子是有些清冷,平日就不爱与人多言,你可别往心里去……”
他侧头一瞥,却见傅修虽跟在身旁,神情却恍惚如梦中游走。楚遂安忍不住扯他一把,“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傅修如梦初醒,喃喃道,“方才大公主说……要往我府上送药……”
楚遂安:“……”
傅修又怔怔补了一句,“她还对我笑了……”
楚遂安:“……”
好家伙,合着方才他那些话傅修一句没听进去,光惦记着这两桩了。这般用情至深,倒教楚遂安一时无言。
只是傅修这心思藏得也忒深了些,自己竟从未窥见一二,若非傅修主动说起,只怕自己如今还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楚遂安不由撇嘴嗤道,“快收收你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吧。”
“你说谁没出息?”傅修这才回过神,当即挺直腰板,“我这是用情至深!我将来可是要当大公主驸马的人,自然要将大公主的一举一动放在心上。”
楚遂安只觉得额角的青筋微微跳起,“大皇姐不过同你说了两句话,你竟想的这般长远,连驸马的位置都惦记上了?”
傅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压低声音,“楚六,不瞒你说......我连将来孩儿的名字都想了好几个了......”
楚遂安一时无言以对。
都怪他们平日装纨绔装得太久,彼此都以为对方是情场老手,谁料傅修在感情一事上竟纯情至斯……甚至透着几分傻气。
楚遂安懒得再同傅修多费口舌,傅修却一路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反复念叨这几日搜罗来的关于大公主的种种喜好,追着楚遂安求证真假。
说实在的,楚遂安自己也所知有限,只得胡乱应了几句确凿的——譬如大公主素爱读哪些书、偶尔也对弈几局……
二人慢悠悠踱了好一段路,才终于行至楚遂安宫苑之前。傅修忽压低声音,凑近问道 “楚六,你说……若我日后为见大公主时常往宫里跑,会不会有人觉得你我之间……有些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认真,“毕竟你可是真有断袖之癖的!”
楚遂安忍无可忍,正欲开口骂他,却在抬眼瞥见宫门前那道身影时倏然收声。
傅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名女子正静立于楚遂安宫门之前。
寒风卷起她雪青色的斗篷,银线绣成的缠枝梅在宫灯映照下流转着细碎的光。她未撑伞,细雪悄然落于乌发之间,更衬得肌肤胜雪,眉目清冷如画。
傅修顿时瞪圆了双眼。
鸦云隐?!她怎会在此处?!
鸦云隐显然也已瞧见二人。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一瞬,随即唇角微扬,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聊几句吧,六皇子。”
楚遂安从未想过,鸦云隐竟会有一日主动立于他宫门之前,亲口提出要与他相谈。
在他印象中,鸦云隐一如她那古板守旧的父亲,向来对他这等“纨绔”之辈不屑一顾。
傅修细观了下楚遂安的神色,试探着开口,“楚六,要不……我先去御花园转一转?你们慢慢聊。”
他方欲转身,却听得鸦云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清冷如碎玉,“小王爷请留步。”
她眸光微转,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纵使小王爷此刻避嫌,六皇子事后也必会将我二人谈论的内容尽数告知于你。不如小王爷就此留下,亲耳听我一言,也省却日后诸多辗转。”
傅修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他方才确实打的这个算盘,毕竟楚遂安什么事情都会同他商议,就算他吃不上现场的热闹,事后也可以从楚遂安那处旁侧敲击。
楚遂安瞥了鸦云隐一眼,心下恍然。
难怪这位丞相千金能与二皇姐楚寒宁成为手帕之交,二人连性子都如出一辙,说话从来直截了当,不屑迂回。
他微微侧身,朝宫内方向抬手一引,语气平和,“鸦小姐,请。”
鸦云隐随他步入主殿,神色从容如入自家厅堂,淡淡道,“素闻六皇子不仅善饮,更是精于茶道。不知今日云隐是否有幸,能尝一尝六殿下宫中藏的好茶?”
傅修闻言,不由狐疑地瞥了楚遂安一眼——楚六何时竟成了爱茶之人?他怎从未听说?
楚遂安迎上他的目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莫说傅修,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还有这等雅好。
虽心下诧异,楚遂安仍吩咐殿中侍立的宫女,“去将库中最好的茶取来,为鸦小姐沏上。”
宫女领命退下。
鸦云隐目送那宫女离去,忽轻笑一声,语气里带上淡淡的嘲讽,“六殿下宫中果然不同寻常,连沏茶的侍女都生得如此貌美。”
楚遂安淡淡抬眸,迎上她的视线,“鸦小姐亦非常人。前些日子还冷眼相向,飞出的眼刀多的恨不得捅死我,今日却能泰然坐于此处与我对饮,这般忍功,当真世间罕有。”
即便是迟钝如傅修,也嗅出了这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他索性斜倚在椅中,端过一碟点心,吃得津津有味。
这等场面,他还是莫要插嘴为妙,免得遭了无妄之灾。
鸦云隐面色依旧平静,仿佛楚遂安方才所言与她毫无干系,“此前是云隐未曾了解六殿下,只听得外界传言,误以为殿下是行止轻浮的纨绔之徒,故而心存偏见。若先前有所冒犯,还望殿下海涵。”
楚遂安眉梢微挑,“哦?鸦小姐的意思是,如今自己已经了解我了?”
鸦云隐迎上他的目光,缓缓道,“是。那日在太学聆听了殿下所作策论,云隐方知……殿下原来一直在藏拙。”
傅修在一旁听得直撇嘴。
如今看出楚六藏拙的人可不少,知道他傅修也藏拙的却没有几个。论起演戏,楚六到底还是不如他。
楚遂安却丝毫不慌,反而勾起唇角,“怎的?鸦小姐可是发觉我原来才华过人,故而芳心暗许,不打算退婚了?”
鸦云隐指节倏然收紧。
她只觉胸口一阵恶心。她活了十七年,从未见过如楚遂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傅修也被楚遂安这番话腻得够呛,只觉得手中的点心霎时失了滋味。
鸦云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厌恶,唇角挤出一抹勉强算得上得体的假笑,“六殿下说笑了。云隐早已心有所属,今日前来,是想与殿下谈一桩交易。”
“与我何干?”
恰在此时,宫女奉茶上前,在三人面前各置一盏。
楚遂安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眼风都未扫向鸦云隐,“若我没记错,我与鸦小姐似乎并无深交。”
“六殿下怕是误会了。”鸦云隐丝毫不为所动,“我今日前来,不过是告知殿下我的打算。这婚,我暂时不退了。至于殿下同不同意……”
她语气轻缓,却字字清晰,“并不重要。”
楚遂安轻笑一声,“我若偏不同意呢?鸦小姐还能杀了我不成?”
鸦云隐抬眸看他,“殿下还是再斟酌为好。”
话音未落,她指间寒光乍现——不知何时竟已拈了数枚细针。
鸦云隐从容地呷了口茶,语气依旧平静,“若殿下执意不肯,那云隐手中这些淬了毒的针,恐怕只能请先扎到殿下身上,换殿下一个同意了。”
傅修一口糕点噎在喉间,呛得连连咳嗽,手中的瓷盘险些脱手坠地。他慌忙灌了几口茶,一边拍着胸口顺气,一边不可置信地瞪向鸦云隐。
传闻误人!
都说这位丞相千金医术超群、知书达理,怎的出手如此果决狠辣!
楚遂安却只淡淡瞥过那泛着幽蓝幽光的针尖,唇角反而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鸦小姐,我虽不才,却也不至愚钝至此。你这般试探,未免多此一举。”
鸦云隐沉默片刻,指间忽地一敛,那几枚毒针悄无声息地没入袖中。她抬眸看向楚遂安,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不过是与殿下开个玩笑罢了,殿下莫要见怪。”
她语气轻缓,却字字清晰,“云隐自然不敢将这些用在殿下身上。只不过……寻梦阁那位,不知是否也能如殿下一般……‘担待’得起?”
“你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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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