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南极洲联合科考站基地医疗区最深处,被新划分出来的特殊隔离区内,是一片让人心胆俱裂的死寂。
只有医疗器械规律的“嘀嗒”声和中央空调风管送风时低沉单调的嗡鸣声,还在这片冰冷的白色空间里顽固地回响。
却也将这片死寂衬托得愈发沉重。
钱宁站在其中一个隔离病房墙上巨大的单向可视特种玻璃观察窗口。他身上穿着防寒的防护服,面容却比基地外面的冰层还要冰冷。
在他头顶探照灯的照射下,将他脸部的阴影深深镶嵌在眉骨和两颊之下,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愈发阴翳。
窗外是走廊惨白的灯光,而他目光焦点的位置,是隔离病房里被高强度冷光灯照得纤毫毕现的景象。
隔离区的每个病房之内,都有着三个独立的特制合金隔离舱,隔离舱一字排开,厚重的透明罩子隔绝了内外的空气和视线。
在钱宁观测的病房内,距离观察窗口最远处的隔离舱内,代号被临时标记为“零号”的年轻研究员正失魂一般被束缚带固定在硬板床上。
他曾经健康红润的脸在此刻呈现出一种灰败,皮肤下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蛇在游走蠕动,带来轻微的起伏。
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病号服前襟,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种像是从肺部深处拼命才能榨出来的,极其微弱沙哑的抽气声。
但他的那双眼睛却睁得很大,瞳孔涣散地向上一直盯着天花板冷光灯刺眼的光点。
光很刺眼,但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而他眼底深处是一片纯粹的,几乎照不进一丝光亮的,绝望的黑暗。
两天前,他还是一名年轻,未来可期的研究助手。
他也是处理陨石粉末和隔离采样仓的第一经手人。
现在,他是最初的,也是最严重的受害者。
隔着特制观察窗厚厚的特种玻璃,谢忱站在钱宁身后一步的位置,此刻他脸上的肌肉却在痛苦地抽搐着。
他的妻子,王媛研究员,正安静地躺在零号旁边的另一个隔离舱里。
她似乎还在沉睡,头偏向一侧,面容上竟有着一丝与零号完全不同的安宁。
可谢忱心里非常清楚,在那安宁静止的表象之下,是无声的侵蚀。
她暴露在防护服外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上,她的肌肤纹理间正缓慢地渗出一种半透明闪着水晶般冷光的物质!
那物质就像某种活物一般,它们从她皮肤的褶皱里,从指甲的缝隙下“生长”出来,然后缓慢地结聚在她的皮肤上,形成一点一点宛若冰晶凝结的鳞片!
冷汗从谢忱的额角滚落,滑过他不断抽搐的脸颊,那种感觉,就仿佛那些鳞片是直接刺进了他自己的骨髓深处,带来一阵阵钝痛。
“报告……滋……样本接触者,‘零号’样本……”
在他们旁边墙壁上的扬声器传来一直监控着他们身体数据的医疗组长颤抖的声音,因为过于恐惧而断断续续,还夹杂着电流杂音,“体温异常飙升!心率骤降!体表……”
医疗组长的话音未落,零号的隔离舱内束缚带束缚下的躯体开始了骇人的剧震!那不再是肌肉的偶尔抽动,而是全身骨骼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拆解错位。
“体表出现未知变化!”
他的眼睛在剧痛下暴睁到极致,眼白上瞬间布满密密麻麻的猩红血丝!病号服下,那灰白的皮肤沸水一般开始翻滚起来!
“啊——嗬!!!”
他口中一阵尖啸声猛然响起!
那不仅仅是痛苦地嘶叫,更是一种已经超越了理智的承受极限,仿佛连喉咙都在被恐怖力量撕扯而变得扭曲的喑哑嚎叫!
就在那扭曲的嚎叫声中,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猛地从零号床榻上向四周爆开!
“噼里啪啦!”
零号身上的束缚带寸寸碎裂!插在他手臂上的输液管,贴在他胸腹的监控线缆像被无形的刀锋瞬间切断!他整个人以一种反弓的姿态从隔离舱里弹坐而起。
封禁他的隔离舱盖也被他的力量掀飞,直直砸在了王媛的隔离舱上,将王媛的隔离舱也顺势击飞,重重撞击到第三个隔离舱上,连带着第三个隔离舱飞速移动,直到撞击上特制观察窗才停了下来。
“媛媛!——什么情况?!”谢忱猛的扑在玻璃上,扭过头向着钱宁大声惊叫。
而与他的震惊相对的,一直稳稳站在原地的钱宁,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零号,那目光灼热异常。
钱宁细致地注视着零号,见证他皮肤上的灰败褪去,一层白得刺眼,没有一丝血色和杂质的东西瞬间爬满了他暴露在外的全部皮肤和头发!
他那满头柔软的黑发,在众人惊怖的注视下,像被冰雪刷过一般,在短短几秒钟内从发根到发梢变成纯粹的雪白!连同他的眉毛、睫毛……一切毛发都染上了白!
而他的那双瞳孔,此刻也变成了赤红色,红的像是一股浓烈的火焰,残酷地灼烧着玻璃窗外每一个窥视者的灵魂!
“怪物!有鬼!他妈的这是什么鬼东西!”隔离观察室外,一个年轻医生控制不住地尖叫着踉跄后退,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另一个穿着全套防护服的高级研究员也脸色惨白如纸,拼命往后缩,他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零号的隔离舱前方,语无伦次:“隐形!看空气扭曲!我看到了!天啊……”
钱宁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发现那里的空气确实像高温下地面蒸腾出的热浪一般,产生了不自然地波动扭曲。
零号,如同幽灵般缓缓站直。
他就站在隔离舱特制的合金病床上,雪白的中长发垂落在他的肩头,赤红的瞳孔带着强烈攻击**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那些仪器,那些闪烁的红灯,那束缚了他两天的隔离舱,以及玻璃窗外那一张张惊恐扭曲的脸。
他苍白的肌肤表面,一层肉眼可见的寒气疯狂涌动汇聚,将他整个人包裹在朦胧的光影扭曲之中。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空气虚虚一握。
“咔!”
一声清晰的,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他前方不远处,一个悬吊着的铝合金医疗托盘毫无征兆地凝固了!一层灰白色的冰晶瞬息间吞噬了合金的边缘,并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将它彻底冻成了冰块!
寒气如同毒雾般从冻结的托盘内部急速蔓延开来,伴随着刺耳的冻裂声,灰白色的冰霜顺着托盘支架疯狂向上攀爬,眼看就要冻结到天花板的通风管道口!
冰霜所过之处,坚硬的合金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冻碎的哀鸣!
“怪物!射击!授权使用神经抑制武器!”
通讯频道里,医疗区安保一队队长的咆哮声响起,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颤抖!
隔离观察室厚重的防爆门被猛地弹开,两个穿着厚重防弹甲的战士撞了进来!他们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同时亮起刺目的电火花,两道如同实质般凝聚的蓝色强电流瞬间洞穿了空气!
“滋啦——噼啪!”爆裂的电火花同时击打在零号身体两侧扭曲波动的空气上!
“呃……”一声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闷哼传来。零号赤红的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身体周围剧烈波动的光影瞬间黯淡下去,扭曲的空气都似乎都凝固了片刻。
紧接着,他雪白的身影在这强烈的能量冲击下显形了一瞬间,左肋和右肩上,电流灼烧出的焦黑痕迹在白得刺目的皮肤上格外狰狞!
但也仅仅只是显形了一瞬间!
愤怒!
零号的瞳孔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他受创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随即爆发出更加恐怖强悍的冰寒气息!那两道本应将他击倒的强电流,竟被那汹涌的寒气蛮横地裹挟着,如同凝滞在水中般缓慢下来,最终竟在距离他皮肤几寸的地方被冻结成了两道扭曲的蓝色冰棱,“咔嚓”摔落在地上,碎裂成冰屑!
安保士兵的眼中映出完完全全的恐惧。
那是一种已经超出人类理解范畴的强大!
他们疯狂地嘶喊着扣动扳机!
零号的雪白长发因愤怒而剧烈飞扬!他的身体彻底消失在空气中,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因极端扭曲光线而形成的空荡残影!
下一秒!
轰!!!
整个房间在爆发的无形力量下剧烈震荡!天花板惨白的灯具发出噼啪炸响,几个灯泡砰然爆裂!
厚重的观察窗的防弹玻璃都猛地向内剧烈凹陷出蜘蛛网状的裂纹!
冰霜如同最恐怖的生物般从隔离舱的固定接口处、从门缝底部急速蔓延开来!
而那两名安保人员直接化成了两座坚硬的冰雕。
谢忱在剧烈摇晃的观察室内,透过已经裂纹满布的观察窗玻璃,只看到了一片混乱的、弥漫着冰霜寒气的死亡场景。
他扶着那观察窗玻璃,却不受控制地身体下滑。
他的眼泪比他的神智更早地意识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已经彻底离他远去了。
墙壁上监控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中电火花闪烁,指挥室里屏幕上的画面急速扭曲,最终被跳动的雪花点和猩红的警报覆盖。
最后一个闪回的画面,凝固在刺眼的雪花点中央——冰冷的医疗操作台面上,几十支封存着幽蓝液体的试管被无形力量震裂!冰晶如同活物般刺穿玻璃,将致命的陨石提取物连同试管碎片一同冻结在半空中,形成一片诡异的、湛蓝色冰雾!
而那片冰雾前方,空气剧烈扭曲,一抹雪白的发丝边缘一闪而过,冰冷的红色眸子掠过监控,仿佛投向正在凝视监控的人,最终彻底消失在暴雪般涌出的寒气深处。
坐在监视屏幕前的士兵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僵直的手过了许久,才记得按下警报的按钮。
同时,监控器捕捉到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分辨、却又冰冷得如同直接敲在灵魂上的能量波动。
那股能量波动后来被钱宁的翻译器翻译成两个断字:
“……进……化……”
而此时的钱宁僵在原地,如同一尊被冰封的石像,只有他的瞳孔深处——
幽暗的火焰像是填满了薪柴,正澎湃灼烧着。