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卫琅月拖着疲惫酸软的身躯回到竹舍。
今日学了御剑,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王府的日子。
人界丽景国的女子除了琴棋书画,还需要学做女工。前者对卫琅月来说都还算得上得心应手,但她最讨厌的就是做女工,哪怕经历了几个月的练习,都不见任何进步。
她觉得老天爷故意给她使绊子,要不然自己怎么会一点儿也没捡到她娘亲在刺绣上面的天赋。
知道自己是一个双手笨拙的人之后,卫琅月便认命了。但陆练琬却不,她仍然每日温柔细心地教自己刺绣,不会有丝毫不耐烦。
卫琅月揉了揉眼睛,起了些困意。
“卫珊绫?”她尝试性唤了一声。
屋内一片安静,无人应答。
瞅了一眼窗外黯淡的天色,卫琅月还是决定出一趟门。
不管怎样,卫珊绫都是和她住在一起的室友,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她自然逃不过一顿责问。
但是这太一门地域辽阔,该上哪儿去找人呢?
算了,她先去飞星泉附近找找看吧……
卫琅月花了一些时间才回到了飞星泉,但并没有发现卫珊绫的影子。
“卫珊绫。”
她喊了一声,回答她的唯有响亮的回音。
卫珊绫不会御剑,一定还在弟子峰的某个地方。
想到这里,卫琅月不再多做停留,开始继续找人。
可她辛苦找了半天,始终不见戴着一头金光闪闪首饰的女孩。
再这样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找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卫琅月沉下心,开始推测,按照卫珊绫她那性子,生气伤心了会选择藏在哪里。
不过片刻,卫琅月便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若真要在这个陌生的新环境选一个藏身之所,那一定得是有人知道并且不是很难发现的地方。
如她所料。
最终,卫琅月是在竹舍后那一片竹海之中找到卫珊绫的。
卫珊绫背靠着一块巨石蜷缩成团。夜幕降临后的气温骤冷,她抱着自己的双腿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卫珊绫。”
卫琅月轻喊道,随后走近蹲下,右手轻轻拍了拍坐在地上把脑袋埋进怀里的女孩。
“卫珊绫,要睡回屋里睡。”
卫琅月说着,又拍了拍卫珊绫的肩膀,但浑身发颤的女孩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母……母后……别丢下绫儿。”卫珊绫这一句声若蚊呐。
一旁的卫琅月听得很模糊,不自主侧头向她凑近了几分。
“母后……绫儿好想你。”
这句话卫琅月听的清清楚楚。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位五公主的生母已经去世多年,从那之后她便被过继到贵妃名下。
卫珊绫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年岁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女孩,心底第一次对她生出了些许同情。
她也是做女儿的,对卫珊绫现在的心情自是理解。
若不是天命难违,谁愿意与自己的母亲阴阳两隔。
“卫珊绫……”
“母后,他们都欺负绫儿……”
卫琅月神情一滞,一贯嚣张跋扈的公主也会被人欺负吗?她不禁开始猜想卫珊绫在宫中的遭遇。
如果说这位公主带刺的外壳并非是天生就有的,那么它一定是后天为保护柔软的内心而被迫生长出来的。
思及此,卫琅月认命般轻叹一声。
她背对着卫珊绫屈膝下蹲,打算把她背回去。等触碰到对方暴露在空气里的滚烫肌肤时,才意识到对方是生病发烧了。
“卫珊绫,你身子怎么也这般弱,得多锻炼锻炼身体。”卫琅月低声说道。
但她背上的女孩哪还有什么清醒意识,一张小嘴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胡话。
卫琅月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对于背一个与自己身量差不多大小的人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
也正因为她的缓慢速度,才能看见与白日不同光景下的竹林。
闪烁着微光的萤火虫在空中翩翩飞舞,照亮了她前进的道路,四周偶尔响起几声蛙叫虫鸣,让卫琅月的大脑不自觉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但记忆零碎模糊,她只能想起一个大概。
五岁夏日,还未拜入仙门的卫珩熠,在她的强烈要求之下,两人手牵着手偷跑出了王府。
她只记得那一晚上月色皎皎,晚风温柔,水波轻晃,夜空下的萤火虫很美,水岸边的芦苇很美。
那时,她只忙着与萤火虫嬉戏,只顾着欣赏美景,八岁的卫珩熠对她说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呜……”
耳畔响起卫珊绫细碎的呜咽声。
卫琅月仰头望着天上刚摆脱云雾现身的圆月。
“卫珊绫,变强吧。强到无人敢欺你辱你,强到可以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句话既是说给卫珊绫听的,也是说给弱小的自己听的。
卫琅月慢吞吞走在竹林小道上,忽而一只萤火虫闯进视线,在她眼前停留片刻,便又扑闪着翅膀飞向前方。这只萤火虫飞得很慢,似乎是故意放缓速度等待身后的女孩。
就这样,在闪着绿光的萤火虫的带领下,卫琅月走出了竹林。隔着老远便瞅见静立在竹舍门口的一道黑色身影。等她再走近,看到银辉月色之下随着清风摇晃的墨色马尾,方才恍悟此人是谢麟。没想到两人再次见面的时间来得如此之快,根本没有等上三日。
“谢师兄?”
清脆清甜的声音伴随竹叶簌簌声传进谢麟的耳里。他默然转身,看向微微吃惊的卫琅月,“掌门相邀,请师妹和我走一趟。”
卫琅月闻言点点头:“还请谢师兄等我片刻。”
谢麟淡漠的目光挪到趴在卫琅月后背的卫珊绫脸上,默了默,轻轻颔首。
卫琅月朝他扬了扬唇角,随后走进了竹舍。
她小心地把卫珊绫放在榻上并盖好被子,又伸手探了探对方的体温,发现比先前的还高。
但现在她上哪去找大夫呢?
卫琅月沉思须臾,忽地想起门外还站着一个人,她可以向谢麟寻求帮助。
定下主意后,她转身正欲出门,却突然被床榻上脑袋迷糊的卫珊绫抓住了手。
“别走……母后……不要丢下绫儿一人。”卫珊绫紧紧蹙着秀眉,边说边摇头。
卫琅月小心翼翼把被禁锢的手抽出,反过来握住卫珊绫滚烫的手掌。
她学着陆练琬平时哄她的语气,轻声说道:“你生病了,我去给你找大夫,不会太久,很快就回来。”说完,她温柔拍了拍卫珊绫的手背,随后不再浪费时间,果断抽身离开。
“谢师兄,”卫琅月快跑出门,脸上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焦急之色,“卫珊绫她生病了,烧得很严重,师兄知道哪里有大夫吗?”
谢麟眸光微动,说道:“我可以。”
卫琅月:“啊?师兄你会医术?”
谢麟默了一瞬,最后淡淡点头。
“那太好了。”卫琅月双眼顿时发光,拉起谢麟的手臂就把让人往屋里拖。
两人上了二楼,走到卫珊绫的榻侧。
卫珊绫睡觉很不老实,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把被子踢到一旁。
“她很有可能是因为吹了太久的冷风,身体着了凉才发的烧。不过保险起见,师兄你再看看。”卫琅月边说边上前重新给卫珊绫盖好被子。
“嗯,我已知晓。”谢麟平静回复。
卫琅月安静退到一旁,留给谢麟足够的发挥空间。
只见谢麟稍稍抬手,在空中比划着自己看不懂的复杂手势,旋即他的指尖亮起一点柔和白光,再一看,那白光又变成光束,照在卫珊绫的身上。
这样的治病方法,卫琅月还是第一次见。不过想想也对,人界有人界看病治人的法子,修真界自然也有属于他们的医法。
瞥见榻上之人逐渐红润的脸色,卫琅月微微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
“好了。”谢麟收势,转头对卫琅月说道。
从进门到现在,总共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轻松治好了卫珊绫的风寒。
卫琅月:“多谢谢师兄!”
谢麟淡淡点头:“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
看着卫珊绫均匀起伏的胸脯,卫琅月笑答:“当然可以。”
悬崖边,冰冷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
卫琅月微微缩着脖子,双手交叉抱住手臂,狼狈的形象与她身旁站如松的谢麟形成强烈对比。
谢麟:“……你怎么了?”
卫琅月:“不,没事,师兄不必在意。”
又一阵寒风吹过。
“阿嚏!”卫琅月揉了揉鼻子。
谢麟:“…………”
看着卫琅月直打颤的身体,他似无声叹了口气。
“头转过来。”
冷清的声音响起,卫琅月下意识扭过头看向谢麟。
“谢……师兄?”卫琅月一怔。
她看着谢麟伸出食指轻轻点上她的额头正中心,下一瞬,仿佛有一股温暖和煦的气流从额头传遍至全身各部位。
“现在呢?还冷吗?”谢麟收回手问道。
卫琅月呆呆摇了摇头,她现在的身体好像被裹在一团密不透风的棉絮之中,再也感受不到一点冷意。
这也是仙法?好厉害……想学!
谢麟一眼便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寒星一般的眼眸深深看着她,“这很简单,等你学了基础术法便能掌握。”
听完这番话,卫琅月体内的奋志霎时燃了起来。
“那太好了!等我日后学了法术,回家就能让阿娘看看了。”
女孩说到自己的家人,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谢麟双眼渐渐黯淡。
家人与幸福,无论是哪个词都离他太远了。自他出生起,身旁便只有自己一人,一个人来到这世间,想必最后也会一个人孤独地离开,不会有人在乎,也不会有人留恋。
这样便好,他不需要与这世间有太多羁绊,那样只会让他生出弱点。
“谢师兄,虽然你话少,脸上也总是露出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表情,但今日的短暂相处让我觉得,师兄你其实是一个温柔细腻的人。”卫琅月扬起唇角说道。
这一瞬间,谢麟忘记了呼吸,沉黑的瞳孔倒映出月光下卫琅月那张如四月桃花般的鲜艳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